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96-流放者归来 :20年代的文学流浪生涯-第1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常提出这一思想;他运用过像罗马之鹰与号角或圣马可的雄狮之类的昔日光荣的象征来强调今日的庸俗。可是在那些早期的诗作中,今日是他的真正主题。即使他厌恶今日,即使他想到“在千家万户拉起肮脏的遮光帘的手”,并且一直“注意到女仆的潮湿灵魂在地下室前的大门旁沮丧地发芽”,他仍然是在写我们人人都知道的生活——还不止如此,他借助同样的卓越隐喻赋予我们的日常生活以卓越的特性,而这些卓越的隐喻正是他用来诋毁和贬低我们日常生活的。《荒原》标志着一个真正的改变。这一回,他不仅用他全部的成熟技巧来表达这个思想,而且把它推到一个新的极端。他不仅辱骂今日,而且把它说得毫无活力。这一回,他似乎在说,我们的时代未老先衰,而且甚至找不到自己的话来哀叹自己的无能;这个时代注定要永远借用已死去的诗人的歌并把它们拼凑起来。
《荒原》的长达七页的附录是一剂使我们难以下咽的苦药,在附录中艾略特炫耀他的学识,并说明那些看上去极像是他自己写的词句是引自哪一位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或意大利的作家。但实际情况是诗人的改变不像他的年轻读者的改变那么大。我们正变得不那么注重技巧,而是在寻找能生动地描绘我们自己的世界的诗作。至于艾略特向我们提出的过去时代的价值是优于还是劣于当代的价值的问题,我们无法对此提出客观证据。价值是由活着的人创造的。如果他们相信——如果他们的生活诱使他们相信——伟大的事物已随着维吉尔或但丁或拿破仑一同死去,谁又能改变他们的看法或教会他们去懂得新的价值呢?凑巧,我们感到生活在当前时代令人兴奋。那种著名的“战后精神幻灭的情绪”是我们从未真正有过同感的情绪。凑巧,艾略特的主观真理不是我们自己的真理。
尽管我说“凑巧”,其实,我们的信念产生于我们的生活。我说“我们”,虽然我所指的只能是那些受到了艾略特的诗的影响的人中的大多数,也许是三分之二。《荒原》的发表揭露出作家中的社会划分,这种划分并不是贫富之分,或——如后来流行的马克思主义词句所说的——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分。①青年作家中属于社会最上层或最下层的人不多。的确,他们中间有些人是工厂工人或租地自行经营的农民,但甚至这些少数人也接受了中产阶级的教育,而且大半采纳了中产阶级的准则。中产阶级已经统治着文学界;占统治地位的学历是公立中学和中西部的大型大学。属于这一阶级——大致相当于马克思的小资产阶级——的作家开始询问艾略特要走向哪里,他们是否要跟着他走。
但是也有不少青年作家在进耶鲁、哈佛、普林斯顿、威廉斯或达特默思大学之前被送进好的私立预备学校,通常是圣公会办的预备学校。不管他们富裕或贫穷,他们接受了美国社会中人数不多但力量强大的阶级的培养并学会了这个阶级的准则,这个阶级可以说成是真正的资产阶级。这些人,一般地说,是那种“速朽的诗人”,他们不仅赞赏《荒原》,而且坚持在精神上居住在荒原上;正如埃德蒙·威尔逊所说的,他们“养成了除非是荒芜的海滨、长着仙人掌的沙漠和老鼠横行、满是灰尘的阁楼,其他地方一概不住的习惯”。他们的特殊教育,他们的社会环境,还有,我想,他们交织在一起的特权感和不安全感,给了他们思想准备,使他们追随艾略特去进行他那朝着传统与权威的神龛前进的沙漠朝圣之行。
