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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金鳞开-第3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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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情况下,济留仓的粮食就更加重要。任何一个识字的人,看了报纸之后都会得出一个结论:昆山县完了。
  但凡这位知县还有一丝转机,就有人可能投机。
  对于铁板钉钉要被人丢弃的废物,却没人肯陪着一起死。尽管县丞说得很有道理,换个知县,尤其是换个北来官,全县大户都不好过……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就肯拿出粮食来。
  在当地乡绅看来,任何一个县官,不管南来北来,都得遵守大明的规矩。
  大明的规矩是什么?是县官不下乡。
  他们想要完成正税额度,只能靠缙绅;他们想要升迁的资本,只能靠缙绅;他们想要在发生天灾人祸的时候有个帮衬,只能靠缙绅。
  总而言之,他们想要顺顺利利无灾无难地度过自己的任期,只能靠缙绅。
  这种情况下,换个知县又算什么事呢?
  昆山县刚刚腾起的希望旋即又被扑灭,每日上衙都像是上刑一般,就等着署衙大门被人一脚踢开,手持铁链铁尺的缇骑将他拘走……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那缇骑又变成了牛头马面……
  “县尊,无妨,无妨。”县丞见知县老爷又陷入习惯性地呆滞抽搐之中,连忙将他唤醒过来,又劝道:“不着急,南京那边带来了文书,说是这回皇太子很看重此事,为了不生冤屈,非但有都察院的人来,还有各报社的访员。这么多人,路上肯定还要耽搁耽搁。”
  “不如三尺白绫一了百了……”昆山县忍不住又要哭:“这般折磨,真是生不如死……对了!我还要将那三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抓起来!死也要他们垫背!”
  县丞道:“他们早就逃了,连个影子都不见,显然是心虚之故。”其实吴荪菖等三人却是拿着县丞开具的公文前往上海公干去了。
  这位县丞可不是没脑子的人,被牵连亏空不过流放,若是卷入刺杀朝廷命官的案子,那妥妥的大辟啊!
  何况现在保全这三位北来官,日后无论风往哪边吹,自己都有一条后路在,何乐而不为?
  知县听说吴荪菖等人已经逃了,后槽牙磨得咯噔直响,突然问道:“为何是都察院派人来?”
  县丞回忆了半晌,道:“之前好像是有过公文,说六部改制的事,日后侦缉查访的权责全归了都察院。”
  两人都是不在乎所谓改制变法的事,反正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就行了,哪个官来了不都一样伺候么?
  昆山县长长“噢”了一声,又道:“你看能从这都察院的御史下手么?”
  “这倒是应尽之意,只是不知是否跟那些北来官一样盐油不进……”
  “去试试。”昆山县定了定神:“我再去找那些粮耗子说说,我若死了,他们也别想逃!”
  县丞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他出去之后,发现应天府府衙里的关系网已经全都被拔除干净了,只得又去找其他府县的故交,打听这专案御史的消息。
  原本以为这等大事朝廷方面会遮遮掩掩,谁知道还没见到老朋友,只是随手买了一份《曲苑杂谭》,就看到那位御史的大号挂在上面,好像生怕人家不去走他门路一样。县丞对这份报纸真是爱恨交加,用力卷起收入袖中,径直去安排人手私会这位御史。
  唯一让昆山县和县丞欣慰的,便是这位御史虽然是北人,但也是进士出身,多半还是要讲些官场道义的。
  好不容易等到三月初八,专案御史张荏张文泉,总算带着浩浩荡荡的访员团到了昆山县,在驿馆住下。昆山县和县丞已经拿到了张荏的履历,打听好了年科,带着恰如其分的礼物赶往驿馆拜见。
  张荏原本在山东为官,就是因为接受了下属的礼物,列名犯官,打入犯官院里居住。在那个仅比窝棚好些的环境里,着实煎熬了张荏的心性,也让他看出了官场的人情冷暖——没有一个同年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以至于自己的妻子竟然动了入宫为女官的念头!
  总算这两年东宫光复极快,许多犯官都得到了起复。胆子大些的,直接去前线为牧民官,现在都跻身通贵之列。他当初就是胆子太小,错过了那股晋升之风,如今仍旧只有六品。
  好在张荏听说都察院招人,拿出当年科举的苦功,将大明律例以及皇太子、李明睿的书籍文章都苦读了一遍,终于成功进了都察院,出任御史。这可真是因祸得福,谁能想到竟然跻身台垣清流了呢。
  张荏很快发现自己对都察院的认识有些偏差,御史貌似还干着纠察风纪的事,但权力却更大了。而且待遇好得有些过分,若是纠察出了一个违纪官员,非但有奖金,还有可能记功。当然,如果御史贪渎枉法,惩罚也是极重,最轻也是委派辽东为书吏,重的直接去修路挖矿。
  开始张荏还有些心虚,暗道凭御史的这点俸禄看来还得过几年苦日子。
  不管怎么样,总比在犯官院里好多了,妻子也不用去当女官,苦就苦点吧。
  谁知都察院下达了“清肃司法官专项”的任务,几乎所有御史的眼睛都盯着那些新任的司法官。
  张荏到底老成,不像年轻人那样听风便是雨,故意缓了一步,结果却懊悔不迭。
  那些司法官违纪违法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小到收受当事人馈礼,大到贪渎枉法……这简直是一座银山啊!
  最为令人激动的是,这些司法官多是女丁科出身,入读政法学院后出任地方司法,在朝中没有靠山,互相之间没有网络,不打这些人还打谁?
