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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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吞吞吐吐地说:“是这样子,许三多……关于那路嘛,你那条路,不,咱们那条路,你能不能先……”
许三多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班长,我差点忘给你了。”
于是老马被打断,许三多在他桌上放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纸〖BF〗包:“书〖BFQ〗,讲桥牌的书。”
老马又惊又喜:“啊哟嗬!怎么还给我买东西?多不好意思!多少钱我给你。”
许三多老实得让人下不来台:“这书打一折,我想给钱老板还没要,他说当兵的拿走,这谁要啊?这地方打桥牌的多半是神经病。”
“啊?哦?那就好,那就好。”老马有点发呆,“你忙吧。”
许三多出去,老马拿出那本神经病看的书翻几页,那是假装,他知道那几位都神情古怪地在看他,老马忽然一股无名火蹿了上来:“你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可不是冲他买了东西……你得让我说得出口啊!……别以为你们人多你们就有理!”
李梦无声地做了个鬼脸。
那条路仍在不知趣地延伸,五班集合的时候已经得在极目处才能看到路头。五班今天跟以往不一样,就是说他们集合的时候居然有了个队列的样子。
老马今天对着他辖下的四个人,居然有点打官腔:“今天例行,五公里越野。”
四个人有三个人愁了眉、苦了脸,如对一件纯属多余的事情。
老马发狠地说:“我觉得咱们五班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那几个给他活活吓立正了。
“体能训练也落下了!李梦、薛林,你们几个起立坐行跟老百姓也没啥两样了。我今天要加大一下训练强度,就说你们几个,这蔫呼呼的,有个武装越野的样吗?”
那几个确实没有,除了抓杆空枪,包敞着,武装带挂着,一律全空载。
许三多一身紧绷板正,那架势就像要去经历一个真正的二十四小时战斗日一样。
老马倒有些诧异:“许三多,你那背包永远鼓囊囊的装的什么?”
许三多高兴地道:“报告班长,是砖头!这是个诀窍,跑越野时在包里塞四块砖头,跟真正的战斗负荷差不多……”
李梦撇着嘴:“包里塞砖加大训练强度,这算哪门子诀窍了?”
老马瞪他一眼:“听见没有!是砖头!看看你们背包,要能翻腾出一张手纸来我都服了你们的!”薛林看老马,有点不敢相信:“班长你没事吧?”
老马大吼:“作为军人,应该随时培养自己的专业素质,这还用哪份文件告诉你吗?去!塞砖头!每人四块!”
老马把自己的背包扔给了薛林:“看谁敢偷工减料,我也是四块。”
从那几位的表情来看,这就是末日。
已经围着那座丘陵跑了大半圈,队形也散了,李梦三个自然而然又搀又扶地聚了一堆,老马居然落在最后。许三多领先了一大截,跑得轻松自在,无比愉快。
老马终于赶上那几个互相搀扶的:“还……跑……跑……跑不跑得动?要……要不……把枪……枪给我。”
“班……班长,这早……早过了五公里啦。”
老马看看前边的许三多:“还……还得跑,枪……枪给我。”
那几个再没心没肺也不至于让他扛枪,死活不给。
李梦喘不上气了:“班长,我……我能不能撤……撤掉两块砖?”
老马也差不多:“那……那可不行。”
“我说班班……长,你……到底要干啥?自个都跑……跑不动了。”
老马拼命调整着呼吸:“谁……谁说的?往回找找,我跑着跟玩似的,现……现在,跟你们散兵游勇带坏了。”
李梦实在不愿意动了:“班……班长,你一定别有所图。啥事说出来大家听听。”
老马恶狠狠地说:“跑,狠狠地跑一跑,他就没力气修路啦。”
这底一揭,那三个人全瘫了似的坐倒在地上。
李梦差点哭出来:“我的班长爷爷,你看那位可有跑不动的意思吗?你看你看,他还蹦呢!”
老魏:“早知道这样,孙子才跟你跑呢!还塞砖头!”
老马看着许三多的背影发愣:“也是。这小子身上到底有没有体力这回事啊?”
许三多远远地站住了,回头看了看又跑回来。
薛林恶狠狠地道:“这回我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我好意思说。”
老马万念俱灰:“你说就说吧。”
许三多回来:“班长,咱们跑几公里啦?”
薛林正要搭话,手上忽然一轻,一看枪已经让许三多拿过去背着,而且四个人的枪都已经被许三多背到肩上,“我还能行,我拿着。”
薛林不好意思开口了,推诿着想让别人说,老魏左看右看:“那我就说,许三多……我说班长,咱们还是回去吧?”
老马忽然间得了很大的理:“回去可以!谁也别在这事上跟我抱怨啦!”
他们喘着气,点着头。五班拉回来,那四个除班长还生挺一下外,其余都如劈了胯的山羊。许三多在门外就站住了:“班长,我去看看咱们那路!”
