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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无醉-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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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着倾瞳不言不语乖巧地坐下,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虚了一双从容的明目,温煦的嗓音在回忆间漫然扬起,顷刻将人扯回了那段春风得意,打马纵情的轻狂岁月。
  “二十年前,我才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学士。好文成痴,又满腹报国之念。我在朝中为官,结识了两个十分相投的人。一个姓余,一个姓丰。
  “余姓青年出身高贵,虽有几分偏执,却文武兼修,是个不世出的狂才。
  “丰姓青年则是个不折不扣的俊美少年,亦是当年的头名武状元。胸中韬略可攻城布阵,手中长戟可沙场斩神,是个忠肝义胆的豪情英雄。
  “我们三人十分投契,有许多治国理念一拍即合,相见恨晚。遂常常一起谈天论地,诉说抱负,最终私将结义为兄弟,我为长,余姓为次,丰弟排行为三,并约誓保我历越强盛百年,震慑四方。
  “我们废寝忘食共同揣摩治国之方,寻出许多改善科举兵务,扩张霸业之法。二弟在我们三人之中官阶最高,也最为积极朝务,因此负责将这些提议呈交当时的圣上定夺。当年的准帝,为淮西王余箫之父,为人保守温和。准帝认为那些提议太过激进冒险,所以十条里面倒驳倒了九条,接受的一条,也是十分勉强,不能触到我们欲变革的实质。
  “我与三弟虽然有些沮丧,但还在积极寻找替代之法。唯有二弟愤愤不平,怨言准帝顽固不化,只会令历越国力裹足不前。
  “而后三弟一朝被委以重任,挂帅远征绍渊。他神武英勇,一路所向披靡,令绍渊军闻风丧胆,一退五十里。此一战,成就了他历越第一神将的美名。而就是那一次,他带回来一位半途被搭救的女子。那名双十年华的女子,姓楼名清音。倾城之容貌,是我此生阅过的巅极。
  “清音性情温软,知书达理,更精女工擅琴技。舞有仙魔之魅,声如兰谷初莺之优。其行如画,坐如诗,这世间男子,但凡见过此等妩媚优柔者,估计没有一个不心旌动摇。那时我们兄弟三人自然对她另眼相看,后来知晓她双亲早亡无处容身,孤身进禹华途中遇险,才被三弟搭救暂时收容,不禁对她更起怜惜之心,多般关照。
  “清音为了报答,就为我们烹茶煮酒,清歌妙舞,直令三弟的‘舒园’变成令人流连忘返的仙境。我与清音年纪相差最多,粗通音律又相对好静,倒最快与她交了朋友。我也是男人,常对着此等世外仙姝,并非不曾有过心猿意马。不过清音在情爱一事上始终回避,后来我才发觉,原来她会如此,是因为我的三弟——丰从逸。
  “三弟届时已有家小,生活美满,伉俪情深。清音外表看似柔弱,其实十分自持,她说既然使君有妇,她便不会为了一己之欢插入他人家庭。不仅求我永远保守秘密,甚至愿意与稍微有些粗枝大叶的三弟结为兄妹,一面致力撰写琴谱,一面专心教导三弟的爱子爱女成才为人。于是三弟的两儿一女都跟着唤她‘清姨’,与她亲厚非(。kanshuba。org:看书吧)常。
  “这其间一切,都被二弟看在眼底。他虽也有一妻一妾,却从见面的第一刻起,就对四妹起了恋慕。而他并非如我一般知难而退,反而更因为清音的坚辞拒绝渐渐变得有些疯狂。我很后悔那时没能百般劝阻清音离开禹华,否则日后我们四人之间,也许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田地。