在这两类作家中都有例外,艾略特继续在千家万户的肮脏的遮光帘后面让人吟诵、受到赞扬,但大多数为生计而挣扎的中产阶级作家则开始寻找其他的文学行为模式。我们是新人,没有继承得来的传统,而且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的艺术世界,这个艺术世界给我们的印象并不是精神沙漠。虽然我们看不见自己的道路,但我们本能地抛弃了艾略特的道路。将来我们仍然会尊重他的诗和他那清晰、完美的散文,但艾略特描绘的图像已不再是我们的向导。
《流放者归来》 第三部分《流放者归来》 圣徒传选读(2)
詹姆斯·乔伊斯也是一个从不重复自己写作技巧的作家。从《室内乐集》、《都柏林人》到《青年艺术家的肖像》,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探讨一个新问题并明确地结束他创作生涯中的一个阶段。1921至1922年冬在巴黎出版的《尤利西斯》又标志着另外一个阶段。尽管我们在那接下来的繁忙的一年里没有时间去仔细阅读这部作品或消化全书的十分之一以上,我们仍然能肯定一点:这是一部可以称之为“伟大”而不致辱没这个词的作品。
我们就这样学会以另一种形式把乔伊斯和艾略特联系在一起。乔伊斯也成了一个能激发青年作家的想象力的成功的形象,即使他取得的成功是另一种的成功。他是另一个取得成功的乡下青年,但他不是圣路易斯出身,或哈佛大学出身。他的出生地是下层中产阶级;他的家乡是二十世纪,他似乎翱翔于二十世纪上空。我们当代的作家是否能创作一部堪与其他时代的巨著相比的杰作?乔伊斯是第一个迹象,它表明这个问题除学校里教给我们的答案之外还有其他答案。
但是——这些是更难回答的问题——乔伊斯写他的不容置疑的巨著用的是什么方法,为的是什么目的?他是否作出了我们应该模仿的榜样?
似乎可以从他所有的作品中分离出三种价值,也就是乔伊斯其人的三个特点:他的骄傲,他对别人的藐视,他的抱负。在《青年艺术家的肖像》将近结束时,这三个特点表现得极为明显。主人公斯蒂芬·德迪勒斯性格骄傲,因而孤独、自负;他看不起那一群比他富裕的同学,因为他们在感情上和智力上比他低下;他给自己定下的雄心大志不是当主教、法官或将军,而是要紧抱住“世界上尚未有过的美好的东西”。他将成为独特的精神领袖;他将离开爱尔兰“去在我灵魂的冶炼场里锻造尚未产生的我们民族的良心”。斯蒂芬·德迪勒斯或多或少是乔伊斯本人的准确写照;但作者在生活中选择了更为孤独的抱负。当浪迹于意大利、奥地利、瑞士和法国之际,他继续写他青年时代的都柏林并回忆爱尔兰人的声音,但是他差不多忘记了正在革命的冶炼场里锻造良心的爱尔兰民族。他选择了另一种命运。就像来自科西嘉的拿破仑登陆,就像科尔特斯或皮萨罗进军高地,乔伊斯给自己提出了自我扩展的任务:他将成为一位天才!——他将创建一个帝国,他将创造出一部天才的作品。
他并无超人的智力资源可供他支配,而物质资源则几乎一无所有。他出身于一个随着爱尔兰一同败落的家庭;他在整个青年时期都很穷,可说是极端贫困,而且不受欢迎。他异常敏感,但也并不比其他五六位爱尔兰诗人更敏感;他思想敏捷,但他的某些耶稣会教师也堪与比拟;他很有学问,但这种学问也并不是任何勤奋的学生所不可能获得的。但是他耐心、固执—— 一经选定了目标之后,他愿意把一切困难置之度外;他是个异邦人,身无分文,身体虚弱;欧洲正在他身旁崩溃,一千三百万人死在战壕里,一些帝国倒塌了;他关上窗户,继续工作,每天十六小时,每周七天,他写作、润饰、发挥。