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摇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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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尼缩在姐姐怀里睡觉，此时模糊听见姐姐说话，哼哼了几声，将小脑袋在姐姐手臂上蹭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沉沉睡去。
“说起来，我是不是太宠你了，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也像今夜的摇光城一样，觉得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奎尼只隐隐听见“我不在了”几字，吓得一哆嗦，立刻就醒了，搂着姐姐脖子就要掉眼泪。他姐姐哭笑不得，深深觉得自己对弟弟的教养方式需要变一变了，不然将来养成个女娃娃可就太对不住季氏列祖列宗了。
“姐姐，你要去哪里，你不要丢下苍苍……”
“乖，乖，你做噩梦呢，姐姐哪儿也没去。”
“姐姐是不是觉得苍苍没用又累赘，要丢下苍苍自己走了？苍苍以后一定不睡觉了，一定不会再做姐姐的累赘了，苍苍只剩下姐姐了，姐姐不要丢下苍苍……”
阿依木无语了许久，严肃地开口：“你现在要自称奎尼。”
奎尼那眼泪更是哗哗地往下砸。
阿依木仿佛已经看见季氏祖宗们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她努力挣脱那种无力感，换上最柔和的笑容：“你怎么会没用又累赘呢，当时要不是你用手臂挡了那一箭，姐姐早就伺候爷爷去了，如今这世上，姐姐最爱的就是你了，绝不会丢下你的，乖，不要哭了，睡吧。”
奎尼虽然放了点心，却执拗地咬着嘴唇不肯闭眼。
阿依木摩挲着弟弟嫩藕似的右臂，柔声问：“还疼不疼，可以像左手那样灵活自如吗？”
奎尼摇摇头，抱住姐姐没说话，他姐姐的声音温柔地像是世上最轻的微风，却出奇地坚定：“就算完全不能动也没关系，你还有左手，让姐姐来做你的右手好不好？乖乖睡吧，右手是什么时候也不会和左手分开的。”
奎尼嗯了一声，鼻音甚是浓重。
等他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摇光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因为黎明的时候马贼发了话，再不开门，等着大部队来的时候，可是要屠城的。
奎尼揉揉惺忪睡眼，却发现自己抱着的不是姐姐，而是一截树干，再一看，自己正呈匍匐状挂在树上，他姐姐却不见了。
奎尼大惊，险些一个跟头从树上翻下去，他慌张地朝下面看，大叫：“姐姐，姐姐……”
“……大清早的喊什么，本来昨晚就没睡多久，你还不让多睡会儿。”
阿依木在大树更高处伸了个懒腰，慢慢朝她弟弟爬过来。
奎尼慌忙凑上抓住姐姐，后怕道：“姐姐，姐姐，我还以为你走了。”
阿依木拍了拍自己的脸，笑道：“我是走了一会儿，不过你这个小猪只顾着睡，没发觉。”
奎尼一愣，将姐姐的手抓得更紧了些：“你去哪里了？去做什么？”
阿依木那标志性的嘴角笑容就出来了：“你猜？”
神之使者
几乎就在同时，自远处奔来一个守城民兵，一边奔一边喊：“真主保佑，真主保佑，城外的马贼被真主派来的使者斩了头，一溜儿在城墙头挂着呢！真主保佑……”
四处的百姓立即围上去询问，然后纷纷作祈祷状跪倒在地。
树上的阿依木晃荡着两条细而长的腿，捧着腮帮子叹气道：“哎哟，平白受了这么多大礼，可别折了我的寿才好。”
奎尼揪着他姐姐的手埋怨：“姐姐为什么不带着我去？”
他姐姐摸着空肚子思索片刻，道：“背着你爬墙太累，再说啦，你还小呢，迷药吃多了不好。”
