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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玉支肌 难部 明 沈德符抄本-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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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知县道:“起祸毕竟还是何人?贤契此时纵不出词讼理,也须道个纸笔,将其事始末报知本县。容本县替你立一个案,候明日尊公回时,也好追究。”管雷道:“出纸笔未免要指名姓。指称名姓,未免要伤奸人。若伤奸人,则前祸未及受尽,而后祸又至矣。治门生一童穉,如何存立?伏望老父母大人,念家父一日之雅,置之不问,则死者虽死,而生者或尚可苟免,则感恩无地矣。”李知县道:“贤契既有此远虑,本县何敢过强。但不知此时,令姐作何料理?”

  管雷说道:“已棺殓停于旁室矣。”李知县道:“既已棺殓,本县礼当一拜。”管雷辞谢道:“卑幼惨死,又不成丧,怎敢劳老父母大人之吊。”李知县道:“忝在通家,况前咏雪佳章,又已捧诵。今既到此,安可失礼。”

  管雷再三辞谢,李知县执意不肯。只得叫家人开了中门,引入后厅旁边一间小厅上。李知县早看见中间停着一口棺木,左边香几上,供着血模糊的宝剑;右边交椅上,搭着一领血染透的衣裳。伴柩的十数个侍妾,看见有人来吊丧,“小姐,小姐”的哭将起来。李知县看见,殊觉惨然,遂要行拜吊之礼。管雷再三拦住,只作得四揖。

  揖罢,管雷又请李知县到前厅拜谢。谢毕,李知县又说道:“令姐遭如此惨祸,所关非小。本县又亲闻亲见,怎漠然不一追究。此虽贤契高明,但恐异日尊公老大人归来,罪及本县,则本县无辞了。贤契还该熟思?”管雷道:“家父还时,老父母这段高情,当先达上,定然深感。若嗔疏失,皆治晚生畏祸之罪也。”李知县听了,叹息道:“贤契少年老成,真可敬也。”只因这一敬,有分教:

  抱奸恶心肠,受糊涂罪业。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卜公子惊欲死而恶梦颠狂
长孙肖想不了而诗笺丧失
 
  词曰:
  虚心自馁,有见皆疑鬼。便道无人磨嘴,魂梦也难推诿。何须人诿,情深应入髓。越看越钦其美,不道落花流水。 
                                             右调《霜天晓角》 

  话说李知县才回到县,早看见卜成仁在县前伺候讨信。因请了入去相见道:“管小姐这一死,真也惨然。我到她柩前,看见她左边案上摆着血剑,右边椅上列着血衣,大有记恨报仇之意。及我问她祸起何人,她家小公子绝口不说破是兄。我教他出纸笔报县,他又再三推托不肯。这不知是年少没用,又不知是有深心,暗暗下手。兄也须急急报知尊公,早做防备。恐管侍郎回朝,知史威逼死他能诗能文的爱女,断断不肯轻易了。”

  卜成仁听了,吓得只是抖衣而战。料想苦求县公也无甚用,只得走了回来,暗暗与人商议。有的说:“管侍郎回来,必不肯轻易放的。”有的说:“管公子不报官者,定有深意要害卜公子。只怕泄漏了,故装聋做哑。”又有人说道:“这些事,卜公子倚着尚书势力,尚容易搪抵。我只愁这管小姐为人甚是刁,及做鬼一定精灵。她受了卜公子这番荼毒,定然要索命报仇。她在阴司阎王面前讨起命来,莫说父亲是吏部尚书,就是皇帝,亦救他不得。若说阎王差鬼使拿人,还只寻常。若恨极了,自家捉人,三更半夜,忽然被鬼作弄,真是可怕。”

  卜成仁自听这些话在肚里,越想越吓起来。到夜间睡时,叫了许多丫环相伴,还惊惊恐恐。这一夜正朦朦胧胧睡去,忽看见管小姐云鬓散乱,怒目横睁,满头满身都是血污,手提着一把宝剑赶将来,大哭大骂道:“卜成仁恶贼,害得我好苦也!我与你有何冤仇,你既要求亲,亦是好意,怎不以礼,却用威势,将我威逼到这个田地。我已告你在十王殿下,差人拿你,你却躲在这里,还不快去偿命!”

