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剑歌-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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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慕展开看去,面色慢慢变了,半晌方道:“这……”
林剑澜道:“圣上今在何处?”
唐子慕道:“她已经离了太湖去往杭州。”
林剑澜道:“这纸钱洒的遍太湖都是,你们竟不曾察觉么?恐怕江南数个城镇都是这样了,这必是袁行健所为,他振臂一呼,虽不知有多少人响应,但恐怕江南要重燃战火了。你让圣上速速返京,以免不测,我……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告辞。”
却听唐子慕轻声道:“林公子请留步,恕我多问,你与袁行健可相识么?”
林剑澜却并未回身,沉吟半晌,方道:“相识。”又道:“你若想让我去游说他,一来我说不动他,二来,谢巡按之死即便是我也有对朝廷愤愤之心,并无意帮你们,前来相告,已经违背了我的本意。”
唐子慕道:“那林公子的本意又是如何呢?朝廷几次小败之后,并未再加兵征剿,之所以一直放任太湖义军,是因突厥犯境,屡有交兵久持不下,最近欲以和亲议之,双方休战,朝廷之上方有官员提出要集中心思尽快对付内患。太湖弹丸之地,能抵得住与突厥铁骑抗衡的大军么?恐怕说是灭顶之灾也不为过,幸而有谢大人力排众议,求圣上宽限时日,三月之内招抚义军,若不行再派大军前来不迟。”
林剑澜着实想不到谢仲举请命之前还有这等缘故,又听唐子慕道:“本来朝廷主战的官员已经数着日子了,过了三个月不见成效便会大军压境。圣上因折损了谢大人,心中愧疚之至,减免赋税,这是江南之福,若是太湖肯就此罢休,对百姓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若是义军再兴,林公子想想,结果究竟会怎样?”
结果究竟会怎样,林剑澜是不想也知道,江湖争斗与战场厮杀,完全不是一回事,一旦交兵,太湖水只会被普通百姓、士兵的血染红,而江湖中人,仗着一身本领,总有自保之法。
想到此不由叹了一口气,回身道:“若是这阵仗拉大了,打起反武的旗号来,或许这天下便重又姓了李,唐兄难道没有一点私心?”
唐子慕正色道:“既然林公子说出这等推心置腹的话来,我也不能隐瞒,我虽有复兴之志,但却要靠自己的力量,拿江南数万甚至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交换,我不屑为之。就算是大功告成,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硝烟遍地的江南,又有何用?”
林剑澜没想到虽然有时候他那样让自己反感,说出这番话却深得己心,沉默良久道:“我会去往太湖一趟,但是成与不成要看天意。”
唐子慕道:“若是不成,你……”
林剑澜苦笑道:“即使不成,我也不会留在太湖军中,唐兄可能放心否?”
唐子慕尴尬道:“林公子本不是官场中人,来去随意,在下无意干涉。那个……在下还有一事相询。”
林剑澜看他突然言谈自如变得吞吞吐吐,道:“唐兄有话但讲无妨。”
唐子慕方道:“那日花王府中偶遇的那位陆姑娘,林公子可知道她去了何处么?”
林剑澜暗道:“看蔓姐姐见了你那副不自在的样子,可见你们两个明明认识,何必又来问我打听她的行踪?”想到此笑道:“唐兄找她何事?若是在下料的不错,她恐怕此时也在太湖军中。”
唐子慕道:“她也在……唉,罢了罢了,正事要紧,关乎江南百姓,林公子请速速启程吧!”
林剑澜方抱拳而去,在衙门口转了良久,却见一辆马车奔了过来,竟还是刚才那辆,急忙叫住道:“驾车的,停车!”
那马车夫也不停,道:“老子有急事,你自己再找吧!”
林剑澜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运功疾步跟上,在马下边奔行边问道:“车夫大哥,出了什么事情?”
