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黑森林-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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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以为双方都是族中最有名的勇士,似此各不相下,黄山都年轻气盛,必以角力斗智来分胜败。这一动手,便将拉都打死,也不能算犯罪。正恐伤掉一个可惜,谁知黄山都竟不肯走头一条路。他说:‘我们全族最忌凶杀,自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对拉都原极敬爱,不过为了大家,想逼拉都将妖巫之妹逐去,另娶妻子,免留后患,他偏爱她美貌,执意不肯,所以不服。他夫妻真要能为众人多立功劳,做出实事,使我去掉疑虑,心服口服,情愿从此做他奴隶,决无话说。’黄山都素有勇名,颇得人心,只是拉都立功最多,比他更好,所以稍微落后,二人如其角力,无论何人伤亡,均非众人所愿,这等说法,人心自然欢喜,二人平日反更亲热。
“一晃两年,黄山都几次当众声言,并向我和拉都力说,他已心服口服,情愿放弃成见,去做新酋长的奴隶,请拉都正式接位。拉都人好,双方情分又厚,觉着祖宗规矩:
经众公选的人,如有少数同族起来反抗,所说如其有理,当时虽然答应他的请求,只反对的人不过半数,酋长照样接位,但不能执掌大权,非到对方服输,谁也无话可说,不算真个众人之首,可是众人愿意,而又没有选错的首领,他要领头反抗,只管新立的酋长为了全族不能一心,自家惭愧,样样都要谨慎小心,为众表率,还要多立功劳,用实在的事情来使对方服输,可是一旦反抗的人理屈词穷,自甘认罪以后,因其违背众人公意,便要罚做新酋长的奴隶,中间如有阴谋暗算或是报复私怨,更和对敌时擒来的俘虏一样,至少众人也都看他不起。黄山都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众人党着一经当众服输,委屈了他,于心不忍,老是延迟不决。
“又拖了一年,黄山都固是感激异常,全族中人,本对这两个可以代我的勇士万分敬爱,也未照旧例向二人催逼,内中几个长老正把众人的意思和我商量,想要设一两全之策,由我提议作主,使他二人一正一副都做酋长,不料拉都忽为毒蟒所杀。众人全都悲愤情急,黄山都代拉都报仇,往杀毒蟒,几乎丧命,由此对他越发敬爱。他也真个能得人心,除却近年好色,对不起他婆娘外,无一样不合众人心意。拉都死后,他妻乃这里第一美人,夫妻十分恩爱,不久自杀,剩下鸦鸦一个孤女。
“先前鸦鸦曾托一同伴向我说理,证明你未杀人。我也知道此事不能怪你。无奈人心愤急,那化名伊瓦布的阿成又是你的情人,为了救你才将黄山都杀死。彼时山兰已被那无耻淫妇打败逃走,中途越想越气,本来就要回身拼命,又听她丈夫喊杀之声,心疑你已醒转。她虽满腹悲愤,但是以前夫妻情爱极深,又受过她丈夫救命之恩,黄山都只管对她不起,心中还是关切。本意你身边带有毒弩,本领又高,恐她丈夫不是对手,又防两败俱伤,欲往劝解,并向丈夫警告,说是此事我已得信,就要寻来。到后一看,黄山都已重伤中毒倒在地上,如换常人,早已不能开口,仗着体力强健,人又勇猛,只怒吼得一声“汉家娃”,人便断气,死得极惨。她知不是你的敌手,恨到急处,忙即奔回,一面连发警号,一面派人送信。因她不曾在场,没想到是你情人所杀,所中也非毒弩,等到领了多人,照我平日应敌之法,四面包围,将你擒住,她哭喊了两声,人便自杀身死。经此一来,人心越发悲愤。众人只当是你所杀,即便不是,去的人一时疏忽,凶手业已快被擒住,为了复仇心切,全副心神注定在你一人身上,正凶手反被逃走。