  卜成仁吓慌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缩做一团,跪在地下磕头求道:“小姐饶我罢,小姐饶我罢。以后再不敢了。”管小姐哪里肯听,竟恨恨说道:“你不去,我只杀了你,偿我的命罢!”遂举剑劈头砍来,只唬得卜成仁平空的在床上蹿起来,大叫道:“小姐杀死我也!小姐杀死我也!”众丫环忙上前抱住道:“公子醒醒,公子醒醒。”卜成仁再睁开眼看时,方知是梦,惊了一身冷汗。众丫环忙拿茶与他吃了,替他抚摩定了,又放他睡下。睡不多时,又惊跳起来道:“管小姐杀我!管小姐杀我!”一夜当惊十数次,众侍妾只得报知郑夫人与卜小姐。 

  郑夫人忙叫人去请医生看视、吃药,哪里有一些效验。卜成仁日里看人,白瞪着一双眼,竟象泥人一样。眼睁开时还好,只一合上眼,便喊叫:“管小姐杀我。”夜夜如是。郑夫人询问家人,方知威逼管小姐自刎之事,忙忙叫人延僧礼忏,追荐管小姐,求她放赦了卜成仁。又到城隍庙祈禳,求神明庇佑。早有管家家人闻得此事,暗暗的报知管小姐。 

  原来管小姐见卜成仁苦苦来缠,知道别计虽狠,必不能绝他的念头,故半推半就,引他入内。假装自刎之形,跌倒在地,叫人故做惊慌,将灯打灭,暗暗泼些血在颈边衣上,使他看见惊走,以消他的痴想。这些算计,家人与侍妾俱是知道的。不期卜成仁认真过火,竟弄成一个痴病。

  这日报知管小姐,管小姐因与兄弟管雷商量道:“这畜生,自作自受,便死了,也怨人不得。但恐他口中乱叫:‘管小姐杀我。’我的死信,只管传开,传到京中,明日爹爹闻知,吃这一惊不小。”管雷道:“姐姐想得有理,须着人进京守候,报知方妙。且前日先生去后,暴攸在溪河里捞了衣巾来,又到杭州寻访了月余,并无消息,至今不知是生是死?先生原说是沧州人,若差人进京,就叫他顺便到沧州访一访也好。”管小姐道:“吾弟之言是也。”遂写书信仍着暴攸进京去,伺候老爷还朝报信。正是:

  儿女远虑亲,责识亲多虑。
  他虑未及来,我虑已先去。 

  又云:
  有事必相关,无丝不牵挂。
  自从上心来,安能放得下。 

  自此之后,管小姐得以在家静守。管雷得以安心读书,且按下不题。

  却说长孙肖,自随了王客人的米船带到杭州,谢别上岸。衣巾虽然失去,却喜得管小姐的盘缠还在,只得买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因慕西湖名胜,遂一径走出钱塘江上玩赏。果然好一个西湖,古人有诗赞美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长孙肖赏玩了多时,甚觉风景可人,因想道:“好风景,就与好美人、好诗文一般,自有一种幽斫秀美之致,为人玩赏。西湖闻名久矣,今日见面,果不愧于闻名。譬如管小姐,才美播于一时,美虽未见,而才已惊人。才既惊人,则容貌之光华,未有不沉鱼落雁者也。我长孙肖一贫士,寸眉未扬,一气未味,即蒙管岳父慨系红丝。管小姐不嫌寒素,真垂青之至者也。若此去不拾得一领青蓝,也无面目重到青田矣。”

  又想道:“女子之才,古虽有之。即如‘咏雪’,只惟传柳絮因风起一句耳。何尝有一笔题三十险韵,而愈出愈奇者也。‘咏雪’还说题目寻常,至玉支矶,从来未有,而所咏何其风雅。”越想越爱,因走到断桥堤上,一块白石上坐下。在胸前锦幅中取出来,细细吟咏玩诵。

