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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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朝廷的一位将军。”沈默抢过话头道:“叫俞大猷的救了他。”
“那得好生谢谢这位俞将军。”沈老爹感叹道:“长子有菩萨庇佑啊。以后可得虔诚点。”这位还没被度化呢,就开始热心弘扬佛法了。
叙完别后情由,沈默将老爹扶上车,低声问沈安道:“你没把长子的事告诉他家里吧?”
“瞧公子说的,我沈安是有名的铁嘴钢牙,嘴巴牢靠着呢。”沈安拍着小胸脯道:“这事儿没弄清楚,我哪能乱说呢。”
“其实是一直没得空。”沈京在边上笑骂道。
“我就知道!”沈默虚踢了沈安一脚道:“长子的腿拉伤了。我陪他坐船回去。”
沈京笑道:“那你在码头等着,我把老叔送下就去接你。”
“不用了。”沈默摇头道:“码头上有的是车,我随便找一辆就是。”
众人不知他别有所图,便依言分开,各自回城去了。
※※※
此刻的沈默和长子并不知道,他俩自认为微不足道的一点功劳,立刻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就在当天夜里,便由总督府的幕僚变成了一封言辞生动。绘声绘色的请功文书,加盖浙直总督官防后,与另外几份战报一起,以八百里加急的最高规格,火速送往了北京城……据说张部堂那天,终于在上任之后,第一次于子夜前睡下了。
文书传到北京,又被通政司连夜送入西苑内阁值房内。摆在一位身穿大红蟒袍,须发皆白,相貌堂堂的老者面前。
老者抽出里面的信纸,凑在灯下端量半晌,叹口气道:“老眼昏花,看什么都是一团一团的。”
下首立着的另外一位皮肤白皙。短小精悍,花白胡子,穿着二品朝服,看起来年轻不少的官员,闻言赶紧从一个金镶玉的盒里,拿出一副金质水晶眼镜,恭敬奉到正堂前,轻声道:“阁老,请用眼镜。”
那阁老端详他片刻,又看看他手中的眼镜。苍声缓缓笑道:“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晚上就是睁眼瞎,还是华亭帮老夫念念吧。”华亭是地名。当一个人的官儿做大了时,人们便以籍贯称呼,比如说沈默将来就可以被称为沈会稽……虽然他一定不会喜欢。
而在大明朝内阁之中,籍贯是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少师徐阶徐华亭。
那蟒袍老者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的,能让内阁次辅毕恭毕敬的,只有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严嵩严分宜。
只见徐次辅呵呵苦笑道:“阁老,下官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两只眼睛也早就花掉了。”口中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麻利的戴上眼镜,轻声为阁老念道:“臣钦命南京兵部尚书,总督浙直,兼视闽鲁两广军务,便宜行事张经谨奏……”
严阁老不耐烦的摇摇头道:“别念这些罗里巴嗦,只说为了何事吧。”
“哦,阁老说地是,让下官看看。”徐阶的态度十分恭顺,赶快浏览一遍,这才缓缓道:“乃是这两个月的战报……”
“说说吧。”严嵩缓缓闭上眼,叹息一声道:“这真是让人最难受的时刻啊。”
“是。”徐阶便缓缓念道:“五月底,倭寇百余名,自乐清登陆,劫掠三府十余县,历时十余日,官兵百姓被杀掳者无算。”
“六月初,倭寇三百余名,由山东日照潜入,自残其舟,流劫东安卫,攻淮安、下赣榆,转掠沭阳,洗劫桃源,焚烧清河……流害千里,上千官兵、百姓浸入血泊之中,死于倭刀之下。”
“六月中,倭舟十余艘,自浙海登岸,攻陷慈溪,杀知府钱涣等,军民死伤千余人,大掠而去。”
※※※
听着一个接一个,让人郁闷到抓狂的坏消息,严阁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原本红润的面庞上,挂上了一层黑气,终于忍不住拍案道:“太丑陋了!”
