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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信子-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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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盼妮是我大女儿,明年打算进威尔斯理,她母亲是威尔斯理的毕业生。这孩子也就跟时下的纽约华侨年轻男女一样,没有一点长进,连中文杂志都不肯细阅,别说是书本了,不过对语言方面有点天才,法语与德语都学得不错。小女儿,是我心肝宝贝——”
  老婆这时候探头进来说:“喂,你有完没完?”她笑,“尽把家事跟两位宋兄说个没完没了。”
  “我平时也不是多话的人——”我仰头笑。
  宋氏兄弟告辞后,瑞芳说:“你尽把自己的事告诉别人,等于逼别人做同等的坦白,很不公平。”
  我说:“我看他们不是普通人。”
  “的确是。”瑞芳说,“‘高贵’这个形容词,加在他们身上是贴切的。”
  “老大尤其具威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满脸红光。老二与世无争,和蔼可亲,可以推心置腹,老三年纪到底轻点,骄傲冷峻,但气质不可多得——”我滔滔不绝说下去。
  瑞芳问:“你为什么不去摆个看相摊子?正主儿还没见到,得意得那个样子!”她笑,“我只知道他们是热心人,其它一概不理。我正为盼眯看医生的事烦恼,现在可有着落了。”
  我说:“你说他们像不像王孙公子?你爹若有儿子,未必有他们一半——”
  “我爹算什么?不过是个生意人,”瑞芳笑说,“幸亏没儿子,否则香港又多几个追求女明星的鲍公子,老大的丢脸,爹早说过,他这几个女婿还不错,也心足了。”
  我笑。老人家没儿子,半子也是好的。
  “做生意的人钱赚多了,就希望家中添些文化气质,所以爹喜欢你。”她说。
  “有没有叫他老人家查一查姓宋的背景?”
  “掀朋友的私隐,似乎不大好吧?”老婆笑。
  “说得有道理。”我点头。
  过两天,宋二通知我们,说已与纳华达那边取得联络,盼眯可以随时出发。
  我们自然感激莫名,问候老大与老三,宋老二说他们另外有事,已不在纽约。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那岳父也是包了飞机到处跑的人,今天在东半球,明天在西半球。
  说到订飞机票,宋老二说:“我们在新港私人机场有一架小型喷射机,到时一齐出发。”
  我与瑞芳说:“咱们得去打听打听,中东那边有什么油田是被中国人占据的。”
  “你少贫嘴。”瑞芳骂,“人家是恩人。”
  我叹口气,“我以为恩公只在《水浒传》中才会出现,没想到我们居然在二十世纪末碰到这么一家人。”
  “我很紧张。”瑞芳说,“你猜盼眯——”
  我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愁来无益,瑞芳,我们只好看开点。”
  “上一次瞧医生,证明盼眯的视力已逐渐转弱,说不定今年底就得配眼镜戴,这孩子真是我心头一块大石。”
  我沉默,我何尝不担心,盼眯,难道不是我的女儿。
  但是男人天性比女人略为宽阔,于事无补的时候多想无益。
  如果能为盼眯动手术,据说成功的比率也只有一半左右,所以我也很犹疑不决,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留着盼妮看家,带盼眯上纳华达州。
  小型喷射机非常稳,机上还有侍应生。宋老二很喜欢盼眯,把她抱在怀中,又说故事给她听。这么一个大男人,忽然为一个幼儿温柔起来,我与瑞芳都会心微笑。
  宋老二跟我说:“可爱的孩子——”
  瑞芳问:“你们四位都还没有成家吗?”
  宋老二摇摇头。
  过半晌瑞芳又问:“宋医生也没有孩子?”
  宋老二脸上略现忧虑之色,一显而隐,他说:“没有。”
  盼眯去抓宋老二的领带。
  “眯眯。”瑞芳阻止住她。
  “这孩子,这么好的一把头发。”他摸着盼眯的头。
  瑞芳说:“听说动脑部手术,要剃光头发。”
  我笑说:“留长头发,还不容易,瑞芳,你顾虑也太多了。”
  宋老二说:“是,嫂子放心。”
  飞机在一所私人机场下降,早有车子等我们,是辆黑色的“丹姆拉”。
  宋老二抱盼眯坐前面,我们夫妻坐后面。
  车子驶了三十分钟,离机场约五十哩,由公路转入一条私家路,这里已是纳华达天然森林地带,有一所所的牧场、房子,清静朴实。
  车子在一所新型的建筑前停下。屋子正门悬着“宋氏”。
  老二说:“到了。”
  他还是抱着盼眯,我们随他进屋。
  迎出来的是一个穿唐装短打的老年人,精神奕奕的剪一个平顶头,身材瘦小,看样子有六十余七十岁了。
  他迎上来问:“是季少爷吧?”
  我忙说:“不敢。”
  宋老二说:“这是我爹。”
  “人人叫我宋总管。”他笑。
  即使是在笑,我们还是觉得这个老人是冷冷的。
  他年纪虽大,可是身子笔挺,我心中暗想,这老先生一定是朝朝五点多起身练太极拳的。他带我们到书房坐下。
  他说:“休息休息,老二,招呼客人。”
  “我懂得。”宋老二说。
  我说:“千万别太客气了。”
  宋总管转身出去。
  老二跟我说:“其实家父才是管家,我们四兄弟什么都不会做,就这么混日子过。”
  我看看瑞芳,瑞芳刚好也向我投来眼色。
  难得是小盼眯一点也不怕陌生环境,斯斯文文坐在我们身边。
  中国女佣人端出了茶点与果子。
  老二问:“季兄要否休息一下?”
  瑞芳说:“我们不累。”
  “那么吃点点心。”老二说。
  盼眯忽然问:“公公呢?”