几个人沉默一会儿,互相看看。
一条新铺的路,三双脚小心翼翼地在路面外行走,忽然有一双脚横过来狠狠一脚踢得石屑飞溅。
李梦和薛林都神情古怪地看着站在路面上的老魏。老魏又得意又慌张,他做了一件明知不该但很想做的事情。
李梦:“你踢一脚管什么用啊?路修出来就是让人踩的,它巴不得你踩它。”
老魏又狠踩,在五班要排智力他大概倒数第二,许三多倒数第一。“我踩它?我恨不得……挖了它!”老魏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看看那两个,那两个也看着他。
黑漆漆的宿舍里忽然亮起一个手电灯光,照到李梦阴笑着的脸上。那是李梦自己照自己,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坏,那俩也都没睡,一骨碌起来。
三个人走在自己的驻地却像三个贼,手电用布蒙着,然后发现这纯属多余,因为这天晚上月光实在太好了,路面上的黑石头泛着月光,白石头泛着月光,铜矿石放着金属的光。
忽然间很平静,平静一向与这几个浮躁家伙无缘,但今天晚上忽然降临到他们头上,他们愣了很久。
最愚钝的老魏说出最直接的感觉:“好看。”
李梦硬着头皮:“咱们这片荒原一向好看。”
薛林冲他们大大地嘘了一声,不是表示轻蔑,是希望他们安静。
于是安静,于是又呆呆看着。美好不一定是藏在心里的,等把它掏出来时谁也不知道捂成了什么样子,但眼前这小小的奇迹却与那两字沾了点边。
薛林突然看到了啥:“他娘的活见鬼了,这地方我种盆花都种不活,他把花栽在土里倒冒芽了。”确实是,几个花苗已经在路边冒了头。
李梦静静地看着:“他种花是傻种,铺路也是傻铺。”
薛林:“嗯,我们都很聪明。”他不是反驳,更多的是伤感。
最愚钝的老魏又说几个人最不想说的话:“还挖吗?”
“挖?别挖到花了。”李梦很想说句刻薄话,但忽然觉得气氛很温柔,他说不出来。
于是李梦看看薛林,薛林看看李梦,他们又看看手上的镐。
老魏相对专心一点,他打算一镐挖下去,于是那两个人就都看着他,有点紧张有点期待,更多的是怕他就一镐挖了下去,那往下可就不知道怎么收拾,面子问题。
老魏忽然把举了半截的镐一下扔了:“说心里话,三呆子铺他的路,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要能找到条河,许木木就算要造座桥又干我们屁事呀?他名字里本来就有嘛,他叫许三多嘛,就是做些多余事嘛。”
薛林嘘口气:“对呀,我们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看看李梦,等他反驳。李梦忽然觉得很轻松了:“是啊,跟傻瓜认什么真呀?”
薛林接口:“我们又不是傻瓜。”
他看看李梦,等他配合。李梦:“挖一身臭汗出来,我有病呀?”
他很亲热地看看薛林,看来大家都找到了台阶,一时间三个家伙几乎想为这种聪明人所见略同欢呼一下。一道手电光射了过来,伴随着许三多认真到稚气的声音: “谁?口令?!”
李梦:“今天什么口令?”
薛林已经拔腿开跑:“不知道!”
一溃如山,那几个也开跑,跑两步又回头,抢回镐头手电等作案工具。
黑暗里已经响起拉栓的声音:“口令?站住!不许动!”
管不了那许多了,那三位管头不顾腚地扎进宿舍,李梦一头摔倒,让那两人给拖了回去。
许三多冲过来,他有他的心眼,喊两遍后就把手电关了,转眼间便把驻地搜索了两圈,也没忘了用手电往屋里照照,宿舍里只有三个蒙头大睡的人,那不是他指望看到的东西。
于是许三多有点气馁,站在驻地中央跺着脚给自己壮胆:“站住别动!看见你啦!”
手电终于射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是一直郁郁在房边坐着的,也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许三多把光束对着人脸晃了两下,然后傻了。
那是老马,一张脸心事重重,似怀古思悠,似茫然失措。
老马:“嗯,我看看你警惕性。”
许三多:“哦,我以为有敌特。”
老马:“如果有敌特倒好了。”这是惯常的五班论调,但他忽然觉得不大对,“不不,没敌特当然更好。你表现不错,尤其后来把手电灭了,明哨变暗哨,像个老兵。”
许三多被赞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是老兵教的,在新兵连。”
这傻子因为被赞了一下,几乎是踢着正步走到哨位。老马落寞地看着他走开,又用手电扫了扫屋里,他有意让光柱在屋角扔的镐把上停留了一会儿,好让那三个装睡的收到某种信息。
“睡吧,快睡着吧。好在亏心事没有做出来,想睡着就能睡着。”
他语气很温柔,而那三个就是打算咬紧了牙关装睡,貌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马点点头,他希望这样。
回过头来的夜空美得发蓝,那条备受指责的路幽幽泛光,空空旷旷,老马立刻就被突然袭来的无力感吞噬了,事情似乎暂告段落,可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老马带上了房门,作为一个并不刚强的人,他在带上的门外无力地坐倒:“真不怪你们。我都不知道怎么在这里待下来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有些哽咽。
哨位是丘陵中截的一个半制高点,许三多戳在那里,他的视野里有一个人在散步,步子迈得僵硬而整齐划一,走在那条分野明显的路上,如踩着无形的一根直线。
那是老马,一个今天晚上注定睡不着的人,他这已经不知道在走第几趟。
许三多不关心,因为那不是他的警戒对象。理论上说,哨兵就是警戒多半一辈子不会出现的敌人,许三多是不大分得清理论和实践的人。
老马已经把那条路笔直地又过了一遍,他已经不大清楚这是走第几遍了。
步伐是两步一米,他在步测这条路的长度
“二百一十五,二百一十六,二百二十六……他妈的什么来着?”老马气恼地给自己一下,“你毁了,连专心都不会了!”
但这一下把正确的数字给打了出来:“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
数字精确了,就如在无依无靠中找到了一个保证,就可以驱除方才的无力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