  “二弟一日醉酒,终于闹出事来,差点在将军府中轻薄了四妹。被耿直的从逸回来撞上,将二弟揍了一顿赶出了将军府。而后二弟曾再三赔礼道歉,赌咒发誓,四妹无奈下,总算答应和解了,却从此小心避嫌,绝不再与他单独相处。从逸却生性阔达,相信义兄不过一时糊涂,过了就不再计较。
  “我们三人在朝中各自施展,逐渐崭露头角,也渐而开始意见参差,甚至背道而驰。二弟一心欲控制我与三弟支持他的变革大业;从逸那时手握重兵,在军中影响愈隆,偏偏对准帝唯命是从,却不肯唯二弟马首是瞻。
  “我知道二弟为此对我们生了很多嫌隙,只好多方从中斡旋,以求其间平衡。
  “三弟在第二次远征绍渊之前,又与二弟因政见起了大争执。三弟指责二弟越俎代庖大肆在朝中勾结官员,其心有异;二弟指责三弟愚忠太过,不顾结拜情义,酒宴不欢而散。三弟离开当晚,清音却深夜来访,满面惶急,说从逸此行不祥,叫我设法营救。我只当四妹恋慕三弟,所以忧心过甚,于是边安抚,边派人西下查探从逸消息。
  “不曾想,还不到一月,骤然如晴天霹雳,噩耗传回——三弟遇到绍渊伏击,惨败苍洛山,他战死沙场,带去的历越大军也是几乎全军覆没。渐渐又有逃兵回来报,说三弟并非战死,而是临阵倒戈,才被副将射杀。种种传言不一而足,终于那位副将身负重伤回到禹华,却指证三弟临阵脱逃欲背叛历越,他不得已才将之截杀。
  “我如丧考妣悲恸万分,更无法容他诋毁三弟的死后英名,仓促之间将禹华城中事宜全权委托了二弟,就请命去绍渊边境亲自调查。哪知道,还未出十日,我还在日夜兼程地赶赴从逸含冤殒命之地的路上,禹华城外的大将军府,却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
  “据说那场大火直烧了整个晚上,凄厉的红映得夜晚的冥天仿若炼狱。炼狱里的凄厉呼号,直到许多年以后,还令当年亲历过的人在噩梦中泪流满面。
  “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那个自告奋勇去诛除丰家九族的人,居然,居然就是我满心信赖的好二弟,当今的圣上,后来你二姐的夫婿——余承天!”
  “啊……”一边的倾瞳险些咬破了自己的唇瓣,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是他?他还娶了二姐?他莫不是个疯子?”
  “疯子?”杜君鸿温如清圭的面上挂着苦笑,“不,他不过是个狂人而已。我只知道,但凡他下定决心想得到的东西,毁天灭地无人能阻。
  “当年那个局天衣无缝。不仅一举置三弟于死境,叫他的亲信副将周子川取代三弟得到京城兵权,且趁我不在禹华,将丰家斩草除根。又在一派大乱之际,轻而易举得到了一纸传位诏书。准帝余穹原是他的异母长兄,当年陡然暴毙宫中的真相,到如今无人再敢提及。”
  “他,他是谋逆篡位?”
  “瞳儿,隔墙有耳,不可!”
  “是!”倾瞳只好闭嘴,背后已是冷汗涔涔,掩饰着失态将茶递到养父手中。
  “那,当年的楼清音呢,又如何了?”
  杜君鸿这才一顿,悲悯地怜望向眼前如斯美好的女子。
  手中茶已凉,红尘春秋已错,往事怎堪回味?
  “当年丰府大火,清音幸免罹难,是二弟假借我之名提前将她骗出了将军府。她所以没有以死追随从逸而去,却是因为在她惊觉大火的同时,也发现了马车里躲着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丰家仅剩下的血脉,丰子汐。子汐那时才七岁,懵懂不明父亲的死讯,由于生性顽皮才偷偷躲在了清音出府的马车上,这才不似自己的一双弟妹被活活烧死在火中。我当时远在关外鞭长莫及,清音晓得二弟杀心浓厚,怕子汐再遭毒手,丰家就一脉无存,遂当机立断带他逃离了禹华。
  “等我回到禹华,一切已经地覆天翻。二弟已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他携我一同登上禹华至高的山峰,指点着那片巍巍河山,说他日后定能令历越强盛无双,让百姓安居乐业,他要我看着他,能否实现我们曾经所有的理想抱负。
  “君臣已定,胜负已分,还夫复何言?