奎尼那小嫩脸蛋皱成一朵迎风招展的雏菊，小嫩指头在他姐姐手掌心里画着圈儿：“姐姐，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叫醒我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阿依木给弟弟擦着眼屎，笑道：“等你过了十四岁再说。”
奎尼迷惑道：“为什么？”
阿依木本想抱他下树，一转念自己先跳了下去，在下面对弟弟招手：“自己下来。”
奎尼想也不想就往下面跳，他姐姐终是担心他那小嫩骨头经不起颠簸，一伸手将他捧住了。于是奎尼顺势挂在姐姐身上，继续执著地问：“为什么又是要过了十四岁？咱们一路来你就不准我动手，说要我十四岁以后再说。”
阿依木将他放在地上，笑道：“这是咱们季氏祖宗定的规矩，季氏族人十四岁之前可以杀生，但绝不能杀人。”
奎尼似懂非懂点点头，乖乖道：“明白了。”
阿依木看了看远处伏地祈祷的人群，对弟弟说：“走吧，咱们到城主家里去。”
奎尼问：“去做什么？”
阿依木嘴角一勾：“去告诉他们，真主的信民太多，在他老人家忙不过来的时候，还是自救比较保险。”
奎尼见姐姐转身就走，竟不像以前那样拉着自己，忙赶上去牵住姐姐的手，方才心满意足地往前欢快地蹦。
阿依木忍了忍，最终还是没硬下心肠扒开那只小嫩爪子。
赤那家中此时可谓一片哀鸿，因为赤那没有亲人，他的身后事全靠几位里长忙着安排。昨夜马贼在城门前叫嚣，里长们根本无心丧事，直到今天早晨城外的马贼被真主派来的神使召去，里长们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以蒙族里长牧仁为首，按照蒙族的习俗，开始着手祭奠的事宜。
正在牧仁给众人分配职务时，一个十几岁的汉人少女拖着一个小孩来到了赤那家。
牧仁疑惑了，就要发问，那少女却先开了口，一张嘴就是维族话：“我可以带领你们保卫摇光。”
一只小嫩爪子牢牢攥着姐姐的小孩蓦地听见姐姐说鸟语，小嫩嘴一张，先前正忙着吮的羊肉串就这么吐了出来，油晃晃的嘴角流下一线口涎。
他姐姐笑了笑，低头给他擦口水。
牧仁大惊，与艾尼等几位族长面面相觑。
摇光城居民混杂，多是维族和蒙族，维语和蒙语几乎人人都懂，并且因被汉人统治久了，他们的汉语也相当精通。但相反的，自大狡猾的汉人却很少有人懂维语或蒙语，仅有的那几个例外也是因为政治需要被迫学的。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女说得一口流利维语，真是极其罕见。
最关键的是，她自称要来带领我们保卫摇光，噢，万能的真主，她该不会是您派来指引我们的使者吧？
神的使者嘴角一勾，对众位信民和非信民说道：“不信的话，可以叫来守城官一问。”
于是守城官立即被叫了来。
守城官是个阿拉伯人，虔诚的伊斯兰教众，来到赤那家以后，一见到汉人少女，马上扑倒在地高喊：“神使，您又显灵了？请千万保护多难的摇光百姓！”喊完还对一旁呆立的牧仁等人道：“赶紧参拜神使，就是神圣的使者大人昨晚为我们除掉马贼的。”
坚守在保卫摇光第一线的战士兼目击证人发了话，由不得牧仁等人不信，立即虔诚跪倒。
饶是经历了千里奔逃的少女心理素质极好，此时也有点心里发虚。
汉人小孩也不吮羊肉串了，他仰起水当当的脸蛋，以一种比真主的信民更虔诚的目光注视着他姐姐。
这时，一个民兵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马贼又来了！”
阿依木略微有些头疼地看着惊惶无措的民兵带着一个动摇民心的消息一路高喊着奔来。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注视着神使。
只见神使轻轻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对几位里长说道：“集中摇光城所有的居民，另外，挑出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子，我要带他们去加固城防。”
里长们立刻应下。
