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酒徒-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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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李白的七言歌行往往是逞足笔力,写得豪迈奔放极尽华丽飘逸,如这首《长相思》一般的哀婉风格倒是比较少见。李白另一面真性情的自然流露,在今日的歌舞曲唱中被那屏风后的女声吟唱得格外柔美缠绵。
以致于萧睿听了,不禁也产生了深深的“代入感”:李白这是在倾诉对哪位红颜知己的相思刻骨之恋?
他轻轻的叹息着,眼前仿佛出现了李白笔下那“罗帐灯昏”益增愁思的情景。一个“孤”字不仅写灯,一声“思欲绝”可见其情之苦。面对一轮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李白心中挂牵“隔云端”的如花美女到底是何许人也?
萧睿正陷入莫名其妙的揣测和遐想中,旁边的李宜神色复杂的瞥了他一眼,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幽叹。
萧睿一惊,在回首抬头的瞬间,他分明看见这位性情温和的美丽公主,妩媚的脸上挂着浅笑无法遮掩的忧伤和哀婉,在他无意的注视下,美丽的公主竟然带着一丝无语的羞涩惶然垂下头去。
萧睿心里一动,莫非?莫非?莫非今日这一幕歌舞,这一幕突兀而来的《长相思》婉唱,是眼前这位公主借李白之歌倾诉表达自己的相思寂寞之心?
萧睿不是傻子,更不是木头,李宜之前对自己在话里话外和眉眼间透露出的那点暧昧情意,他也隐隐有所察觉。只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的情感全部都放在了少女玉环身上。更何况,对方是一个皇家的公主,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即便是没有少女玉环在前,说实话他也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从李琦在一旁炯炯的注视目光中,萧睿找到了真真切切的答案。没错,今儿个,的确是咸宜公主借歌舞来试探自己,来向自己表白。
该怎么回应?该怎么婉拒才能不至于伤及一个公主的尊严从而导致自己陷入尴尬危险的境地?对于萧睿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插曲,也是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很是棘手的问题。除了脑海中那点有限的历史资料之外,他对李宜毫无了解,就是在短短几次的相见会面中直觉她性情温和,并没有一般皇族子弟那种发乎于心的嚣张跋扈和自大自傲。
李宜长袖掩面,双肩微微颤抖,似是在等待萧睿的答复。而少不更事的李琦,也用半是好奇半是期待地眼神在萧睿身上打着转转。在李琦心里,只要萧睿稍微流露出一点“暧昧”,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当起这个媒人,力争让自己最喜欢的姐姐得偿所愿。
他甚至已经悄悄为萧睿设计好了飞黄腾达之路:先是由他引荐,获得武惠妃和李隆基的欣赏看重,接着参加明年的春闱一举登科,奉旨入盛王府伴读……再往后,自然就是圣旨赐婚了。
姐姐得了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而自己也得了一个名满大唐的才子伴读,萧睿也有了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这岂不是三全其美?少年正沉浸在一厢情愿的“宏伟蓝图”中窃喜不已,却听萧睿在一旁朗声道,“萧睿今日有幸拜见两位殿下,带了一些薄礼,请王爷和公主殿下笑纳!”
李琦愕然,见萧睿起身从自己身侧提溜出随身带来的那两坛酒和几瓶花露琼浆,送到了两人跟前,不禁嘿嘿一笑,“萧睿,你也真够抠门的,你的酒徒酒坊财源滚滚,可你却只给本王送两坛酒……”
“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王爷和公主殿下贵为皇家贵胄,哪里还缺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玩意儿,萧睿想来想去索性就效仿古人——这两坛酒乃是萧睿在益州所酿的五粮玉液原浆,送与王爷品尝,也算是萧睿的一点心意。”萧睿躬身一礼。
“等等——何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你这话听起来挺有意思的,这可有什么说道?本王怎么就从未听闻?说来听听。”李琦奇道,摆了摆手。
萧睿一怔,梦醒过来,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这千里送鹅毛的典故出自宋代欧阳修的一句诗“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这是后人编出的“格言谚语”,唐人李琦又如何能知晓。好在这字面意义也简单明了,他索性就瞎编了一个故事,搪塞了过去。
“话说一个叫缅伯高的蛮夷使臣,背了只天鹅去中原帝都进贡。路上鹅毛弄脏了,他就在湖边打开笼子,让天鹅下湖洗洗羽毛,不料天鹅展翅飞去,缅伯高遂倒在湖边大哭一场,后来他急中生智,捡了根羽毛去长安进贡……”萧睿一边瞎扯着,一边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从李琦的脸上看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盛满花露琼浆的白玉瓶雕刻非常精美,玉质也算是上品,不过这种东西对于李宜这种宫里的贵人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如果不是萧睿当面所送的礼物,李宜说不定随手就扔到一边了。
李琦却不管不顾的一把拔开花露琼浆玉瓶的木塞,一股子清冽的扑鼻花露香气旋即袅袅升腾起来,李宜妩媚红润的脸上闪过一丝奇色,凑近鼻孔又深深嗅了一嗅。
再次抬起头来,李宜的脸上已经充满了震惊和喜悦,“萧公子,这是……好香!竟然清香中带有淡淡的酒香,实在是令人闻之如饮甘露,浑身飘飘欲仙!”