徐阶也叹息道:“我堂堂大明,兆亿子民,按说每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东海倭国给淹没了……却任由小小倭寇,在我泱泱大国的土地上横行无忌,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真不知我大明的国威何在?血性何在啊!”
两个领袖朝政的老者,在孤灯下万般无奈地对视着,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许久许久,严阁老深深叹一声道:“局势危难若斯,你我还是勉力支撑。早晚时来运转,说不得就有将星下凡,为朝廷解了这东南危局。”
徐阶心中苦笑,面上却深以为然,一脸恭敬道:“下官唯阁老马首是瞻。”
对于次辅的表态,严嵩满意地点点头,将话题转回到面前的文书上,有些恼火道:“陛下斋醮不顺,心情本就不好。这个该死的张经再把这个奏上来,难道嫌自己命长吗?”
徐阶笑道:“张半洲十七年前便是部堂高官,宦海沉浮这些年,怎会轻易授人以柄呢?”说着见单独的一张奏报拿出来,呵呵笑道:“若是没有一份捷报压轴,他还不知把这些坏消息,压倒哪一天呢。”
“哦……华亭,你不厚道啊。”严嵩摇头笑道:“好消息压在最后,却让老夫先着急上火一通……还不快念来听听?”
徐阶点点头,便将那份无比详尽,活灵活现的捷报,一字一句的念给严阁老听。
严嵩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待听到姚长子以身作饵,将倭寇引到化人滩上时,他睁眼赞道:“嗯,这个姚长子真乃义士也!”再听到沈默巧妙安排,设计统筹,将倭寇耍得团团转,又从倭寇的刀下救下姚长子,还带领一群乡勇,硬生生阻击倭寇一夜,直到最后俞大猷率军赶到时,他更是称赞道:“有勇有谋好儿郎啊!”
最后听到又是那沈默巧施妙计,让倭寇船沉湖底,毫无抵抗的任由官军处置,严阁老不由击掌赞道:“好!好!好!”
徐阶也呵呵笑道:“这位沈小英雄,还是绍兴府今年的小三元呢!”
严嵩吃了一惊,哈哈大笑道:“这下保准陛下开心了。”听完终于老怀甚慰地笑道:“陛下这关算是过去了。”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有人一团和气道:“哎哟,今儿的喜鹊真不少,阁老一定有喜事到。”
听到这个声音,严嵩和徐阶竟然全都起身,朝门口进来的一个细皮嫩肉的红袍中官拱手笑道:“原来是陈公公。”
来人乃是司礼监排行第二,秉笔太监陈洪,此人还提督东厂,乃是嘉靖皇帝的亲近耳目……只是嘉靖皇帝对太监无比提防,让这位太监中的二号人物,也没有王振刘瑾那般风光跋扈,一见二位阁老起身相迎,赶紧扑通跪下道:“二位阁老折杀奴婢了。”
严嵩看徐阶一眼,徐阶赶紧上前扶起陈洪,笑道:“我们都是为陛下效力,不过是内外之分,公公切不可行此大礼。”
严嵩也颔首笑道:“是啊,陈公公,快请上座。”便让下官奉上香茗。
陈洪连连摆手道:“谢您老的款待了,只是奴婢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啊。”说着朝严嵩笑笑道:“阁老,陛下在玉熙宫等您呢。”
【本卷终】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五一章 嘉靖皇帝
听到皇帝深夜召见,严嵩毫不意外,这些年来陛下修玄修的愈发神道了,喜怒无常,神出鬼没,现在不过是戌时召见,根本算不得什么。
便接过徐阶递上的乌纱帽,缓缓戴在头上,又接过张经的奏章,颤巍巍的由陈洪扶着出了门。
门口早停了一具双人抬的便轿,严嵩坐上去,椅背仅到达腰部,看上去其实比较寒碜——但‘准许禁苑乘腰舆’已经是陛下的隆恩了。要知道包括徐阶在内的其余官员,出入西苑只能骑马,没有坐轿的资格。
徐阶一直送到门口,直到那轿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意义莫名的叹口气,转身回值房继续办公去了。
※※※
一行人无声无息的穿行在挂着大红灯笼的殿宇走廊下,每个灯笼下,都肃立着腰胯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士,一直到了玉熙宫门口,才换成太监与道士侍立。
