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美作品选-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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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我立刻扔掉雪茄烟。她明白这是出于法国式的礼貌,连忙说她很喜欢闻
烟味,如果弄到温馨好烟,她还抽上几口呢。幸好我的烟盒里还有这种烟,
便连忙献给她。她居然赏脸抽出一支,花了一个苏,让一个小孩给我们取来
引火绳,把烟点着了。我们吞云吐雾,侃了很长时间,堤岸上只剩下我和美
丽的出水女郎在一起了。我想,邀请她到“内维里亚”②去吃冷饮,不能算
是冒昧吧。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不过,下定决心之前,她想知
道已经几点钟了。我按响了报时表,她听了惊讶不已。
“你们的发明真了不起,老外先生们!您是哪国人,先生?
英国人③,是吧?”
①这个典故出自法国作家高乃依(一六○六——一六八四)著名悲剧
《熙德》。
②内维里亚,即冰窖咖啡馆,实际上是一种冰雪库。在西班牙,几乎
村村都有自己的“内维里亚”。——原注。
③在西班牙,凡是不带点棉丝织物样品的旅游者,都被看作是英国人。
在哈尔基斯,我被荣称为“法兰西的英国绅士”。——原注。
“在下是法国人。您呢,小姐,或者夫人,您大概是科尔多瓦人吧?”
“不。”
“您至少是安达卢西亚人。您说话口音很软,我好像听得出来。”
“既然您对各地口音如此熟悉,您一定能猜到我是哪里人。”
“我觉得您是耶稣国里的人,离天堂只有两步路。”
(这个比喻,我是从我的朋友、著名的斗牛士弗朗西斯科?塞维拉那
里学来的,指的就是安达卢西亚。)
“得了!天堂? 。这里的人说,天堂不是为我们开的。”
“那么,您大概是摩尔人,? 。或者? 。”我欲言又止,不敢说出她是
犹太人。
“算了,算了!您明明知道我是波希米亚人;要不要我给您算算命?您
听说过嘉尔曼西塔吗?就是我。”
当时,我不信仰任何宗教,距今已有十五年了,因此,即使我身边缠
着一个巫婆,我也绝不会怯而退步。“好嘛!”我内心自言自语,“上星期,
我同一个剪径土匪共进晚餐,今天却要去和魔鬼的门徒一起饮冰。走天下路,
见天下事。我与她结交,还有另外一个动机。
说来惭愧,离开校门后,我曾花费不少时间研究神秘学,甚至干过好
几次驱魔逐怪的勾当。
虽然我早已改邪归正,不再迷恋此类研究,可是我对一切迷信现象的
兴趣至今不减当年。了解一下波希米亚人的巫术到底提高到何等程度,我自
有无穷的乐趣。
谈话之间,我们进入“内维里亚”,靠一张小桌坐下,桌上点着一支蜡
烛照明,蜡烛罩在玻璃球里。这下我可以从容不迫地端详我的吉达娜①了,
在座的几位宾客也在饮冰,看见我有美人作伴,个个惊慕不已。
①吉达娜,西班牙人对波希米亚姑娘的称呼。
我真怀疑嘉尔曼小姐不是纯血统波希米亚人,她美丽无比,至少我遇
