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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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币都能给你整出来。”
邵平的家在三楼,三个大单间。邵平把铁夫父子让进屋里,又是沏茶又是上烟,拉过一张藤椅挨着铁夫坐下:“老伙计,转业后怎么连封信也不来呀?这一断信儿就是二十五年了。”
“五二年我转业到红州就分到县人行下面一个办事处当主任,又要学金融业务知识,又要放贷发展农业生产,还要管收贷。办事处的人手不多,大部分是刚参加工作的新手,很多事都要我这个主任亲自跑。那时候整个办事处只有一部自行车,我们外出办事全靠步行。红州山多,就算有车你也骑不了,忙得我是脚跟打后脑勺,哪有时间写信?后来听说咱们师那些朝鲜族的兵都调到朝鲜战场上去了,再后来又听说咱们师转场了,就这样断了联系。你是啥时转业的?”
“我是五三年转业的,分到这里管生产。你还记不记得边城和富兆勤?”邵平问。
“都是咱本溪老乡,咋不记得?”
邵平回忆道:“我们四个原来玩得最好,记得不?那时刚从南昌调到空军二十三师,又没有老婆孩子,我们四个人的津贴都交到你手上,到了星期天就下馆子,武汉有名的馆子都吃遍了,什么四季美的汤包,老通城的豆皮,福庆和的牛肉粉,老会宾的汆鮰鱼、八卦汤,蔡林记的热干面,谈炎记的水饺,你最爱吃的是小桃园的鸡汤和卤鸽子。后来你转业了,边城和富兆勤就把津贴交给我安排。有一个星期天我们三人到汉江游泳,准备游完了到四季美吃汤包,谁知边城淹死了。部队一查这事是我牵的头,给了个处分,五三年底转业到这里一直没有挪窝儿,富兆勤后来跟部队转场也没有消息。”
“什么?边城死了?我操!连老婆都没讨人就没了,太不值!四保临江时咱们本溪老乡死了十几个,你、我还有富兆勤都挂了彩,就边城那小子啥事也没有。你记不记得他到医院看咱们,还说你的肠子流出来是吃饱了撑的,我的腿打折了是因为我像兔子似的跑得太快,富兆勤的脑袋挨了弹片是他老想着娶媳妇,说他自己没有负伤是老天爷护着。这回可倒好老天爷没护住,咱们都还在他倒没了,唉,可惜了那个机灵鬼。”铁夫叹道。
“可不是嘛,这小子个儿不高打仗倒是挺机灵。有一次我和他过一条小河沟,国民党那重机枪打得跟刮风似的,我不敢走。他说:‘没事,机枪这么打啥事也没有,要是机枪点射就说明它找着目标了,这时可要小心。’说完他提着枪就冲过了小河沟,我一看没事也冲了过去。”
铁夫说:“这话他也跟我说过,这小子脑袋好使,学啥都快,人也会来事,嘴甜。咱们四个人里边应该数他最有出息,怎么说没就没了?”俩人唏嘘不已。
正说着邵平的老伴把菜端进来,油炸五香花生米,红菜苔炒腊肉,红烧鲤鱼,酸菜炖豆腐,外加一大海碗萝卜排骨汤。
邵平老伴说:“你们先喝着,我去下饺子,一会儿就来。”
“你快着点儿,完事陪老铁喝两盅。”邵平又招呼铁夫父子俩上桌,打开一瓶黄鹤楼汉汾酒倒上三杯,分别放在铁夫和铁戈面前,自己也拿了一盅说:“老铁,来,干一个!二十五年没见面了,咱俩今儿可得喝好喽!”
俩人一碰杯仰脖干了。
“吃菜,先尝尝这酸菜炖豆腐,看看咋样,有咱东北味没有?”