“回公主殿下的话,这叫花露琼浆,是萧睿在益州时制作的一种小玩意儿,涂抹在衣裙衣衫之上,可以替代香粉;而且,沐浴之水中滴入几滴,还有熏香之功效……”萧睿淡淡地说着,缓缓坐了回去。
“哦,你从益州带回来的……你有心了,我很喜欢,谢谢萧公子。”李宜含羞点了点头,红云敷面娇美如花,酥胸半挺身子软腻,此刻的李宜哪里像是一个高贵的公主,浑然一个初解风情的怀春少女。
萧睿暗暗庆幸,方才那种尴尬的场面被他这一连送礼带讲故事插科打诨无形中化解糊弄了过去,李宜喜滋滋地捧着一瓶花露琼浆,急不可耐地起身告辞,看样子是去了后堂,想要亲自试一试这心中属意男子所送的花露琼浆了。
唐朝是个很讲时尚的王朝,男人崇尚戴花、熏香,女人喜欢穿男人衣服,皇帝们热衷打马球……作为那个时代的超级大国,唐朝引领着东亚乃至更广泛地区的潮流风尚,平民士子尚且如是,遑论是贵族了,都对香粉之类的“装饰品”格外青睐。特别是对于李宜而言,这花露琼浆不仅奇特,还出自萧睿之手,又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这不能不让心里本来就对萧睿情根深种咸宜公主欢喜非常。
李宜走后,萧睿又跟李琦闲聊了几句,说了些别后的经历,又叙了叙当日在洛阳的往事,最终在李琦的再三嘱咐下,答应他尽早续写《西游传奇》,这才飘然出了盛王府而回。
※※※
萧睿在途经长安城里有名的西市时,一时兴起,在西市一家胡人所开的酒肆里小坐了片刻。不料,这一坐却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山南道富商、大唐四大商贾世家之一的魏家公子哥魏明伦。
自打在洛阳魏家父子俩从萧睿手底下吃了憋之后,魏明伦就灰溜溜地跟着自己的父亲去了长安,另行寻找机会。可惜,尽管魏家家主魏英杰费尽心机从长安下属的万年县给自己的儿子谋取了一个乡贡生的名额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但不争气的魏家纨绔,还是名落孙山。
魏英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行了下策。花大把大把的通宝疏通上下打点,终于通过一个宫里贵人的关照,给魏明伦买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蜀中某县的县丞。唐时做官有三条途径,最上策无非是参加科举出仕,而中策则是世家官僚大族的荫袭,最下策就是这花钱买官了。
第099章 人欢之灾
虽然只是一个小官,但魏明伦也颇有些洋洋得意心满意足了。毕竟,魏家虽然有钱,但能穿上官衣的人,三代以来他还是头一个。是故,这不入流的、还没有上任的小官,一连数日都带着自己的狗腿子,不是流连在花街柳巷乐不思蜀,就是去酒肆纵酒为欢。魏英杰忙于买卖,加上新投靠的贵人主子处也需要“讨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他逍遥自在。
今儿个也是巧了。当趾高气扬的准县丞魏大人带着几个家人从一个相好的妓女那里饮酒作乐回返时,无意中看见了坐在酒肆中自斟自饮的萧睿。
当日的萧睿,当日在洛阳,魏家父子犹如丧家狗犬一般败退,魏明伦心里自然是憋了一口气。那个时候,萧睿声名鹊起背后又有贵人撑腰,魏家当然是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可如今不同了,不但自己做了官,自家也依附上了一个权势冲天的大贵人,哪里还能再把萧睿放在眼里。
所以,魏明伦就昂首挺胸地闯进了酒肆,大刺刺地站在了萧睿跟前。
正自得其乐的萧睿,突然见到这个来势汹汹的山南道富商之子,先是一愣,继而眉头深锁,所有的好心情都一哄而散。如果要说萧睿穿越到盛唐以后,最最讨厌、最最厌恶、最最恶心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益州瘫痪在床上已成废人的杨钊,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富家子魏明伦。
萧睿懒得搭理他,自行起身结账准备离开酒肆。但魏明伦有心而来,岂能干休,多日憋在心里的一窝火终于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他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怀着一腹的狂妄和傲气,魏明伦居然狠狠地推了萧睿一把。说实话,萧睿挨了这一推后退了几步,着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寻衅滋事,这可是唐律严惩的重罪。
“你要干什么?”萧睿冷斥一声,向一直等候在酒肆外的冷酷卫校扫了一眼。卫校早已发现苗头有些不对,自己奉命贴身保护的这位主子似乎是遇到了仇人。卫校缓缓地移步过来,扫了围拢在魏明伦身后的几个魏家家奴一眼,冷冷道,“天子脚下,谁敢撒野?”
“本大人就敢,怎么着?”如果不是面对萧睿,魏明伦或许不会这么嚣张,但一见到这往日的“对头”,想起了当日那些让他数日寝食不安的羞辱,想起了娇滴滴的美人儿落入了萧睿的怀抱,魏家公子哥儿早已怒火中烧,什么都被抛在脑后了。此刻,对于他来说,只有狠狠地当众羞辱萧睿,将他狠狠地踩在脚底下,才能一出多日聚积的怨愤和妒火。
“大人?你是什么大人?”任是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种当口,萧睿居然还好奇地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问起了这个。
魏明伦怒喝了一声,几个家奴就要上前。但卫校可不是吃闲饭的,他可是盛王府里的带刀侍卫,如今又是萧睿的贴身保镖,教训这几个家奴那就纯属高射炮打蚊子——小题大做。魏家的几个家奴恶狠狠的面容刚刚展现,就被卫校三拳两脚放倒在地。
酒肆中人仰马翻,案几杯盏横飞,酒客们看势头不好,纷纷逃离酒肆而去。魏明伦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地上惨叫呻吟的家奴,又看了一眼怀抱双臂冷笑连连的卫校,恼羞成怒地咆哮了一声,狠狠地踢了一个家奴一脚,“没用的狗奴才!”
这魏家公子哥在山南道跋扈惯了,也自有几分狠劲头。当他看到萧睿脸上的淡淡笑容之后,再也控制不住胸中熊熊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