见的所有波希米亚女人都望尘莫及。西班牙人说,一个女人要具备三十个条
件才称得上美人,或者不妨说,得用十个形容词才能形容她,而每个形容词
要适合她身体的三个部位。比方说,她必须有三黑:黑眼睛,黑眼睑,黑眉
毛;三嫩:手指嫩,嘴唇嫩,头发嫩,如此等等。其他条件,请看布朗托姆
①的大作。我的波希米亚女郎不能指望达到十全十美。她的皮肤光亮纯洁,
颜色近似黄铜。她的眼睛虽然有点斜视,却大得可爱;她的双唇稍显丰厚,
但鲜艳如画,露出一口白牙,比开壳的杏仁更为洁净。她的头发,也许有点
粗,但又长,又亮,像乌鸦的翅膀泛着蓝色的光泽。不必过于精雕细刻加以
描写,以免使您不堪享受,我不妨一言以蔽之:她身上的每个缺点,几乎兼
备着一个优点,两相对照,优点比缺点也许更加突出。这是一种奇异的美,
野性的美,她的脸乍一看令人吃惊,但叫你难以忘怀。尤其是她那双眼睛,
有一种既勾魂又凶野的神色,在任何别人的眼神里是无法找到的。波希米亚
人的眼是狼眼,西班牙的这句谚语观察之高妙堪称画龙点睛。倘若您无暇到
植物园②去研究狼的眼色,那您不妨仔细观察您家的猫捕捉麻雀时的神态。
①布朗托姆(一五四○——一六一四),法国贵族作家,著有《名媛录》,
所谓西班牙美女标准,其典即出于此书。
②巴黎的植物园兼容动物,故有此说。
在咖啡馆里让人算命,岂不叫人笑话。因此,我请求漂亮的巫婆允许
我陪伴她回家;她毫不为难就同意了,但她还想知道已是什么时刻了,并请
求我再一次按响报时表。
“它真是金的吗?”她说,并仔细地观赏着。
我们又开始散步,此时夜色锁笼,多数店铺已经关门,大街小巷空空
荡荡。我们穿过瓜达尔基维尔大桥,走到市区边上,在一幢其貌不扬的房屋
前停下脚步。一个小孩给我们开门。波希米亚女郎对他说了几句话,可我全
然听不懂,后来才知道这是波希米亚土语,叫罗马尼或希贝?加里。小孩立
刻不见了,留下我们俩待在一间颇为宽敞的房间里,屋里只有一张小桌,两
张凳子和一只箱子。我不该忘记还有一个水罐,一堆橘子和一把洋葱。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波希米亚女郎从箱子里取出一副似乎已经用旧
了的纸牌,还有一块磁石,一只干瘪的四脚蛇,以及另外几件必备的算命术
品。尔后,她叫我用一个钱币在我的左手画十字,巫术仪式就这样开始了。
没有必要在这里向您陈述她作种种预言的细枝末节,至于她算命的那套本
事,显然可以看出,她可不是半路出家的女巫。
可惜我们不久就受到打扰。房门猛然打开,一个男人闯进屋子,只见
他披着斗篷,只露出两个眼睛,不客气地斥责了波希米亚姑娘一顿。我听不
懂他说什么,但从他的口气里,知道他正大发脾气。吉达娜看见他既不惊奇,
也不生气,反而跑着迎上去。她用刚才当着我的面用过的土语,叽里哇喇地
对他说了几句。只有她反复说的“佩依罗”一词,我算听明白了。我知道波
希米亚人都这么称呼外族人。假设指的是我,解释起来就麻烦了,我已抓起
一只板凳腿,暗自盘算,看准适当时机就朝那个入侵者头上砸去。那家伙粗
暴地推开波希米亚女郎,朝我逼来;可是,他突然后退一步。
“啊!先生,”他说,“原来是您!”