  赏玩了半晌,忽叹说道:“天下事真不可测度,要难则难于登天,要易则易于拾芥。这支矶石三字,虽见于严君平之传,却从不闻有题咏之章。欲要创题一诗,实难下笔。不期管小姐走笔为之,而风流亦绝。几欲呕心属和,止于畏难,以为千秋独唱。谁知无意中,又有一个卜小姐,能续为之,而又风流欲绝,真奇笔也。管小姐之才,素所共闻,而其诗文,必出己手无疑矣。至于卜小姐,素不闻其名,其诗又来自卜成仁之手,则非真作可知。若非真作,自有代作之人。而遍观青田,笔墨寂寂,谁能为代作之人?即有一、二,变笔枯墨颓,乌能簪花摆柳,风流香艳若此,真不可解也。莫非卜小姐赋性幽闲,才而不露?若果如此,则是青田即有两才女矣。”

  正拿着二诗沉沉诵赏,忽三、两个穿青衣的管家,走到面前,说道:“小相公,你看甚么?莫非是女子的诗么?”长孙肖突然被问,不曾打点,遂信口答道:“正是女子的诗。”内一个就在长孙肖手中接过去看。这个还不知看也未看,早又一个劈手抢去道:“既是女子的诗,夫人、小姐立等要看,你还拿着看些甚么?”一面说,一面早走往船上去了。

  长孙肖看见那个人拿去了,着了急,遂嚷道:“这是我的至宝,怎么竟公然抢去?”就要去赶,又有两个拦住道:“小相公,不消去赶他,他拿上船去与夫人、小姐看了就来的。”长孙肖因看诗出神,竟不知有船来到。听见那个人说,再回头看时,方知一只楼子酒船,歇在岸边。船上四面皆垂挂着珠帘,是来游西湖。因问那两人道:“船上是甚么夫人、小姐?”那两人道:“你不知道么,大多着哩。是襄阳蒯阁老钦召入京,今日府县拔船整酒,请夫人、小姐游湖。你怕拐走你这两首诗去不还么?”长孙肖道:“这两首诗,在他人看见不过是两幅字纸,值些甚么。在我却比性命一般,只求还了我罢。”那两人道:“既是这等说,待我两人去催诗来还你,莫要着忙。”一面说,一面就走上船去了。

  原来,这船上夫人,不是蒯阁老的正夫人,原是房中一个待婢。因蒯阁老用了,生下这位小姐,就升做了待妾。今日蒯阁老钦召入京,正夫人在家不肯随行,就带了她入京服待。在路上家人不便称呼,故僭称夫人。夫人虽贱,小姐却是蒯阁老亲生,十分贵重。但只是生性骄傲,人物平常,连母亲也不敢管她。

  这日,因府县请游湖,船到了断桥,忽在帘子中,看见了长孙肖生得年少风流,甚是可爱。欲要多逗留他一会,却又无计。又见他低着头只看诗笺,绝不看船,知诗笺是他属意之物,故吩咐家人假说是女子之诗,叫他明借来看。不期家人借了来,果说是女子之诗,就请小姐看过好还他。小姐原不知诗,看些甚么,只不过借此掯勒书生不去。若还了他,书生就要走开。因说道:“这诗,乃女子题的,果然题得好,我还要看看哩!”小姐不肯还,家人怎敢逼他,只得幸幸的走开。

  长孙肖初被借诗去看时,心中还惊惊喜喜。暗想道:“这蒯小姐,一定又是个才女子。若非才女,怎么远远就望见是女子的诗。又怎肯不避嫌疑,就叫人来借看。若果是才女,见了此二诗,不怕她不击节称赏。称赏完了,自然要还我,她留下也无用。但拿去了这半晌,为何还不见来?莫非要抄上稿儿。”

  又停了半晌,不见来。因想道:“就是要抄也抄完了,为何还不见送还?莫非要和一首。”又等候了许久,并不见人来,心下着急,只得走近船边来打听,一时又看不见取诗去的二人,只得在船边走来走去。早看见船头上,立着十数个管家,尽雄纠纠,气昂昂,恰象要与人厮闹的一般。遂不敢上前去问,却又不肯走远。船上的家人看见,早大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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