“另外——”，阿依木停顿了一下，指着那个惊慌的民兵说：“谁要再敢在我面前说出‘不好了’、‘坏了’、‘完了’这种丧气话，就是亵渎真主的圣明，身为主的信徒，怎能如此贪生怕死畏＇TXT小说下载：。。＇惧恶徒！”
少女看着在场的人，那严肃冰冷的表情若画下来足以辟邪，她轻轻吐出几个字：“记住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虔诚地看着所谓的神使，那个民兵立刻红了脸。
“摇光所有的年轻子弟们，保护摇光的赤那大人已经不在了，如今大难在即，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愿意拿起武器，跟我一起来保护你们美丽的家园，你们慈爱的母亲和你们年轻的姐妹吗？”
阿依木坐在骏马之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匆忙集结起来的壮丁们，壮丁队伍后面是摇光的所有老弱妇孺，众人皆炯炯地仰望着马上的少女。
壮丁们立刻激动地回答愿意。
远远地被艾尼里长拉住的小孩奎尼也扯着他那小嫩嗓子卖力地嚎：“愿意！愿意！愿意……”
俗话说姐弟连心，虽然距离远杂音又大，阿依木还是听到了她弟弟的嚎叫。
不过她选择性地忽略了，举起手示意壮丁们安静，然后说：“愿意的，拿起你们身旁的武器跟我一起出城手刃恶徒，不愿意的，留下来安抚你们的母亲姐妹让她们不要害怕。请留守的人看好我们的家园，等着我们凯旋归来！”
“凯旋归来！凯旋归来！凯旋归来……”壮丁们不甘落后地抓住武器，没人愿意留下来接受亲人们轻蔑的目光。
阿依木嘴角一勾，冲着她弟弟站立的方向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奎尼立即安静了。
一路行来，小孩已经完全具备了一个军人的基本素质，那就是无条件服从命令。
阿依木这才轻提马缰，率领着壮丁队伍到了城门下。
此时摇光城外，群聚着塔玛沙漠九成以上的马贼。在得到自己的先锋部队非但没有入城反而被斩了首级悬在摇光城头的消息后，这些人于震惊疑惑中迅速集结在一起，都想弄明白继赤那之后，还有谁能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当然了，弄明白之后，顺便蜂拥而上，到久违的摇光城里逛一圈，抱些美酒美人回去。
面对着城门外那些比昨晚更多、更穷凶极恶的马贼，城头上站岗的兵士个个胆战心惊。就在这时，许多拿着武器的民兵从城下跑上来，有条不紊地分散在各处，还信心满满地对周围的伙伴说：“真主的神使会带领我们保卫摇光，大家不用害怕那些蛮横的马贼！”
与此同时，摇光城门打开了。
一个维族装扮的女郎端坐马上缓缓走出来，她右手倒提着一杆长长的银枪，上半张脸上覆着几片白色羽毛，面容虽被遮住，却掩不住那种冷冷的风情。
大漠上的马贼哪里见过这种风姿绰约的神秘女郎，一时不由都有些发愣。
阿依木透过羽毛看见众马贼的神情，嘴角一勾：一是先声夺人，二嘛，就是乘胜追击了。
她高高举起银枪，再缓缓放下，身后的摇光城们便关上了。
马贼首领吉若最先缓过神来，他不动声色打量了那维人少女一番，心下微微纳罕，然后打马而出，对着少女高声道：“偌大一个摇光城，竟只能派出你这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么？那银枪你拿着想必不太趁手，不如哥哥送你一把绣花针，回去给我做第八个小老婆吧！”
一群马贼哈哈大笑，表情十分之猥琐，令阿依木十分之作呕。
不过阿依木是谁？那是心理素质超强的、杀人不眨眼的、背着她软绵绵的弟弟尚能逃过辛醉千里追杀的主儿。在面对一些人时，她身体里的血，绝对比塔玛沙漠里的毒蛇还要冰冷。
拖着银枪的少女提了提马缰，往前走出几步，对吉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打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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