我也瞧了瞧他,认出我的朋友唐何塞。此时此刻,我真有点后悔,当
初没有让人把他绞死。
“哟!原来是您,老朋友!”我笑着喊起来,尽量不露出勉强的痕迹;“您
打断了小姐的话,她正在给我算命,可有意思了。”
“又来这一套!早晚要完蛋,”他咬牙切齿地说,狠狠地瞪着她。
然而,波希米亚女郎继续用土语跟他说话。她越说越激动。她眼睛充
血,变得十分可怕,脸上肌肉抽搐,不停地跺脚。看样子,她是在逼他干什
么事,而他却显得犹豫不决。到底是什么事,我已心中有数了,因为老看到
她用小手在脖子上快速抹来抹去。我料想事关割一个人的脖子,而且我有几
分疑心,可能就是指我的脖子。
对她波涛滚滚的长篇大论,唐何塞只斩钉截铁地回答三言两语。波希
米亚女郎无奈,只好深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盘腿而
坐,拣了一个橘子,剥了皮,吃了起来。
唐何塞抓住我的胳膊,开了门,把我带到街上。我们都一声不吭,大
约走了二百步路。
后来,他伸手一指说:
“一直往前走,您就上大桥了。”
他转身就走,匆匆离我而去。我回到客店,有点狼狈,心情的确很坏。
最糟糕的是,脱衣服时,发现我的手表不翼而飞。经过再三考虑,我既不想
第二天就去讨还原物,也不打算请求市长派人找回失表。我结束了对多明尼
各会珍藏手稿的研究工作,就动身去塞维利亚。
在安达卢西亚来回忙乎了几个月之后,我想回马德里,中途必经科尔
多瓦。但我已无心在那里久留,因为我对这座美丽的城市和瓜达尔基维尔河
的浴女们已经产生了反感。但还有几个朋友要去看望,还有几件事要办,在
这个穆斯林亲王们的古都①至少再呆三、四天。
①科尔多瓦于八世纪被摩尔人征服,曾经连续四个世纪为穆斯林王国
在西班牙的首都。
我回到多明尼各会修道院,一位神父对我研究古门达遗址一向关心备
至,他一看见我就张开双臂欢迎,高兴地叫嚷起来:
“感谢天主!欢迎欢迎,我亲爱的朋友。我们都以为您死了呢,而我呢,
我对您说吧,为了拯救您的灵魂,我念了多少《天主经》和《圣母经》,可
我并不后悔。您居然没有被人谋杀,但您遭到抢劫,这个我们是知道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颇为惊讶。
“是的,您晓得,就是您那只漂亮的报时表嘛,在图书馆里,每当我们
叫您去听唱诗时,您就按表报时间。太好啦!它已经找到了,人家会还给您
的。”
“这就是说,”我打断了他的话,有点难堪,“我不知丢在什么地方
了? 。”
“那坏蛋已经蹲大牢了,谁都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了抢一个小钱,
竟敢向一个基督徒开枪,所以我们担心得要命,生怕他把您给杀了。我同您
一起去见市长,我们会让人把漂亮的表送还给您。到那时,可不能说,西班
牙司法机关不知干什么的!”
“我老实告诉您吧,”我对他说,“我宁可丢掉表,也不愿出庭作证去吊
死一个穷鬼,尤其因为? 。因为? 。”
“噢!您大可不必担心;早已挂上号了,不能吊死两次呀。我说吊死,
还错了呢。您那土匪是一个小贵族;后天他就要受绞刑①,严惩不贷。您看
吧,多一件和少一件赃物丝毫改变不了对他的定案。如果他只偷东西倒要感
谢天主了!可他血债累累,一件比一件更吓人。”
①一八三○年,贵族仍享有此项特权。今天宪政时代,绞刑才适用于
平民百姓。——原注。
②典出莫里哀喜剧《德?普尔索尼克先生》,是一个瑞士士兵说的蹩脚
法语。
“他叫什么名字?”
“这地方大家都知道他叫何塞?纳瓦罗;但他还有一个巴斯克名字,这
是您我都念不上来的。我说,此人值得一看,您最喜欢了解当地的奇闻逸事,
您不该错过机会去见识一下,在西班牙,坏蛋们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的。他
关在小教堂里,马丁内斯神父会带您去。”
我那多明尼各会神父一再劝我去看看“乔丽的小绞刑”②的准备情况,
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带着一盒雪茄去看望案犯,但愿他能因此原谅我
的冒昧。
有人把我带到唐何塞身边,他正在吃饭。他冷淡地对我点点头,礼貌
地感谢我给他带去礼物。我把那盒雪茄放在他双手里,他清点完数目后,从
中挑选出几支,把其余的还给我,说再多了也没用。
我问他,是不是花点钱,或者靠我的朋友们的情面,我也许可以有所
作为以减轻对他的刑罚。他先是苦笑着耸耸肩;不一会儿他却改变了主意,
请求我做一台弥撒拯救他的灵魂。
“请您,”他怯生生地接着说,“请您再做一台弥撒,祝福一个曾经得罪
过您的人,行不行?”
“当然可以,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