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第5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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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城门司副将骑在马上,看着陈长生,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应该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刚才他只是看了天海盛的皮鞭一眼,那皮鞭便断了,紧接着,天海盛的眼睛便被弩箭射瞎。
在人们的感觉里,他就是一个魔鬼,或者说神仙。
城门司的士兵自然认为他是魔鬼,看他望向自家的主官,顿时变得无比紧张,不知多少刀剑出鞘,铁枪平举待刺。
那名城门司副将脸色很难看,举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动。
苏墨虞终于自人群里挤了出来,看着这画面,稍微松了口气,说道:“幸亏你没有轻举妄动。”
那名城门司副将说道:“他不认识陈院长,还说陈院长瞎了眼,那就是他瞎了眼,瞎眼也是活该。”
陈长生当然是名人,但真正近距离见过他的人并不是太多,哪怕在京都也是如此。
只是这位副将是徐世绩的下属,自然对陈长生和国教学院多有关注,所以才会认出来。
他对陈长生说道:“但我必须提醒您,如果您坚持要这么做,真的会……”
陈长生说道:“我也会被指控谋反吗?”
那名副将的脸色更加难看,心想就算是相王,也不敢对未来的教宗安上这样的罪名。
“这件事情卑职无法做主。”
……
……
城门司负责京都治安,很是重要,能够在这里做主的,自然是深受朝廷信任的、资历极深的大人物。
比如曾经深受天海圣后信任、现在也很受相王器重的御东神将徐世绩。
人群已经被赶到远处,知道陈长生身份后,精神一直有些恍惚的薛夫人被苏墨虞扶到旁边休息,官道上的人很少。
这是因为徐世绩不想自己对陈长生的对话被太多人听见。
三年时间过去,他与陈长生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现在无法再以世叔的身份自居,也没有办法以神将的威严去压制对方,如果陈长生坚持的话,他甚至需要向对方行礼。
对徐世绩来说,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是宫里的旨意,就算是你,也不能违背。”
他看着陈长生厉声说道,然后神情微和,接着说道:“再说了,你与薛醒川很熟吗?”
今天这件事情看似是件小事,实际上,这是新朝立威的大事。
徐世绩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他不明白为什么陈长生总要来找自己麻烦,难道他对当年的事情还是怀恨于心,非要让自己颜面扫地?
他不想落到那种境地,所以他强行压抑着心头的怒意,试图用温和的语言劝说陈长生。
在徐世绩以及很多人想来,陈长生与薛醒川并不熟悉,以前甚至各有阵营,隐隐为敌,何至于要弄这一场。
“我和薛醒川不熟。”陈长生看着他说道:“但听说您和他很熟?”
徐世绩的脸色非常难看。
薛醒川和他都是天海圣后最信任的军方大员,前者被委以羽林军,他则领着城门司。
他和薛醒川当然很熟,不只是同僚,曾是同袍,更是同道,是友人。
如果说陈长生与薛醒川不熟,没有替薛醒川收殓遗体的义务与责任,那么他呢?
陈长生没有想这么多,只是依循着心里的想法说着话,便让徐世绩无话可说。
过了很长时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这是旨意。”
陈长生说道:“但没道理。”
徐世绩寒声喝道:“旨意就是天地间最大的道理!”
陈长生摇头说道:“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病了要吃药,人死了,就该被收殓,这些才是最大的道理。”
第684章 真人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病了就治,死了就埋,这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什么是天经地义?那就是天地之间最大的道理。
陈长生的声音随秋风而远,四周的人们沉默了起来。
徐世绩无话可说,因为在这样的道理面前,他说的任何话都是没有道理的。
陈长生向官道旁的原野里走去,衣服里生出淡淡星辉,便是清丽的天光也无法掩去。
徐世绩神情微凛,说道:“你要与我动手?”
这句话是威胁也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提醒。
与境界实力无关,与权势无关,陈长生把潜台词听得很明白。
——我是徐有容的父亲,你确定要与我动手?
在奈何桥那场雪战之前,陈长生想起徐有容时,偶尔会对她生出一些同情或者说怜悯,因为她有一个徐世绩这样的父亲。
这一刻,他觉得徐世绩其实也很可怜,当然,这里的怜字意味有些不同,有些令人生厌。
他没有理会,直接走进了原野里。
苏墨虞按照他的意思,扶着薛夫人,在官道上等着。
很多双视线落在了徐世绩的身上。
城门司官兵握着剑与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徐世绩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那枝把刑部主事天海盛的眼睛直接射瞎的弩箭,明显发自神弩。虽然无论刑部的捕快还是城门司的骑兵,都没有发现那名弩手,但他确定,国教骑兵肯定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且在城门深处的巷口,他已经隐隐看到了数名红衣主教的身影。
很快,那几位红衣主教便来到了场间,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教枢处的教士。
教士们无视徐世绩的视线与城门司、刑部众人的神情变化,开始医治那些受伤的葱州军府士兵。
原野里的事情,自然也有人接手。
陈长生回到了官道上。
薛夫人到了此时才确认他的身份,有些吃惊,很是感动,诚挚说道:“谢谢您的恩德。”
陈长生说道:“您不必客气,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偶尔走到这里来看到。”
薛夫人说道:“只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到您。”
陈长生说道:“无妨。”
徐世绩一直在旁冷眼看着,发现他与薛夫人素不相识,才真的确认他与薛府之间没有任何交情,愈发觉得不解。
为了一具尸身,对抗宫里的旨意,与自己的老师背道而驰,这样做值得吗?
