夏宫-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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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向渡口眺望,能看到一艘未张帆的雪松木大船正施施然调转船身,慢慢泊入西岸码头,首尾翘在半空,两束漆金的纸莎草。
法老来了。
可还没到跪拜的时候,先过来的都是些鸣锣开道的小角色,之后才是暂做了圣家族随扈的朝堂贵人们。曼赫普瑞挤在人堆里,辨认着鱼贯经过眼前的一张张老脸,突然就看见了横眉怒目的父亲大人!
登时缩身想躲,可已被父亲大人的目光一把揪住,隔着无形的空气狠狠往他脸上甩来巴掌。
完蛋!老头子提前回来了?
他慌忙掩到祭司身后,低埋住脸再不敢追望,满心希望父亲只当是他自己老眼昏花。朝臣们的队列过去了,他瑟缩着探了一眼,却见父亲大人仍不罢休,频频向他这方向回头追望。
谢天谢地!总算没当场冲过来拿他!
向来谨小慎微的父亲大人真要是怒发冲冠了,也会变成无所顾忌的恶兽,不把他这逃兵儿子就地打到半死才怪!他暗暗压着胸口,抑住几乎就要从口里扑出来的心脏,没办法,他还是挺怵他爹的。
便是此刻,听见身前的祭司说:
“七——”
像是被谁扼住咽喉,窒息般吐出的这一唤,空无着落地入耳,尚不知是祈愿破灭处叹息的回音。
道旁众人一路倒伏,眼见奈巴蒙祭司追着那巡游的底比斯三神而去,他骤然一马平川的视野里,走来了七,他想娶来做妻的七,被她身后挽缰的少年拢住,侧身骑在高大骠健的异域马上,黑瞳盛满了懵懂的天真,脸蛋荡漾着虚荣的满足,明艳娇黄,像串系在辔头上的金合欢,轻轻摇晃。
“七!”
他拔腿飞奔,追着喊她:
“七——!”
她充耳不闻,一心在浮沫般涌倒的众生里找她的家人。
七!你看看我啊!转过头看看我啊!认出我的时候朝我笑一笑,七,你耳聋了吗?我就在你右手边,你看看我啊!
“七!”
她的兄弟们都奔出来了,疯了似的又跳又叫,跟住巡游队伍狂喊,让跪拜礼见鬼去吧!那是七!柽柳田庄的七!我们家的七!
为什么他们一喊她就听见了呢?拢住她的少年微俯下脸,听她耳语,蓝冠
14、第十四章 明 天 。。。
在艳阳下反出箭镞的寒光,直刺他的双眼。
刚才还扑腾着要跳出来的心脏,霎时没了动静,尸骸般横堵在他喉咙里,说不出话,吐不出气息,呼不进身畔沸腾的空气。
蓝冠!
他终于见着了蓝冠!他的征途就是在蓝冠的召唤下鏖战四方,他的归宿就是为了蓝冠的荣耀战死沙场,而他命定的期望,就是在合眼离去时,能看见蓝冠在异域的晴空下折射出胜利的光芒,那是两地之君踏平蛮荒统领两地的诏告,从古到今,只属于荷露斯的荣耀!
那骑在马上拢住七的少年,就是与他同龄的法老?
目送着巡游队伍绝尘而去,他跌跌撞撞地还想追去,光赶过来扶住他,“大人,”她小声劝,“您像是中暑了呢!”
他很愿意中暑,这样就有了可能:七与法老的一同出现,其实都是幻象。
“你看到七了没?”他充满希望地问,“我准是眼花了,竟然把那马上的姑娘看成了七——”
“那就是七啊,大人,”奴隶好意道,“您没弄错,夫人和少爷们也追过去了呢!
他不死心,“那——那真有个戴蓝冠的男人和她一块骑在马上?”
“是啊,”光答,“是我曾见过的一位大人呢!”
“你认识他啊?”