那车夫面色十分不善,道:“你是外地来的?还是没有良心?怎么见了纸钱上的字都不告诉我,回家才知道,被我家婆娘骂了出来,你自己找车去吧,我要去军中看看。”
林剑澜心中一惊,暗道:“这车夫看来也是以前曾在义军中效力过的,此刻听到消息便要去太湖看看情况,不想这遍地撒布的纸钱竟这般有效。”忙道:“车大哥,巧的很,我也要去那里,你载我一程。”
那车夫不信道:“你胡说,你刚才看了纸钱上的字便去府衙报信。”见自己驾车奔驰,林剑澜紧紧跟在旁边连大气都不喘一口,心中倒也佩服,道:“我们道不什么,不与什么什么,你自己走吧。”
林剑澜不由一笑,道:“你不要不信,我与袁相公交情极好,你且莫管我,只载我到湖边,看看是你先到还是我先到?”说罢身形略一滞后,却是飞身而去,掀了车帘已经窜入车中,那车夫见他没道理可讲,心中又颇为不服,只得边赶车边骂骂咧咧的向前奔去。
到了太湖,却见湖面上的行船多了起来,来来往往,林剑澜道:“车夫大哥,怎么今日这么多船?打鱼的么?”
那车夫白了他一眼道:“还说与袁相公交情好呢,这都不知道,往日便是这样,只是谢大人来了以后大家都回去种地养老婆孩儿了,才寥落了起来,看样子大家伙儿都回来了,不知道我晚了没有,恐怕又让他们笑话。”
正说间,两艘船到了岸边,那车夫急忙跳上一艘道:“崔四儿兄弟,快快载我过去!”见林剑澜也要上来,忙拦阻道:“你别上我这艘,我倒要看看哪个先到!”
林剑澜想不到他还记着刚才的话,不由摇头一笑,上了另一艘,那摆渡的只露着背影,将船慢慢撑离了岸边,欬乃一声向水雾深处驶去。
林剑澜叹了口气,慢慢坐下,想不到单这几日就往返了几次,返身看去,见那摆渡之人臂上绑着一节素白的布带,随着湖风摆动,那撑竿的手臂极为苍老,手背上都是风霜留下的皲裂,心中不由一动,道:“船家。”
那船家方回过身来,见了林剑澜道:“这位公子,你又来了。”
林剑澜长出了一口气,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难受的很,沉声道:“老大爷,你,你也回来了么?”
那艄公不自觉的摸了摸臂上的孝带,道:“哪能不回来。”
林剑澜眼圈一热道:“你不回来也没人怪你,谢大人遗泽仍在,你们的田地不会再被兼并,仍可安心耕种度日。”
艄公摇摇头道:“我不回来的话,自己都会怪自己,那样还算是个人么?谢大人那日亲手将银两交到小老儿手中,嘱咐了那么长时间,说了好些话让我宽心,这才过了几天啊!”说到此已经是老泪纵横。
林剑澜心中酸楚,试探着问道:“那你们……这是要重举义旗了?”
艄公道:“袁相公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大家伙儿都等着他说呢,只要一句话,就是杀上朝廷,死多少次我们也乐意。”
卷三 第25回 轻免干戈不可求
林剑澜顿时哑然,不过才几日,这老艄公态度变的这么快,说出来的话也截然不同,忽觉脸颊一疼,原来是旁边芦苇刮到,竟已入了太湖深处,林剑澜知道他们的惯例,便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仍是一长三短的哨声,没多久便见有小艇过来,那船上正是当日林剑澜遇到的袁行健的心腹,见了林剑澜也是一愣,并不言语将林剑澜扶了过来。
林剑澜本想与那老艄公道别,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谢仲举为了替朝廷挽回人心,事必亲躬,即便是发放银两这等小事也要亲自来做,回归的平民自然对她心存敬爱之意,感恩戴德,或者说对她的感情恐怕早已超过了对朝廷的感激,因此她这一死去,事情反而大有越来越糟的势头。
重入太湖义军水寨,和前几日的模样大不相同,旗帜已经全部换成了素色,各处飘着白色的素幡,人丁也不再那么寥落,照比前几日多出许多,各处俱有绑着孝带的兵丁,或面露哀戚,或表情悲愤,寨门城楼上巡逻走动的士兵俱都是井然有序。
仰头看去,寨门口新竖了极大的旗子,高写“替天行道”四个大字,随着湖风猎猎作响,想起谢仲举当日曾暗示过道:“天道自有天行,常人无可代之。”而袁行健也极为诚恳的对自己说过,他从未想过“取而代之”四字,与太湖百姓和远途投奔来的人相处了许多年,他们心中的想法,恐怕袁行健最为清楚,因此探明了谢仲举的真心之后,全力帮助难民返乡,自己则不惜得罪武林同道。
而今却一切风光均已转变,林剑澜默默伫立良久,那袁行健的心腹道:“林公子,可上去么?”