那玉熙宫乃是西苑的正殿,但殿眉的匾额上却刻着‘谨身精舍’四个俊秀有力的楷书大字,匾额的左侧下方还刻着‘臣严嵩敬书’五个小字。
到了殿前,太监落轿,陈洪搀扶阁老下轿,然后比划个进去的手势,两个守门太监便用双手使着暗劲,将各自面前的那沉重地黄梨木大门缓缓提起。然后慢慢往里移——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的被慢慢移开了。
陈洪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出来道:“阁老请进吧。”说完压低声音道:“陛下心情不好,您可千万要悠着点说。”
严嵩眯着眼点点头,小声道谢后,便在他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迈步越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大殿之内。大殿内烛火通明。檀香缭绕,正南面挂着三清道君的尊像。下面有祭坛供奉,祭坛对面还有一尊一人多高的三足加盖青铜香炉,此时炉子顶端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白色的檀香……这就是殿内檀香缭绕的来源。
看遍整个大殿,也没有龙椅,只是在祭坛前面,大殿正中。有一个一尺高七尺宽的白玉圆榻,榻上铺着一床薄薄地锦被,被面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在太极圆榻的外圈地面上,还按照乾兑离震,巽坎艮坤的顺序,镶嵌着八卦紫金砖,这就是嘉靖皇帝日常修炼打坐用的太极八卦床。
但此时八卦床上空空如也,大明至尊并没有在此打坐。
陈洪将严嵩引进大殿右侧的里间外。透过薄薄的纱幔看进去,似乎是一间很大的内室。
“陛下,严阁老来了。”陈洪卑声道。
过了一阵难熬的等待,纱幔里传来一记清越的玉磬声。
陈洪这才敢轻轻掀开纱幔,对严嵩小声道:“阁老请进吧。”
严嵩点下头,整整衣襟便颤巍巍地往里走去。一进去便推金山倒玉柱。叩首道:“微臣严嵩叩见吾皇万万岁。”
“起来吧,惟中。”一个略带鼻音的中年男声响起,有些懒散地笑道:“这么晚把你叫来,扰了你的清梦了。”惟中是严嵩的表字,皇帝竟然不直呼其名,而用他的字来称呼,实在是本朝唯有隆恩啊。
严嵩这才缓缓起身,呵呵笑道:“老臣年纪大了,成宿成宿的没有觉,正好给圣上做个伴。”
这时一个胖胖的太监搬过个锦墩。请严阁老坐下。这也是陛下的隆恩,满朝文武只有严嵩独享。
坐下后。严嵩这才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六月里还穿着厚厚蓝布袍,身形消瘦,面容清矍的中年男子,正斜倚在明黄色的软榻上,榻边还放着玉托紫金钵,钵里斜搁着一根金色的钵杵。看来方才的金玉之声,便是这玩意儿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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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不知寒暑的中年男子,便是自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的当今天子大明帝国的嘉靖皇帝陛下,他十五岁人宫,绍继大统,为大明帝国第十一代君主,钦定年号为‘嘉靖’。
公理公道说,嘉靖皇帝长得还是很好看的,面容白皙,五官端正,颌下三缕长须,两侧双耳奇长。只是那狭长的双目,和略薄的嘴唇,破坏了长相的中正平和,给人以很难对付的感觉。此刻的嘉靖皇帝,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按着眉头,面上带着忧虑道:“惟中,五帝不来怎么办?”
要是一般人,准被皇帝陛下问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