问出口时,真真荒诞到自己都晕。
“上年收获季的时候在地里,七让我瞧瞧是谁在用镜光晃她的眼睛,我顺她指的方向一看,就看到这位大人了,他和税官大人们一起在邻家田上,多半也是管税的吧?”
“你认错人了!”他恶狠狠地道,“他那会都没在都城,还能到你家邻地里收税?”
“哎呀,大人!”光笑,毫不识羞,“那么帅气的男人,哪个姑娘会认错啊?”
曼赫普瑞气结无语,眼下除了中暑带来的种种美好可能,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被重创的魂灵空空地滤出来,回头看见的,仍只有自己,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看着七一步一颤地,从他十七岁的手心里溜过去。
15
15、第十五章 明 天 。。。
法老没有登上东渡的船,他拨转马头继续向西,带着她,西岸山岩间穿梭的热风贴面拂过,口干唇燥。
穿过一处门禁森严的入口,看守卫的情形,想是到了王家墓地,一径往山谷深处去,停在某座不明其主的墓前,法老翻身下马,她也想跟着跳,而他半点都不带犹豫的,抬手将她抱下,一念之间,人已站稳在沙地上。
预想中的忸怩困窘,不及演绎已然过期,她愈加手足无措,一度被巡游的欢呼声填满的思绪中,而今喧嚣散尽,法老已是她的世界里真切的存在——是该退避三舍地敬畏?还是俯首帖耳地恭顺?是要唯唯诺诺地真挚相对?抑或佯装不拘地虚辞讨好?
他将马拴在墓前石桩上,回头见她仍是动也不动的站着,似乎有些奇http://。345wx。怪,指点她道:“进去吧。”
唉,她也讨厌自己现出这傻傻呆呆的样子,可又真的是很茫然,单看他指点她的黑洞洞的去处,眼前只剩着白茫茫的一片。祭司哥哥没有教过,该如何与法老独处,就算讲给他听,他也不会相信——让她戒心全无的两地之君,亲近犹如一同牵手长大——陛下,可有可无的过往里,我将您遗忘在了记忆的哪个角落?
墓道里燃着长明火,沿了阶梯往下走,他拉住她的手,空气里凉意渐起,没有潮气。
他的手心好热啊!她想,再一想,许是她的手凉。
墓室中略略染过些许火影,勉强辨出供桌上的青莲,花香里尚还回旋着水的清新,困在祭品与随葬之间,她不敢擅动,法老却很自在,从那些仅能识出模糊轮廓的供奉里拣出想要的物事,仿佛天生着一双猫眼。
……又或者,他已来过这里千百次了……
手心忽多出一只釉瓶,瓶口闻不出酒味,“喝吧。”他说。
她很听话地喝到瓶空,一点违拗的念头都没起,他又递来一瓶,她接过喝尽,黑暗里他拨开她松散的额发,吻了吻她的眉心。
是初会还是重逢,她也惘然了。
他拉她倚墙坐下,沁凉的石地延伸出去,墓主的棺椁只在她几步之外。
“会惊扰到这里的主人吧?”她小声问。
“那最好了,他该出来看看你的……”他低声说,“我很希望他能见你,但这些年……那些事……我想他是不会再返回来了……”
他沉静的语声落入耳中,莫名心疼。
忽然有很多话想对他讲,却找不到可说的言辞,寂然无语地与他并肩坐着,不过三言两语,他已占据了每一个掠过心头的念想,她还未有觉察。
半晌,他轻轻呼出口气,说:“阿洛。”
她“嗯”了一声,不知所措。
他再叫她:“阿洛。”
她明白了,伸出手去,指尖刚触到他的手背,旋即被他握住。
倏然心定。
像是在半空里飘荡了七年,无所归依,却蓦地落在他的手心,她在降落的瞬间失重般恍惚,不觉倚住他肩膀,蓝冠戴在他的额上,冷冷地抵着她的发心,她却一点也想不起他是两地之君,只想:我可以对他任性吧?可以对他撒娇吧?可以惹他生气,然后再逗他开心吧?让他在朝阳下为我簪花,太热时往他衣襟上别一支甜薄荷,想哭时会听到他的安慰话,夜凉侵袭时也像这样靠住他,让他轻轻亲我的脸颊,可以尽情地喜http://。345wx。欢他而不必担心这喜http://。345wx。欢会变成他的负担,可以是阿洛,也可以是柽柳田庄的七。
可以吗?