铁夫夹了一些酸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邵平盯着他看。
铁夫放下筷子连连称赞道:“地道的东北味,你这酸菜给哪买的?我六一年回本溪一趟,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吃到酸菜了。”
邵平得意地一笑:“买?上哪儿买去?自个在家整的呗。到了湖北老想吃家乡菜上哪儿弄去?干脆自己在家做,没想到第一次就做成了,以后我就年年都整它一大缸酸菜,你明天走的时候带几颗回去让你老伴尝尝。铁戈,给你爸爸倒酒哇,今天倒酒的事由你负责。”
一听此言,铁戈赶紧站起来,先给邵平斟满,然后再给铁夫倒上。
谁知惹得邵平不高兴:“铁戈,你傻呀!你爸是客人,应该先给你爸上酒,这是礼节,懂不?”
铁戈嗫嚅着说:“邵指导员,我不会喝酒,也不懂酒席上的规矩。”
“老铁呀,你儿子不会喝酒?这可不像咱东北爷们!这玩意儿一学就会。咦,你那杯酒怎么没喝?”
“犯人不准喝酒,这是规定。”
“就喝这一盅,多吃菜。今晚上夜班是吧?”
“是夜班。”
“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邵平和铁夫又干了一盅一抹嘴问道:“老铁呀,你这儿子咋就成了反革命啊?”
铁夫欲言又止。
正说到这儿,邵平的老伴端着饺子进来:“饺子来喽,酸菜馅饺子。”
说罢解下围裙也上了桌:“老铁,我陪你喝一盅,干了。我们家老邵念叨你二十多年了,我这耳朵呀都起了茧子。”
铁夫把酒盅放在桌上长叹一声:“要不是这小子坐牢,今生怕是见不着邵平了。”
邵平的老伴说:“我说咱家老邵从来不带犯人到家里来,感情这是你儿子!犯了啥法?”
“反革命,要不我咋认识他。”邵平说。
“我的天!咋会犯这个法?”她问。
“阿姨,我是参加了批林批孔被抓的,公安局说我的同学和朋友组织了一个反革命集团,我不相信,还为他们翻案,结果把我也整进来了。”
“老铁呀,他的判决书我看过,咋看也不像反革命。我看了别的反革命集团的判决书,跟他的一比较漏洞就出来了。他这个反革命集团没有组织名称、纲领、计划,一句话,啥也没有。判决书说他们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是假马列主义。我操,反革命就是反革命,还打什么鸡巴‘红旗’反红旗?人家要推翻共产党的领导一开始就是打黑旗,用不着打红旗。你们红州法院可真能瞎白乎,这样的判决书也整出来了,真是高人。铁戈吃饱了没?吃饱了我送你回去。老铁,你慢点喝,一会儿咱接着唠。”
铁戈也不空手回去,把铁夫口袋里的烟拿出来说了声:“老爸,我走了。”
不到十分钟邵平就回来了:“咱接着喝。老铁呀,我看你好像有话要说,咋吞吞吐吐呢?”
“老邵哇,有些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一种感觉,我可是得了实信。就在今年年初五我找了中院的汪院长,他也是南下的为人挺正直,他说铁戈那帮人是强行判决的,就是说没罪也要整出罪来。七六年八月中旬我和我老伴到他的厂里去了一次,谈了一个通宵,他硬说他没有参加反革命集团,是厂里故意整他,他无罪可认。我的儿子我知道,这小子从来不说假话。反革命集团这么大的事他敢撒谎?那天我问汪院长,他半天不肯说。我说:‘汪院长,你也是南下的老干部老党员,你就不能实事求是说句真话?’逼得他没有办法,他说:‘老铁呀,这么说吧,你儿子真没说假话,他本来就没有参加这个并不存在的反革命集团,你叫他认个啥罪?他们这个案子太冤了。你原来找我谈这个事我不能说得太明白,我原以为省高院都不能定性的案子红州判不了,谁知真给判了,你叫我还能说什么?’老邵哇,刚才孩子在这里我不能说,假如把实情告诉他,他还能在这里边呆下去吗?那不成天要和干部闹?我也是有三十年党龄的人了,党性咱还有。这事咱们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让铁戈知道实情。这孩子太倔,知道实情反而害了他。自打听了汪院长的话我这心里就堵得慌啊,明明知道孩子无罪还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坐牢,又不能跟他说实话。我参加革命也有三十多年了,从东北打到湖北,儿子却被革命吃掉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唉!”铁夫十分无奈。
邵平也长长地吁了口气:“我说呢,当年咱们流血流汗打下的江山,晚辈起来推翻它,这怎么可能呢?你儿子要真是反革命,看我咋整他!”