“我虽能得人心,这样群情愤激之事,也是不能作主,如非方才鸦鸦托人来说真情,经过仔细询问,又命人前往查看,得知所说不假,此时我也不会和你对面说话。就这样,我也费了多少心计将入遣开,方得和你详谈经过。我实爱你如女,想救你命,无奈众人这样愤怒,我实无计可施。你如妄想逃走,非但逃走不脱,至多被你杀伤数人,仇恨更深,早晚仍被擒回,死得更惨。你便多有本领,也是万来不得,但你不可失望伤心、胆小害怕。拿人烧杀祭神之事近年业已禁止,连俘虏都不许用,否则,你遇救到此没有几天,那多食人蛮,用作祭神之物岂不正好?我决不许人再开这样恶例,非但烧杀不会,便是要死,也要过了十八夜里。有这一日夜的光阴,或许有法可想。否则,你虽不曾杀人,阿成是你情人,便将凶手擒到,众人怒火正盛之际,你也难干活命。
“如肯听话,暂时耐性忍受,我必以全力为你设法,虽不敢放你逃走以犯众怒,也许到时发现生机。真要不行,我已年老,又受过汉人大恩,决不愿见你这样一个我生平从未见过的好女儿,惨死在众人手内。有许多话不能先说,你可放心。到了真个不可开交,我豁出受众公审,或是以死力争,也必救你下来。你虽从此算是本族中人,不得脱身,并还要代众人出力立功,算是补偿黄山都死去的损失,要经不少艰难危险,好歹性命总可保住。照我族中规矩,被擒的人,无论多大仇敌,临死以前需要何物,只合情理,均可答应。天亮人来,你只管索讨酒食,吃饱之后到底壮点胆力,也许我还命人送到。
万一能够平安脱险,岂不更好?”
双珠连日本已学会好些言语,在老人口说手比之下,就不懂的,也都会意,看出对方满脸愁急之容,神情那样紧张,只管嘱咐安心大胆,听那口气,仍是凶多吉少,便保得性命也难脱身,冒险逃走更是无望。否则,那日寨舞回去,当着老人和山兰,先后演过两次武功暗器,自己本领对方不是不知,竟会这等说法,可见防御周密,无计可施。
同时看出老人辞色诚恳,决无虚假,如不依他,只有更糟。好在祭神是在月台之上,与我无干,就是被杀,也有一场热闹好看,要到十九日里才得遇害。有这一天多的光阴,就许发现生机也不一定。略一寻思,只得称谢应诺,想说凶酋荡妇阴谋暗算经过。
刚一开口,老人便答:“我已知道,你只晚出片刻,人在洞中或是湿衣未脱便可无事,如今虽非凶手,也算同谋,至少也是凶手一党。众人见我全族中两个智勇双全、最有本领的勇士首领,在此两三年内相继死去,一个又被外人惨杀,全都咬牙切齿,难于理喻。除非我拿命来拼,你还要显出本领,真个做我女儿,永远为他们出力,并在三月之内选一丈夫,或者才能无事,否则我也不会这样作难了。我已借着占星为名把人遣开,并令奏乐幼童去往林中分头巡查,不许一人来此窥探,才得和你明言心事,免你冒失,妄想逃走,祸闯更大,活命更难,我还不免伤人,岂非两误?话已说完,我不能在此久停,也无法放你下来。至多天亮人来,你凭良心,真听我的良言相劝,我命人将绑松开,容你可以随意坐卧,只不离台一步,或者能够办到。不过你如骗我,乘机逃走,你固难免惨死,我也失去众人信仰,同受其害。我知你不是寻常汉家女子,十分相信,并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为想逃生骗我,我也愿意,乘我在此,不妨说出,只不当面明言想要逃走,就是假话也可答应,你意如何?”