在我们看来,他所取得的成就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他骄傲,藐视别人,雄心勃勃——这些特点继续在《尤利西斯》中明显地表现出来。在这里斯蒂芬·德迪勒斯的骄傲又一次超越于都柏林的公众之上,特别是超越于巴克·马利根所代表的都柏林知识界之上;在这里作者对世界和他的读者表示轻蔑——就像故意粗鲁待客的主人一样,他不考虑读者要求关心的心情,不迁就读者的理解能力;在这里有着雄心,不是和同时代的任何小说家相较量的雄心,不是和某一民族的现代文学的任何作家相较量的雄心,而是和一切西方文学之父、欧洲民族的首席诗人相较量的雄心。
现在,这个二十世纪的穷苦少年征服了他的秘鲁,写出了他的天才之作。我们不属于那种把他和荷马相提并论的热衷者,但是有一点至少是可以肯定的:可能除了马塞尔·普鲁斯特之外,活着的作家中没有人能在深刻、丰富、复杂或广博方面和乔伊斯相比。他的成就促使我们前进;他的雄心使我们较小的雄心也沾上了尊严的色彩。但很明显,他写成《尤利西斯》是付出了代价的——他少吃了多少顿饭,放弃了多少欢乐?写出了一部杰作的人是怎样生活的?
我们把他作品中的段落和从关于他的杂志文章中收集来的错误资料、咖啡馆里的零碎闲谈,以及获准同他会见的人的谈论拼凑在一起,结果所得出的画像,即1923年的乔伊斯画像,并不完全令人愉快。这位伟大人物住在一家廉价的旅馆里,这旅馆虽非肮脏破旧得可以入画,却也拥挤杂乱、使人感到沉闷压抑。他面临像荷马一样双目失明的危险,而且由于忧郁症加剧了他的病情,他那微薄的收入大半用于医药。他没有智力上与他相同的人可以做伴,与他交往的人是些家庭好友,要不就是崇拜他的弟子。除了与文学和歌剧有关的事情之外,他的见解都是第四五流人士的见解。他似乎放弃了生活中的其他一切来满足他的雄心。他似乎达成与浮士德相反的交易,出卖他的青春、财富和一部分普通人性以求增长他心灵的骄傲。
经他同意和我会面之后,我到他的旅馆里去。他在一间房间里等候我,这间房间看上去阴郁发霉,红色厚绒的家具在关闭的百叶窗后面的昏暗中好像已经发酵。我看见一位身材颀长、形容消瘦的人,苍白的额头高耸,戴着一副黑眼镜。薄薄的嘴唇上,皱纹累累的眼角处明显地表现出一种痛苦的神情,使我忘记了我来时准备好的问题。我只是来会见一位需要帮助的比我年长的人。
“有什么我可以替你做的事吗,乔伊斯先生?”我说道。
是的,有些事我可以做:他没有邮票,他身体不好不能出门,又没有人可以替他跑腿。我出去买邮票,走到街上时我感到松了一口气。我想,他成了天才,可是这种天才有些冷冰冰的,冷得就像告别时所触碰到的他那细长、光滑、冰冷、像潮湿的大理石似的手指一样。
埃兹拉·庞德的画像比较不那么使人害怕,因为与其说他是以自己的作品而著称,不如说他以引荐其他作家并向愚蠢的公众出击而著称。他所起的作用似乎是个教师(就这个词的双重意义而言)的作用。他责骂公众,从而教育了公众;他经常向公众介绍新的作家以供赞赏,介绍新的古典读物和新的、更严格的规则来评价诗歌。格特鲁德·斯泰因说他是个“乡村解说员,如果你是个乡村,他就是个极好的解说员,但如果你不是个乡村,他就不是个好的解说员”。斯泰因小姐本人很少费心作什么解说,虽然她喜欢有年轻人坐在她的脚边,而庞德对年轻作家的影响不免使她妒忌。庞德的影响广泛而且是他应得的。他不仅向作家们提出极有帮助的忠告,而且经常试图把他们组成具有各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