“那是,枪毙他我都不可惜!可我儿子没犯法,就这样判了我死不甘心。我想到北京找个人把案子翻过来。”
“谁呀?”邵平问。
“于一,咱们辽东军区兵工部的老部长,他现在是兵器工业部部长。”
“他管兵器,不管政法,找他有啥用?”
“咱辽东军区的老政委陈云在中央,于一是他的老部下,大概能说得上话。”
“老铁呀,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即使于部长能把话递上去,陈云能为这个小案子说话吗?你不在政法系统不知道里面的内情,像铁戈这样的集团案和个人案件有冤情的多得很,我那个中队就关了不少。你别看四人帮打到了,可还是跟文革一样极左。”
铁夫和邵平又干了一盅:“老邵哇,这个月十九号中央那个普及大寨县座谈会提出要继续肯定大寨、昔阳那一套‘左’的做法,强调农村要进行‘以阶级斗争为纲’为主要内容的‘基本路线’教育,要‘打击资本主义势力’,‘解决人民内部的资本主义倾向’,这样搞就是没有四人帮的极左嘛。今年八月党的十一大正式宣告文化大革命结束,可是华国锋的政治报告同时又指出这‘绝不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结束,’他说文化大革命这种性质的政治大革命今后还要进行多次,这就是说以后不定啥时候还要搞文化大革命,你说这不是还要瞎折腾吗?这次文化大革命就把中国人民害得不轻,以后再也不能搞了!”
“老铁,再搞文化大革命只有傻B才参加,我是受够了!”邵平气呼呼地说。
“你咋就受够了呢?”
邵平的老伴把他参加批林批孔,后来关进学习班的事一五一十都抖落出来。
铁夫说:“老邵你就知足吧,你才关了几天学习班?出来还当你的干部。我儿子关了一年多的学习班又判了十年刑,我就不明白中国为啥要这么穷折腾?”
有分教:
临江血雨漫天飘,辽沈战火卷地潮。
剑指江南饮马日,擎杯犹自忆同袍。
正是:喜相逢战友开怀畅饮,谈文革犹自心有余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94。…第九十四回 百无聊奈学打麻将
第九十四回
百无聊奈学打麻将
暗探告密惨遭暴打
话说第二天邵平又带着铁夫来看铁戈。这次铁夫没有强迫铁戈认罪,只是说在生产上一定要好好干,在监狱里也可以为国家多作贡献,争取减刑。这让铁戈心里很舒服,高高兴兴的回去上班。
湖北的冬天总是淫雨霏霏,球也打不成,书也没有看的,这段时间铁戈只能靠默写背诵古诗词混日子。
一个星期天他实在是闲极无聊,跑到楼梯后看大脑壳他们打牌。这是一种他从来都没见过的牌,别人告诉他这叫麻将,他饶有兴趣的观战,却什么也不懂。
监狱里的犯人真的极聪明又能干,他们把一种跟扑克一样厚的纸板裁成撮牌大小的形状,画上图案,然后刷上清漆,这就成了一副上好的纸麻将。
大脑壳、曹矮子、牛瞎子、余友新四个人正聚精会神地厮杀,围观的人有七八个。因为正在赌烟,观战的人没有一个说话的。只有等到一盘打完,围观的众人这才来一个司马懿过后方知似的指点江山,说某某人刚才怎么怎么打错牌了,某某人应该留什么牌,打什么牌,说得一套一套的。
铁戈却不明白他们到底说什么,只好东问西问,惹得周围的人肆无忌惮地嘲笑他,这就大大地刺痛了铁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