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2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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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问题?”孙淡问。
“没钱了。”孙佳说:“你手头那点银子,光建厂房和采购原料已然用尽,实在不行动,可去陆家钱庄借点,或者,史老板那里也可以想些办法。我就不明白了,房山的豪绅们那么不合作,你干麻要生拉硬扯让他们入股。”
孙淡道:“你这就不明白了,陆家钱庄那边实在是太敏感了,能不动就不动。老史若再入股,只怕这织造局就是山西人说了算。我在房山做官,怎么着也要为房山人谋福利。今后还有许多事需要地方豪绅合作,若同他们闹僵,却不是好事。有他们入股,我们的流动资金问题也能得到解决。再说了……”他笑了笑:“我要对织机征税,初步打算每台每月征收一钱银子增值税,有那些豪绅入股,这些税可都要落实到他们头上。”
孙佳笑道:“可人家偏偏就是不肯出钱入股,你孙大老爷又能怎么办。”
孙淡:“所以,我今年就在房山过年。大年三十那天夜里,我准备把所有房山豪绅都请到织造局吃饭年夜饭,然后让他们看纺机开工。对了,再办一个定货会,让所有到房山的丝绸贩子都到工厂里去接货。只要看到实际的好处,房山豪绅们就会动心的。”
孙佳神色一动:“好主意。”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这事只怕我办不好。”
“为什么?”
“没钱。”
“办个定货会,请人吃吨饭花不了多少钱吧?”
“我的孙大老爷,你说得简单。”孙佳摇头,道:“临近年关,府中几百号人的月分和花红就是一大笔数字。你在厂子里请人吃饭,人工、车马要不要钱。我的大老爷,你上街去看看,如今的物价究竟高到什么样了。如今,老房山人都有些遭不住,纷纷搬到乡下去了。如今,城中全是外地口音。”
孙淡脑袋有些发涨,最近的开销实在太大,已经将他的腰包掏空了。
真是为难啊!
“没办法,只能找枝娘借一点。”
从枝娘那里弄了几百两现银,孙淡这个开工典礼兼定货会总算顺利举行。
天终于黑了下去,城北天王寺的种声也响了起来。
站在织造局的大堂里,听到钟声,孙淡这才愕然发现,嘉靖一年终于到了。
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二百九十章 除夕(一)
西苑,司礼监值房。
公元一五二一年,明正德十六年十二月三十夜,月穷岁尽之日。
过了今夜就是嘉靖一年了,改元易敕历来都是国之大事。为了议论新君的年号,朝廷众大臣激烈辩论了月余,终于定下了这个年号。内阁原先奏请以“绍治”为年号,被否决。
皇帝继承大统的皇考问题悬而位决,内阁杨首辅等上“绍治”年号,其中那个“绍”字有“继承”含义。虽然“绍治”的表面含义是将治世发扬广大的意蕴,可暗地里未免没有坐实皇帝的皇位是从武宗皇帝那里继承过来的意思。
只要皇帝一不留神中了朝臣们的圈套,困绕朝廷许久的继统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实际上,杨廷和等人也不想用激烈手段解决大礼议事件,事情若能就此解决,也算是两全其美。
可惜,杨首辅还是低估了皇帝的精明。
武宗皇帝虽然行事荒诞不经,可心胸宽阔,有的时候未免思虑不周,若遇到这种事情,很容易就被朝臣们绕进去。
但是,新君朱厚璁同他的堂兄正德皇帝不同,不但精明能干,而且是一个非常敏感非常爱面子的人,杨廷和他们的小算盘,皇帝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一片敞亮,如何肯就此着了他们的道儿。
新年号自然是被皇帝一票否决,并亲自定下“嘉靖”这个年号。
他所更定的“嘉靖”,语出《尚书》“嘉靖殷邦”。
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司礼监值房,朝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文牍轻轻地问道:“干爹,已经很夜了,你老人家该用些东西了。”
面前是一条紫檀木大案,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太监将深埋在文书里的头抬起来。
此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毕云,如果孙淡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一个多月不见,这个老毕竟然会老成这样。
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毕云如今身兼两职,事务繁杂,加上本就是老人,身子一年年不成了。大明朝外相三人,内相四人,加上皇帝,总共八个当家人。其中皇帝高高在上,是国家的象征,类似于后世的宪法,拥有最后裁决权。内阁三大外相负责票拟,在外臣递送的奏折上写下处理意见;司礼监四大监臣则在审核内阁阁臣的处理意见后做出同意或者不同意的批示,此谓批红。
可如今的情形有些怪,外相们纠缠着皇考问题终日与皇帝争斗不休,对朝中事务也不甚热心,在他们看来,皇考问题是压倒一切的国策,比天大,比地厚,除此之外的一应琐碎都可以忽略不计。
而内相们则是另外一般心思。自黄锦执掌司礼监之后,他便有意将监中的几大内相都换成自己人,只不过,他夹袋中也没有什么人才,这才迟迟没有动手。黄锦的心思,内相们心中明镜一眼,毕云自不畏惧,可其他二人因为年纪也大了,争权夺利的心思也淡了。再说黄锦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同他真斗起来,只怕要晚节不抱。索性来一了个装笼做哑,躲在一边当摆设。
内相外相都不做事,可毕云却不能袖手不管。从内心来说,他还是一个热切于权柄之人,前一段时间被黄锦打压得厉害,最凄惨的时候甚至被发配去武宗皇帝的吉壤做苦力。如今好不容易翻身上位,自然是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利。
所有的当家人都不作为,黄锦又是个不懂政务的草包,如此一来,整个司礼监的事务都压在毕云身上。
毕公公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如此操劳,顿觉得有些坚持不住。
从文案里抬起头来,毕云看着桌上的蜡烛,突然有些失神。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蜡烛,在寒风中飘摇不定,随时都可能被人一口气吹灭了。就算平稳地燃烧着,也终归有烧到尽头的时候。
“干爹,今儿个是大年夜,你老人家还没吃晚饭,儿子是不是去给你传些酒食过来。”
毕云这才将目光从蜡烛上收回去,喃喃道:“大年夜了,大年夜在值房守更,嘿嘿,咱家这么拼命究竟是为哪般啊?”