他看着陈长生问道:“我不相信你就是为了所谓道理。”
陈长生说道:“我不是王破,万事取直,我选择这样做,自然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
徐世绩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心想果然如此。
“我修的是顺心意。”陈长生接着说道:“无论遇着何事,都要顺心意而行,不然,对我的修道会有极大影响。”
什么是顺心意?
他如果看青山妩媚,那便罢了。
他如果看青山不爽,那便要移掉。
如果前路平直,那便罢了。
如果路有不平,自然要出刀。
风景如果清美,那便欣赏。
如果满眼污烟瘴气,又如何能够沉默?
苏墨虞赞叹想着,如此顺心意,与王破的刀道又有何区别?
徐世绩最后问道:“难道你真的不怕?”
陈长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向着京都里走去。
四天前,他背着天海圣后的遗体走下了天书陵,葬进了百草园里。
这都做了,更何况薛醒川。
……
……
将领们的遗体被安葬了,京都郊外多了几座坟茔,京都里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这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要知道,朝廷的意志在过去的四天里曾经表现的那样强硬,以至于显得格外酷烈,所有人都以为,国教学院和陈长生必然会迎来一番风雨,哪怕离宫方面再次毫不犹豫地表现出了自己的维护之意。
秋风秋雨里,来到国教学院的不是朝廷的军队,是薛夫人。
春天的时候,国教学院重新修复了议事楼,陈长生便在这里与薛夫人相见。
薛夫人再次表示了诚挚的谢意,陈长生再次表示不必在意。
薛夫人说道:“先夫其实一直对您很好奇。”
陈长生有些不解,说道:“薛神将居然在府里提到过我?”
如昨日所言,他与薛家之间没有任何交情可言,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他想不明白,薛醒川当初为何会在家里提到自己,当然,他或者会与自己的妻子议论些朝堂上的事情,圣后娘娘的心事,但说到好奇……想来应该是更私人的领域,与昭明太子那些传言无涉。
薛夫人看着他说道:“他说您是他此生仅见的第二个真人。”
自西宁来到京都后,世人对陈长生的评价很多,比如天才横溢,比如沉稳早熟,比如宁静如春风。
他不知道,在薛醒川之前,已经有人用真人形容过他。
薛夫人说道:“先夫不解,明明是您砍掉了他亲弟弟的一只手臂,为何偶尔在宫里或是别处,您和他相遇时,总能保持的这般平静。”
陈长生明白,这说的是当初在荒原上送苏离南归途中,他用刚刚学会的慧剑,断了薛河神将一臂的往事。
事后他与薛醒川朝面的机会不少,按道理来说,或者歉疚,或者警惕,他总应该流露出些异样的情绪才是,但他没有。
他甚至没有与薛醒川谈到过这些事情,仿佛就像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薛河当时曾经说过,我不杀他,他会记我的恩情。”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他们是兄弟,我不想薛神将记得这份恩情,所以不曾提。”
薛夫人很感慨。
当时在荒原上,薛河说:你没有杀我,只断了我一臂,所以我记你的恩情。
世间最多便是尔虞我诈,一般人听到这句话后,必然不会当真。
陈长生却当了真。
薛醒川想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他的平静与不提,应该是把这话当了真。
那天夜里,他对自己的妻子感慨说道:“陈长生,真人也。”
第685章 活路
真人,是很不一般的称赞。
陈长生安静了会儿,问道:“还有一个?”
先前薛夫人说,他是薛醒川认为的两个真人之一。
薛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您不愧是圣后娘娘的儿子。”
陈长生明白了,说道:“遗憾的是,我并不是她的儿子。”
薛夫人说道:“我很欣慰能够听到您说遗憾。”
陈长生说道:“是的,我并不以为有这样一位母亲是羞耻,虽然她不是好人,但是很了不起的人。”
薛夫人感慨说道:“是啊,不然先夫他们又怎会愿意追随娘娘,至死不渝。”
陈长生忽然问道:“你恨吗?”
要说恨,薛夫人的太多恨的道理,要说悔,也有悔的理由。
那些恨与悔,并不都是对新朝的,对那位刑部主事,对徐世绩的,也应该有对过去那段岁月的。
薛夫人很平静,说道:“不,我只恨周通不死。”
陈长生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没有安慰。
薛夫人聪慧至极,明白了,有些吃惊,很是感动,想要劝说什么,却无法开口,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长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又如何劝?
二人告别,在国教学院门前,陈长生对薛夫人说道:“请您不要离开。”
按照教枢处送来的消息,薛府已经人去府空,后门处有几箱准备好的行李,看起来,薛夫人可能会在近日返乡。
陈长生却请她不要离开。
薛夫人懂他的意思,因为他懂她的意思。
她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