可以吧……
甚至想,可以把她的来处也告诉他,忍不住想念时,会有他陪着她。
他才刚握住她的右手,她就想把全部的自己都给他。浮在他不曾明言的喜悦里,波浪温柔,漫涌起伏,载着她往前,水很暖,天很蓝,岸上的风雨从此与她无关。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她悄悄问。
“很久以前留在记忆里的名字,看见你,就叫了,出口时并不确定,那准是主神将这名字刻在我心里的。骑在马上俯瞰中庭,我想,阿洛,你会站在哪里?是挤在前边还是被排挤到最后一行?祈盼你能在众人跪拜时仰起脸,让我发现。西风经过,留下阿蒙…拉的垂怜,如同主神赐予我的指点,梅瑞特转身向我招手,而后我就看到你了,我知道那就是你,一望见就知道,即使你仍然背对我站立。”
“梅瑞特就是那走在祭司行列里的小姑娘么?”
“她是主神赐予母后的恩典,今年已满七岁了。“
他拨开她的指尖,吻她的手心,屏息静过此刻,听见他说:“你是主神赐给我的恩典,阿洛。”
她受宠若惊,因他的信之不疑。
“我能不能也叫你的名字呢?”她怯怯问,“不管何时何地,也用诞生名叫你?”
“当然!”
“你会到柽柳田庄来看我吗?”
他微一迟疑,似从未想到她也是柽柳田庄的七,顿了顿才问:“你还想回去?”
“是啊。”
“那好,”他承诺似地说,“我会去柽柳田庄看你。”
“每天都来吗?”
“每天都来。”
如果许下的诺言不能在这一刻兑现,为什么就不能等到兑现的那一刻再来许诺呢?
她曾是这样想的。
也仍能听见心底里微微的坚持,害怕未知的多舛世事会改变了彼此,害怕结局会是她不能承受的悲伤,可还是迫不及待地相信了他。相悦是一瞬间的沉陷,罔顾去路的冲动与盲目,被她丢弃的自我在王墓的静寂里呼喊挣扎,回声过耳,听不见;却看到命运在前方给了她笑脸,童话般的甜。
十五岁,才刚萌芽的扰人欲望们多么青涩,惟有热情趁年轻成了气候,依着直觉,在仅有的单纯思路上流淌,仿佛永不匮乏,仿佛就是在爱了。
“我们走吧。”他忽然说,挽她站起,她真不想离开这片黑暗,怏怏问:“不能再呆会么?”
“有别人来了,”他不容质疑地道,“我听见‘暴雨’在叫我。”
“暴雨”一定就是那匹大马了,她想,被他拉着往上跑,一起冲到天光里,却不甚刺眼,外边暮色已降。山道折转处,岩壁映上了另一边反来的火光,灯心草编制的鞋板擦过沙地,阵阵琐碎杂音;法老牵住受惊不安的坐骑,梳着它的鬃毛轻声抚慰。
与他倾听着,守候着,如预料般看着一个白色的身形朝向他俩渐渐跑近来。
“王姐,你来啦。”
“图特摩斯,你不该在这儿啊——噢,这姑娘也在啊!”长公主一见到她,猛然停步,责备弟弟道,“你自己过来就很不妥当了,为何还要多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她提起裙要向眼前的“阿蒙神妻”行礼,立刻被法老拦住。
“这是我的姐姐,纳芙瑞长公主,”他对她说,“你和我一样,敬称她‘王姐’就好。”
边想着他的“你和我一样”,她很听话地叫了一声:“王姐!”
“哎呀,”长公主一时哭笑不得,只能说,“这姑娘还真是不认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