西苑因为是国家军机重地,加上长次朱寰作乱,烧过几间房子,因此,苑中严禁明火。至于鞭炮,更是不许带进来。即便是大年三十,里面还是静得可怕。毕云听说是大年三十,这才凝神听去,这才隐约听到传来热闹的鞭炮声,那声音细如游丝。
毕云自顾自叹息一声,说道:“别的人家过年,都是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又是拜年,又是吃酒。偏生咱们这些做内侍的,无儿无女,也没家人。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说,咱家这么勤于用事,究竟又为那般?”
那个小太监不敢说话。
“不过,这做人做官,就像是爬在悬崖上,你只能不刻不停地向上。若一撒手,就会落到下面的万丈深渊之后。即便你不死命用力,却也难免被上面的人落井下石。这或许就是我们内侍的人生吧!”
毕云挥了挥手:“你还年轻,到我这个年纪,又有了际遇,自然就明白咱家说的话了。下去吧,弄点吃的过来,咱家也吃一个凄凄冷冷的年夜饭。”
小太监被毕云着句话吓得面色有些发白,无声地退出门去。
等小太监离开,毕云又看了两篇奏章,一时间心潮澎湃,却怎么看也不进看个字。
他突然一笑,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案上,“毕云啊毕云,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正该大展心中的雄图才是,怎么反颓废了,这可不是你啊!”
站起身来,身体一紧,浑身上下的骨骼“噼啪”一真乱响,毕云突然精神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小小的身影不经通传径直闯进屋来。
毕云心中奇怪,小太监刚出屋,怎么就回来了。西苑乃是国家军机重地,玉熙宫、司礼监、内阁平日里都有人值守。皇帝体恤臣工值夜辛苦,每夜都要从禁中送饭食过来。从禁中到西苑有一段路,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
想来,自己刚才这一番话已经被那小太监听到耳朵里。
被人偷听的感觉可不好,毕云心中不快,哼了一声:“当司礼监什么地方,没头苍蝇一样乱闯?”
“哟,原来今天是毕公公值守啊,小的还以为没人呢?”轻佻的语气轻飘飘地传来,却不是方才出去的那个小太监。
毕云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却见进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看他身上的宫服,上面也没有补子,原来是一个不入品的内侍。
这人倒是眼熟,可毕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也敢朝司礼监闯,这家伙什么来头?
而且,听他说话的口气,好象对自己也没任何畏惧感。
他面容一扳:“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个小太监也不害怕,大喇喇地亮了亮手中的腰牌。
这道腰牌毕云是认识的,日常都配在黄锦的身身。
毕云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人是黄锦的人,也难怪如此嚣张跋扈。
不过,老毕毕竟是秉笔太监,又是东厂厂主,也不怕他黄锦。虎着脸喝道:“原来你是黄锦的手下,老黄没同你说过司礼监的规矩吗,咱家也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天大的事,立即退出去,通传后再进来。”
不给这些小喽罗点颜色看看,还真拿除黄锦以外的几个内相当摆设了。
那人却不退下,只笑着作了一揖:“小的来得卤莽,得罪毕公公之处,还请原谅。不过,大年三十的,还真没想到毕公公会在值守。”
毕云正要着人把捉出去打几十棍子,正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城中又隐约传来一阵鞭炮声。他心中一静,失笑:黄锦的人飞扬愚蠢,我老毕若同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置气,岂不变成了他们那样的人。年三十的,生这种无名火做什么。人老了,就得活得恬淡安适,姜桂一般的性子可不符合养生之道。
“罢了,你是谁,又来这里做什么?”毕云虚扶了一下,问。
那小太监也不客气,顺势挺直了身体,贼西西地笑道:“回公公的话,小人姓陈名洪,内是内书堂的学生,现在张妃娘娘那里听差。今日接了黄公公的令,来司礼监抄一份本月关于上年号的诸臣的名单过去给干爹他老人家看看。”
“抄名单……”毕云心中一动,黄锦乃是嘉靖皇帝的大伴,心腹中的心腹。他派人过来抄名单,肯定是得了皇帝的旨意,如此说来,皇帝算是将那群朝臣给记恨上了。
这个主子精明能干,治国才能不让先帝,可却是个敏感多疑的人,怎么也学不会正德皇帝那种开阔的胸襟。
这样的性子不知道对国家来说是福是祸。
“陈洪。”
“小的在。”
毕云虽然年纪大了,记忆没以前好,可读书人过目不忘乃是基本素质,他依稀记得陈洪乃是黄锦的干儿子,现在内书堂读书。上次去内书堂找孙淡的时候,好象还见过他一面。
毕指了指案上堆积如上的奏折:“你自己抄吧。”
“是。”陈洪也不客气,快步走到大案前,提起毕云最喜欢的那管湘妃竹鼠须笔,就着案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