  张荏看清时势之后,动作也不比年轻人慢,追着各级法官猛打。因为他笔头好,条例也熟悉,尤其是常年儒学教育,让他更能从“微言”中寻得“大义”,对条例的解读入木三分,很快就在一干年轻人中脱颖而出。
  依靠这些法官,张荏顺利地发家致富,还受到了都察院的表彰,特发“纸币”一百两,被他裱起来挂在了墙上。
  开始时,张荏还要用出身不同来安慰自己:自己是正牌子进士,那些人只是女丁科出来的白丁、破靴党。打到了后来,哪里还有出身问题,眼中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和彰显身份的奖状。以至于碰上进士出身的官员,即便是同年他都没有手软过。
  这回被都察院推荐担任专案御史,自然是因为这个下手快准狠的名声。
  张荏亟亟赶到南京,访员团也组建得差不多了,正好一起下昆山。路上他已经看过了各种报纸,知道《曲苑杂谭》是皇太子这边的——也就是自己这边的,其他报纸多是江南士林一派,或多或少不甚友善。
  这些访员号称“布衣御史”,一双双眼睛盯着,言行举止不能不小心。
  到了昆山第一晚,张荏就接到了昆山县的帖子,要来驿馆拜访前辈。这种正常的人际往来不算什么,张荏自然也没有推辞。何况他也想摸摸对手的品色,看这场案子能做多大。
  按照都察院里不为外人道的规矩:案子越大,奖金越高,功勋越著。
  所以有经验的御史一般都是先从重罪开始查,不够格才勉为其难层层下降。
  张荏对这起案子并不甚满意,因为亏空粮仓,最重也就是贪污;如果抓到了官员卖粮给粮商,还可以加一条私卖公产;再算上官员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巨额家产,可以扣一条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数罪并罚,也不过是辽东戍边三五十年吧。
  “后学杨承德见过前辈。”昆山县与县丞两人见了张荏,毕恭毕敬地行了后学礼。
  张荏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请坐,又道:“二位夤夜来此,何其操劳也。”
  杨承德看着陪坐的另一位御史,心中痒痒难耐,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位是……”
  “都察院的规矩,办案时不得单独会见与本案有关人士。”那位御史冷着脸道:“你们不用管我,且当我不在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是进士。”
  杨承德尴尬地抽搐嘴角,想摆出个微笑却一败涂地。他看了一眼县丞,县丞也是摇头,有如此巨大的蜡烛在场,如何说那些私底下的话?
  “后学准备了一些土产……”杨承德将准备礼物推了上前,堆笑道:“还请前辈笑纳。”
  “太麻烦……”张荏微微摇头,伸手去推,却见昆山县颇为坚持,只得接了下来,又取出一张表格,道:“那就劳烦贤令填了这张表吧。”
  昆山县接过一看,目瞪口呆:这表格上有送礼时间,送礼人,接受人,见证人,礼品名色,价值几何……
  这东宫治下竟然如此严苛么!


第528章 旌旗十万斩阎罗(14)
  万万没想到,昆山知县杨承德还是单独见到了专案御史张荏。
  张荏身穿制服澜衫,就像是一个久试不第的迂书生。他知道杨承德肯定要派人盯着自己,所以早上刚出来走了两圈,就被这位知县“偶遇”了。
  “本官尚未去清点仓库,莫非真的已经亏空了?”张荏直言问道。
  杨承德泪涕齐流道:“前辈明鉴,下官上任之时,济留仓就已经空了啊!”
  张荏点了点头,道:“这是国朝情弊。明知仓库有亏,但看着前任升迁,同在官场,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杨承德顿时觉得张荏这位御史实在是太通情达理了。大明官场上又不是自己这一县济留仓亏空?为何偏偏咬着自己不放呢!
  “皇太子殿下监国南京,欲有大作为。你也是运气不好,撞在了刀口上。”张荏满怀理解道:“其实江南各府县,账目与仓储对得起来的又有几处呢。”
  “前辈……”杨承德跪下身去,抱住张荏的大腿:“还请前辈看在翰墨一脉的情分上救我一救!”
  张荏长叹一声:“你自己不省事。我从北京过来,这么多日子,你竟然都不调粮将济留仓填满?”
  “前辈啊!春荒在即,哪里能弄到粮食啊?”杨承德哭道:“如今墙倒众人推,我就算是高息借粮,人家也不肯啊。”
  “你去问商户借粮?”张荏哼了一声:“怎这般没有头脑?”
  “还请前辈指条明路!”杨承德哭道:“下官若是躲过此劫,必定辞官出家,日日为前辈祈福祝祷。”
  “民间是肯定借不到的,但可以去找其他州县借呀。”张荏低声道:“一来要跟他们讲道理,再来许些好处,总是有人肯拉你一把的。”
  杨承德茅塞顿开!
  道理很清楚,皇太子要放三把火,应天府是第一把,济留仓就是第二把。烧完了昆山难道就不烧别处了?若是昆山真的查出来有问题,江南其他地方还逃得了么?真正聪明的办法就是让昆山济留仓案变成阉党的诬陷,那么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其他州县的清仓检点了。
  杨承德是当局者迷,人家旁观者早就暗中备粮,等他开口了。
  “再给你五日,五日之后账目盘点清楚,就不得不开仓点算了。”张荏道。
  杨承德自然是感恩不尽。
  张荏满意地结束了这次“偶遇”,悄悄回到了驿馆,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刚刚被顶在风口浪尖的昆山县,突然之间风平浪静了一般。现在大明的访员还不敢采访官员,只能托请打探,想嗅出一丝异样。因为大量人力转移到了昆山县,报纸上对皇太子的非难也顿时少了许多。
  张慎言看完报纸,低声嘟囔一句:“这么轻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还敢乱嚷嚷?”他又看了一眼服侍他的仆从,问道:“义学的事办得如何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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