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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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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吞噬,榭闭目待死而已。 
     三 日,抵一洲,舍板登岸。行及百步,见一翁媪,皆皂衣服,年七十余, 
喜曰:“此吾主人郎也!何由到此?”榭以实对,乃引到其家。坐未久,曰: 
 “主人远来,必甚馁。”进食,肴皆水族。月余,榭方平复,饮食如故。翁 
曰:“至吾国者,必先见君。向以郎倦,未可往,今可矣。”榭诺,翁乃引 
行三里,过闤闠民居,亦甚烦会。又过一长桥,方见宫室台榭,连延相接, 
若王公大人之居。至大殿门,阍者入报。不久一妇人出,服颇美丽,传言曰: 
 “王召君入见。”王坐大殿, 左右皆女人立。王衣皂袍乌冠。榭即殿阶。 
王曰:“君北渡人也,礼无统制,无拜也。”榭曰:“既至其国,岂有不拜 
乎?”王亦折躬劳谢。王喜,召榭上殿,赐坐,曰:“卑远之国,贤者何由 
及此?”榭以风涛破舟,不意及此,惟祈王见矜,曰:“君舍何处?”榭曰: 
 “见居翁家。”王令急召来,翁至,曰:“此木乡主人也,凡百无令其不如 
意。”王曰:“有所须但论。”乃引去,复寓翁家。翁有一女,甚美色。或 
进茶饵,帝牖间偷视私顾,亦无避忌。翁一日召榭饮,半酣,白翁曰:“某 
身居异地,赖翁母存活。旅况如不失家,为德甚厚。然万里一身,怜悯孤苦, 
寝不成寐,食不成甘,使人郁郁。但恐成疾伏枕,以累翁也。”翁曰:“方 
欲发言,又恐轻冒。家有小女,年十七,此主人家所生也。欲以结好,少适 
旅怀,如何?”榭答:“甚善。”乃择日备礼,王亦遗酒肴彩礼,助结婚好。 
成亲,榭细视女,俊目狭腰,杏脸绀鬓,体轻欲飞,妖姿多态。榭询其国名。 
曰:“乌衣国也。”榭曰:“翁常目我为主人郎,我亦不识者,所不役使, 
何主人云也?”女曰:“君久即自知也。”后常饮燕衽席之间,女多泪眼畏 
人,愁眉蹙黛。榭曰:“何故?”女曰:“恐不久睽别。”榭曰:“吾虽萍 
寄,得子亦忘归,子何言离意?”女曰:“事由阴数不由人也。”王召榭宴 
于宝墨殿,器皿陈设俱黑,亭下之乐亦然。杯行乐作,亦甚清婉,但不晓其 
典耳。王命玄玉杯劝酒曰:“至吾国者,古今止两人:汉有梅成,今有足下。 
愿得一篇,为异日佳话。”给笺,榭为诗曰: 
          基业祖来兴大舶,万里梯航惯为客。 
          今年岁运顿衰零,中道偶然罹此厄。 
           巨风迅急若追兵,千叠云阴如墨色。 
          鱼龙吹浪泣血腥,全舟灵葬鱼龙宅。 
           阴火连空紫焰飞,直疑浪与天相拍。 
          鲸目光连半海红,鳌头波涌掀天白。 
          桅樯倒折海底开,声若雷霆以分别。 
           随我神助不沈沧,一板漂来此岸侧。 
          君恩虽重赐宴频,无奈旅人自凄恻。 
           引领乡原常涕零,恨不此身生羽翼。 
     王览诗欣然曰:“君诗甚好!无苦怀家,不久令归。虽不能羽翼,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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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跨烟雾。”宴回,各人作诗。女曰:“末句何相识也?”榭亦不晓。 