双珠人本刚烈,胆勇绝伦,又为对方至诚所感,脱口慨然答道:“干爹,你是好人,我不骗你。我一孤身女子,受人阴谋暗算,本是受害的人,还要遭此冤枉惨杀,心实不平。只有三寸气在和一线脱身之机,决不束手待毙,稍有机会,必以全力相拼,冒险逃走。实不相瞒,我身有要事,就仗干爹之力保全,免于在杀,也决不会做你们的俘虏,在此久留。我的性命本是你们所救,譬如已死蛮人之手,又当如何?干爹放心,就我能够逃走,有人追来,看在于爹面上,决不以怨报德,必尽可能仗我智计机警脱身,无论如何也不杀死一人。彼此互斗,为了脱身,轻伤或者难免,却望干爹原谅我不得已便了。”
老人阿庞少年时往来汉城,虽是多族杂居的边疆地带,所见妇女都是大脚,稍微穷苦的人家都耐劳作,像这胆勇机智,本领高强,遇到生死关头这样激昂慷慨,毫无惧怯,并还知恩感德、义理分明的奇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人又生得那么美秀,周身绑紧木台桩上,始终神色不变,就这胆力已足惊人。最难得是自己业已露了口风,要她危急关头乘隙逃走,连故意欺骗均所无妨。她依然不肯说句假话,明知凶险万分,竟说非逃不可,连做俘虏,都以严词拒绝。休说汉家女子,便是这多年来所见最强悍的勇士,也无一人有此壮烈,不禁大为感动,几乎流下泪来,想了一想,慨然答道:“你真是我好女儿。天已快亮,四外树屋中人虽睡熟,相隔又远,不会听见,到底不可不防。如被警觉,万一遇机逃走,又多阻力。好自保重,照我这样,不必当人,我便可命人送来酒食。望你胆子越大越好,心思越细越好,能在重重埋伏和各路穷追之下,避开原走的路,由崖后花林绕山而过,逃将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说罢,比了两个手势,朝双珠的脚亲了一下,含泪往对面台上走去。
双珠听出老人示意,要她去崖后穿林绕山而逃,并比手势,要在吃饱之后,到了明日中午方始上路,料有原因。仰望月落参横,东方已有明意,耳听笙歌之声,那二十八个男女幼童又由林中歌舞而来,仍作两行,往对台上走去,跟着便见林中逐渐有人走出,越来越多。知道此时不是机会,否则,老人走前不会比出那样手势,仍以安心守候为是。
方想起山兰告发出于意料,此女死得也极冤枉,这类无知识的妇女实在可怜。鸦鸦行动尤为奇怪,不知何故始终未见,仿佛暗中出力想要解救神气。难道这样一个小女娃,还是救星不成?心正寻思,越想越觉处境虽极凶险,生机并未断绝,只不知鸦鸦为何要说阿成是我情人。此人十分忠义,他是正凶,且喜未被对头擒住,否则决无生路。以他那样忠义,知我被擒,拼着性命不要,也非来此解救不可,此时未见动静,也许他和鸦鸦正在一起商计。因鸦鸦深知利害,不令平白送死,将其劝住,早晚仍非发动不可,但盼他不要被野人擒住才好。
念头还未转完,忽见两个中年妇人,端了两大盆酒食山果走上台来。一个并将双珠绑绳松开,露出一条手臂,一个便将酒食捧上。先是面带悲愤之容,一言不发。解绑的一个,并还握着一枝锋利的镖枪注视着自己,作出稍有逃意立即刺击之势。双珠知道误会已深,无理可讲,也不理她。为防少时不易逃走,右臂不动,只将左膀脱出,从容饮食。暗中留意,瞥见台下约有百十个男女野人,俱都手持刀矛,环立四外,目光一齐注向台上。深幸方才不曾冒失,否则非糟不可。越料老人之言无差,此时必须镇静从容,装作听天由命,老实已极,使对方减少疑虑,才有便宜,便自顾自饮食起来。
双珠平日随父医病,人最温和,比起双玉天真娇憨,有时还要嫌烦,露出不快之意的更好得多。心思又细,越是贫苦病人越是体贴周到,终日没有疾声厉色。那么爱干净的人,所医都是穷苦污秽的土人,时常还要洗涤病人脓血,为之包扎,丝毫不以为意,只更用心。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