  我说:“别吵,公公有事做。”
  瑞芳笑:“这孩子与我爹很处得来,看见这位公公,就以为是那位公公。”
  这时宋总管哈哈笑着进来,“我这个老头子怎么跟鲍船王来比,来,公公给见面礼。”
  瑞芳与我忙说:“不必不必——”
  他自口袋取出一只织锦袋,自袋中取出一件饰物挂在盼眯脖子上。
  盼眯还是叫:“公公。”
  我有点难过,七岁的孩子,连人头都认不清楚。人家都上二年级了。
  宋总管说:“少爷马上下来。”
  “多谢宋总管。”瑞芳说。
  这时才显出瑞芳是个大家闺秀,见惯大场面,纵有意外,也不致失措。
  等宋总管出去以后,我才看到盼眯脖子上悬的是一块翡翠,晶莹碧绿。
  宋二这时说:“少爷有点事,请季兄不要介意,他就下来。”
  我坦然说:“我怎么会介意?不知宋夫人可在这里?”
  “她回纽约,探访亲戚,老三陪着去的。”
  “哦。”我应。
  我实在想见见这位宋医生。
  瑞芳则有点紧张,不想说话。
  宋二极温和体贴,轻轻地与我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这个书房等于是会客室了,少奶奶的意思,布置成美国早年的式样!”
  忽然书房外轻轻的一声咳嗽,宋二马上站起来,我晓得是宋医生来了,他们家的规矩自然是非同小可的,我为情为理,也该站起来。瑞芳照西洋规矩,仍然端坐。
  这一坐一立之间,有多少学问。
  我只见一个年轻男人信步踏了进来。
  他给我第一个印象便是苍白儒雅,我们都知道“玉树临风”这四个字,但见过宋医生,才懂得这句成语真正的意义。
  他相当瘦削,身段极好,穿黑色的西装,白衬衫,一条深灰色丝领带,这么普通的衣着穿在他身上,瞧上去却无限悦目,想必是一流的料子,一流的裁剪。
  宋二说:“少爷,这位季先生。”
  “季先生。”他开口说的是国语,伸手与我握一握。
  他的手比常人略凉,手指纤长,左手无名指上戴只最普通的白金婚戒,俊雅难以形容。
  他说:“敝姓宋,宋家明。”
  “宋医生。”瑞芳在一边称呼他。
  “季太太。”宋家明以很平和很清晰的声音回答她,但是声线非常的低,非得留心聆听不可。
  他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
  他缓缓的说:“老二把令媛的事跟我说了,如果贤夫妇不反对,我们可以到纳华达州立医院去检查。”
  瑞芳忙答:“是。”
  宋家明说:“让我看看孩子。”
  瑞芳马上叫眯眯走过去。
  宋家明问:“七岁了吗?”
  “六岁零九个月。”瑞芳答。
  “晤,是比平常儿童个子小点。”
  我知道瑞芳的心悬在空中,可怜的瑞芳,可怜的母亲。
  宋家明抬起头说:“老二,备车,我们这就去。”
  瑞芳问:“宋先生,你瞧——”
  “季太太,”宋家明以他一贯平静的声调低低的说,“世界上数亿万人,命运各一不同,有些人仿佛很幸运,有些人仿佛很凄惨,实则上每一个生命都有内心世界,谁幸谁不幸,非常的难下论定,庄子说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以我们的眼光,当然觉得令媛是个可怜的低能儿童,可是实则上她有她的世界,她有她的生活方式,我们实在不必过分哀伤,季太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瑞芳怔怔地看着宋医生。
  宋家明补充,“我的意思是,手术如果成功,不必激喜,手术如果失败,也不必失望。季先生是位作家,阅读范围一定广泛,以他观点来说,他或许会同情文盲的生活单调空白,可是据我所知,文盲中快乐的人也非常多。智者多劳,知识往往增加烦恼。上帝给我们多少,我们就应当满足多少。”
  他说得是这么温柔这么通达,我忽然联想到得道高僧演说四大皆空的故事。
  端芳微微啜泣,我轻轻抱住她肩膀,歉意地看向宋医生。
  他向宋老二点点头,站起来走出书房。
  宋二松口气笑道:“咱们少爷平时一年还说不到这么多话。”
  我说:“我明白他的意思。”
  宋家明说到最后,声音底下颇有凄苦之意,仿佛是说人生在世也不过匆匆数十年,生为什么便是什么,不必过分强求,又仿佛说人生在世,身不由主,身分如他这么矜贵,也未必得到快乐。
  我问瑞芳:“你明白吗?”
  瑞芳垂泪说:“明白是明白的,但要真的做到处之泰然,我不能够。”
  我看看盼眯,盼眯叫我:“爸爸。”
  我轻问盼眯:“盼眯,你是否有你自己的世界、你是否觉得我们愚蠢?你是否比我们快乐?”
  宋二说:“可以出发了。”
  我们一家三口乘搭原先那辆“丹姆拉”,车子驶往医院。
  宋二仍然微笑地抚摸盼眯的头发。
  我心底下忽然起了一个念头,盼眯这样无知无觉的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待她恢复正常,她得应付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又有什么好?
  瑞芳轻轻跟我说:“我们过世之后,没人照顾她,她要吃苦的,还是医好她,我放心一点。”
  我低声说:“这么说来,做人根本如打仗一样,活着还不如不活的好。”
  宋二转头微笑说:“既来之则安之。”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我顿时安定下来。
  “到了医院,盼眯交给我,你们休息一下,千万别紧张,这不过是例行检查。”宋二说。
  我们两夫妻赶紧点头。
  喝茶时瑞芳说:“宋二年纪比你还小,不知为什么,说一句话像有千钧重量。”
  “晤。”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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