     不久,海上风和日暖,女泣曰:“君归有日矣!”王遣人谓曰:“君某 
日当回,宜与家人叙别。”女置酒,但悲泣,不能发言,雨洗娇花,露沾弱 
柳,绿惨红愁,香消腻瘦。榭亦悲感。女作别诗曰: 
           从来欢会惟忧少,自古恩情到底稀。 
           此夕孤帏千载恨,梦魂应逐北风飞。 
     又曰:“我自此不复北渡矣。使君见我非今形容,且将憎恶之,何暇怜 
爱。我见君亦有嫉妒之情,今不复北渡,愿老死于故乡。此中所有之物,郎 
俱不可持去,非所惜也。”令侍中取丸灵丹来曰:“此丹可以召人之神魂, 
死未逾月者,皆可使之更生。其法用一明镜,致死者胸上,以丹安于项。以 
东南艾枝作柱炙之,立活。此丹海神秘惜,若不以昆仑玉盒盛之,即不可逾 
海。”适有玉盒,并付以击榭左臂。大恸而别。王曰:“吾国无以为赠。” 
取笺诗曰: 
           昔向南溟浮大舶,漂流偶作吾乡客。 
           从兹相见不复期,万里风烟云水隔。 
     榭辞拜。王命取“飞云轩”来。既至,乃一鸟毡兜子耳。命榭入其中, 
复命取化羽池水,洒之共毡乘。又召翁妪,扶持榭回。王戒榭曰:“当闭目, 
少息即至君家。不尔,即堕大海矣。”榭合目,但闻风声怒涛。既久开目, 
已至其家坐堂上。四顾无人,惟梁上有双燕呢喃。榭仰视,乃知所止之国, 
燕子国也。须臾,家人出向劳问,俱曰:“闻为风涛破舟,死矣!何故遽归?” 
榭曰:“独我附板而生。”亦不告所居之国。榭惟椎一子,去时方三岁。不 
见,乃问家人。曰:“死已半月矣!”榭感泣,因思灵丹之言,命开棺取尸, 
如法炙之,果生。至秋,二燕将去,悲鸣庭户之间。榭招之,飞集于臂,乃 
取纸细书一绝,系于尾云: 
           误到华胥国里来,玉人终日重怜才。 
           云轩飘去无消息,泪洒临风几百回。 
     来春,燕来,径泊榭臂,尾一小柬,取视,乃诗也。有一绝云: 
           昔日相逢真数合,而今睽隔是生离。 
           来春纵有相思字,三月天南无燕飞。 
     榭深自恨。明年,亦不来。其事流传众人口,因目榭所居处为乌衣巷。 
刘禹锡金陵五咏,有乌衣巷诗云: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即知王榭之事非虚矣。 

                                                                 (《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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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山福地志 

     元自实,山东人也。生而质钝,不通诗书。家颇丰殖,以田庄为业。同 
里有缪君者,除得闽中一官,缺少路费,于自实处假银二百两。自实以乡党 
相处之厚,不问其文券,如数贷之。至正末,山东大乱,自实为群盗所劫, 
家计一空。时陈有定据守福建,七闽颇安。自实乃挈妻子由海道趋福州,将 
访缪君而投托焉。至则缪君果在有定幕下,当道用事,威权隆重,门户赫奕。 
自实大喜。然而患难之余,跋涉道途,衣裳蓝缕,容貌憔悴,未敢遽见也。 
乃于城中僦屋安顿其妻孥,整饰其冠服,卜日而往。适值缪君之出,拜于马 
首。初似不相识。乃叙乡井,通姓名,方始惊谢。即延之入室,待以宾主之 
礼。良久,啜茶而罢。明日,再往,酒果三杯而已。落落无顾念之意。亦不 
言银两之事。自实还家,旅寓荒凉,妻孥怨詈曰:“汝万里投人,所干何事? 