  “不过清音带着子汐远避绍渊,且逃且走,一个女子和一个幼儿何其艰难,辗转到了苍洛山的凌江边,终于还是被二弟派出的人寻到。
  “二弟有一日丢下所有国事一路西下,而后又愤愤而回。
  “我察觉有异追了上去,究竟晚到了一步,只来得及将清音暗中救出藏匿,而后从她口中得知从逸的长子在追乱中落入凌江,生死未卜。
  “四妹却从此不吃不喝,了无生意。我一面加紧派人寻觅丰子汐,一面恳求她为了丰家后人保重己身再图日后。她终于勉强应承,不料三个月后,突然趁下人不备,将一柄匕首直插向自己腹间。顷刻血流如注,性命难保……”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亲们,某言继续杯具码字啊啊




☆、围局始成

  “我那时要避开承帝的监视都不容易,如何能刻刻守在清音身旁。一筹莫展之际,忽传一位异人从天而降,耗费两天两夜,救下了四妹性命。而后这位异人居然坦言四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次奇迹般地没有伤到幼小胎儿,是这孩子命硬。我闻得此信,如立冰瀑,终于明白为何二弟当日匆促回京,四妹又为何数度寻死。
  “混乱了几日,我酝酿良多劝词,再见到四妹之时,她却已无求死之念。平静地告诉我愿意诞下麟儿,但逼我发誓在此之前绝不可透露给正在全国疯狂搜寻她下落的二弟。
  “那位医术通神的人则不收分文撒手远离,临行前给了我一张地图,说与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缘,他自会恭候七年之期。我起初并不明白他的用意,直到七年之后,我府中无法再妥善保护清音的女儿,只好为她另觅安生之所。当年曾名震三国又避世隐居的死风老人,果然依约收了这个女娃儿为徒,一教,八年。”
  绷紧的心弦,叮地断了。
  夜来得如此之急,澎湃的玄色狂乱地扑泻到人胸襟眼底。
  “死风老人是,我的师父?”扬起的轻音沁出寒心的冷冽,“所以,我就是楼清音之女?”
  “不错。”杜君鸿咬咬牙,不得不艰难地继续,“我只是没想到,清音那时早恨极了二弟,已萌了死志。她忍耐到生产之后,有一天忽然说她想入宫。不过她坚持不许我出面,反而重托我照顾初生不久的婴儿。我只当她因为骨肉之情回心转意,虽然隐隐觉得不妥,却也不便阻拦她入宫找你的生父。
  “我记得清楚,那晚辉夜妖娆,二弟请我入宫夜宴。他显然还不知麟儿之事,不过因为四妹回归,他欣喜若狂,喝得酩酊大醉。清音那晚穿了一身血色罗锦,朱唇盈盈,珊瑚绿鬓,一曲琴一阕舞,临风艳赛仙魅,销魂蚀魄。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清音。”
  静默,旧日尘埃皑皑,沉淀满室令人窒息的寂然。
  汹涌的情感却快要没顶,充斥着刺鼻的酸楚,“她主动入宫,是要为枉死的丰家报仇?”
  杜君鸿唯有长叹一声,郁结无法成言。
  “那她为何没有成功?”
  “瞳儿……”他一惊轩眉。
  “我是说,为何她不痛快结果了那个背信弃义的卑鄙男人?就算只有一次机会,也有无数的死穴可以叫人救无可救的。”
  “他毕竟是你的生父!”
  她凄厉地扬高了声,“我杜倾瞳,没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父亲!”
  “你,你……”杜君鸿不禁抚胸痛咳,面色惨败又忧又痛。
  倾瞳的容貌遗传自她的母亲,一身傲气倔犟,却比当年的清音更胜几分。然这世间君臣大节、父女纲常早定。不论她如何地不齿余承天当日作为,他始终是她的生父。如今当年的纠葛都被翻江倒海重抖了出来,她日后又该如何平衡自处?
  欲劝,却又无从劝起,真真是急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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