林剑澜回过神来,道:“义军中都有谁在?”
那人道:“不瞒公子,大部分都还在,那夜本想尽欢而散,所以各位豪杰俱都是开怀畅饮,留住军中,天刚大亮之时,却见袁相公红着眼睛回来,估计那时候想必谢大人已经出了事吧,众位绿林兄弟见他一夜未见,此刻回来本想向他辞行,结果见他这副样子,自然要询问,那位带着黑纱的神秘人也在他旁边,便将谢大人之事都说了。”
林剑澜愕然道:“他也在么?他不是已经走了?”
那人道:“这我就不清楚他怎么与我家相公到了一处,得了,我不过是替袁相公跑腿的,到底怎样,你还是上去问他吧。”
林剑澜只得拾级而上,平复了一下心境,方进了大厅,见那大厅中并无什么人在,只袁行健一人在案头奋笔疾书,披着一件银色的大氅,旁边则是堆堆叠叠的蜡烛泪,显然是彻夜劳作。
也就在此时,林剑澜才发现厅内格局已经变了模样,此刻袁行健的案台已经高高在上,椅子背上隐隐现出铺了一张虎皮,颇具威严;两旁稍微矮一些则斜侧着放了两套桌椅,再矮一级,才是两列椅子摆到门口。
这格局的改变让林剑澜心中略微有些明白了袁行健的决心,军中立威,需要等级制度严明,再不如同往日那般以“收容”流离失所的难民为主要目的,而是要将这手中的力量锻炼成一支能与朝廷抗衡的队伍。
林剑澜轻轻向前走了一步,抬头望去,见袁行健正也向下俯视,二人目光相对,若在往日,本应相逢一笑,然而因着谢瑶环的死,却无法崭露笑颜,心中俱是泛起一阵酸楚与苦涩,半晌林剑澜方道:“袁大哥。”
袁行健走下位来,到了林剑澜跟前,细细看去,见他脸色十分憔悴,眼中遍布血丝,嘴唇有些干裂,道:“林兄弟,我就知道你会来。”
林剑澜不知应该怎样答对,袁行健心中所想恐怕是自己是来助他一臂之力,然而此行的目的,却是劝解袁行健就此放下这段仇恨,只得先岔开话题道:“袁大哥,你那日一去不回,我……我只好和苏文书将谢大人先行落葬了。”
袁行健唇边泛出一丝苦笑道:“是么?也好,我已听说过了,武则天将她风光大葬,还封了侯,然而这些对于已经死去的人又有什么用处?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也换不回他的命来。”
林剑澜见他眼中只是透露着浓浓的哀伤之色,并没有什么霸气和凌厉,心道或许事情仍有转圜的余地,试探道:“袁大哥在各处散落的纸钱我已经看到了,看来收效显著,太湖义军又重新恢复到我与我义父当年来时候的样子了。”
袁行健道:“有时候事情当真是由天不由己,既是如此,便要将这无情无义的天也拂去。”
林剑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