今为三杯薄酒所卖,即便不出一言,吾等何所望也!”自实不得已,又明日 
再往访焉。则似已厌之矣。自实方欲启口,缪君遽曰:“向者承借路费,铭 
心不忘。但一宦萧条,俸入微薄,故人远至,岂敢辜恩。望以文券付还,则 
当如数陆续酬纳也。”自实悚然曰:“与君共同乡里,自少交契深密,承命 
周急,素无文券,今日何以出此言也?”缪君正色曰:“文券诚有之,但恐 
兵火之后君失之耳。然券之有无,某亦不较。惟望宽其程限,使得致力焉。” 
自实唯唯而出。怪其言辞矫妄,负德若此,羝羊触藩,进退维谷。半月之后, 
再登其门,惟以温言接之,终无一钱之惠。展转推托,遂及半年。市中有一 
小庵,自实往缪君之居,适当其中路。每于门下憩息。庵主轩辕翁者,有道 
之士也。见其往来颇久,与之叙话,因而情熟。时值季冬,已迫新岁,自实 
穷居无聊,诣缪君之居,拜且泣曰:“新正在尔,妻子饥寒,囊乏一钱,瓶 
无储粟。向者银两,今不敢求。但愿捐斗水而活涸辙之枯,下壶飧而求翳桑 
之饿,此则故人之赐也。伏望怜之悯之,哀之恤之!”遂匍匐于地,缪君扶 
之起,屈指计日之数,而告之曰:“更及一旬,当是除夕。君可于家专待。 
吾分禄米二石及钱二定,令人驰送于宅,以为过岁之资。幸勿以少为怪。” 
且又再三丁宁,毋用他出以候之。自实感谢而退。归以缪君之言慰其妻子。 
至日,举家悬望。自实端坐于床,令稚子于里门觇之。须臾奔入曰:“有人 
负米至矣。”急出俟焉,则越其庐而不顾。自实犹谓来人不识其家,趋往问 
之,则曰:“张员外之馈馆宾者也。”默然而返。顷之,稚子又入告曰:“有 
人携钱来矣。”急出迓焉,则过其门而不入。再往扣之,则曰:“李县令之 
赆游客者也。”怃然而惭。如是者凡数度。至晚,竟绝影响。明日,岁旦矣, 
反为所误,粒米束薪俱不及办。妻子相向而哭,自实不胜其愤,阴砺白刃, 
坐以待旦。鸡鸣鼓绝,径投缪君之门,将俟其出而刺之。是时,震方未启, 
道无行人,惟小庵中轩辕翁方明烛转经,当门而坐。见自实前行,有奇形异 
状之鬼数十辈从之,或握刀剑,或执椎凿,披头露体,势甚凶恶,一饭之顷, 
则自实复回,有金冠玉佩之士百余人随之,或击幢盖,或举旌幡;和容婉色, 
意甚安闲。轩辕翁叵测,谓其已死矣。诵经已罢,急往访之,则自实固无恙。 
坐定,轩辕翁问曰:“今日之晨,子将奚适?何其去之匆匆,而回之缓缓也? 
愿得一闻。”自实不敢隐,具言缪君之不义,“令我狼狈!今早实砺霜刃于 
怀,将往杀之以快意。及至其门,忽自思曰:彼实得罪于吾,妻子何尤焉。 
且又有老母在堂。今若杀之,其家何所依!宁人负我毋我负人也。遂隐忍而 
归耳。”轩辕翁闻之,稽首而贺曰:“吾子将有后禄。神明已知之矣。”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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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问其故。翁曰:“子一念之恶,而凶鬼至,一念之善,而福神临。如影之 
随形,如声之应响。固知暗室之内,造次之间,不可萌心而为恶,不可造罪 
而损德也。”因具言其所见而慰抚之。且以钱米少许周其急。然而自实终郁 
郁不乐。至晚,自投于三神山下八角井中。其水忽然开辟,两岸皆石壁如削, 
中有狭径,仅通行履。自实扪壁而行。将数百步,壁尽路穷,出一弄口,则 
天地明朗,日月照临,俨然别一世界也。见大宫殿金书其榜曰:三山福地。 
自实瞻仰而入。长廊昼静,古殿烟消,徘徊四顾,阒无人踪。惟闻钟磬之声, 
隐隐于外。饥馁颇甚,行不能前。困卧石坛之侧。忽一道士曳青霞之裾,振 
明月之佩,至前呼起之,笑而问曰:“翰林识旅游滋味乎?”自实拱而对曰: 
 “旅游滋味则尽足矣。翰林之称,一何误乎?”道士曰:“子不忆草西蕃诏 
于兴盛殿乎?”自实曰:“某山东鄙人,布衣贱士,生岁四士,目不知书, 
平生未尝游览京国,何有草诏之说乎?”道士曰:“子应为饥火所恼,不暇 
记前事耳。”乃于袖中出梨枣数枚令食之。曰:“此谓交梨火枣也,食之当 
知过去未来事。”自实食讫,惺然明悟。因记为学士时,草西蕃诏于大都兴 
圣殿侧,如昨日焉。遂请于道士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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