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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堂里没有地下铁-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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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松  
    一、车长 
    漆黑无际的地下世界里有什么及没有什么,那都是不能以“看”的形式来表达意见的事情。因此,当车长十七世大概被一把经过改造的废旧电焊钳杀死的时候,五妄没有上前。他石笋般盘腿坐在冷寂的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吃着手指,万事与己无关地似听非听。这时,他倚靠的一段钢筋混凝土衬砌,发出了蛇尾拍击流木般的嗒嗒回音,被无底的隧道吸去。 
    
    凌厉的攻击手来自龙之族,作为黑暗世界中蜇伏着的生存竞争者,他们通过失效的送风通道发动偷袭,命中关键目标后,便如烟般撤离了。 
    车长,又被称作部族的引路者。车长十七世死了,顶替者自然是车长十八世。人们选中十六岁的五妄做车长十八世,因为他的脑波雷达比较发达,被认定为部族中的少数“能人”之一。这实际上是一个误判。年轻的五妄对将要引导族众走上什么道路,内心深处毫无把握也毫无兴趣,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向宿敌龙之族复仇。 
     
生与死的间隔像发丝一样细微。五妄不久前才被作为顶替者来培养,而现在他也时时逼近死亡的断崖,并因此要培养自己的顶替者──车长十九世和二十世了,那循环历史中的宿命者。但他真的还会这样去做吗?这却不是由他决定的。 
    其实,关于道路一类的信息地图,最早与脑波雷达什么的无关。事情总之要回溯到车长一世的时代。据说一世、二世……靠的是“记忆”,他们是天生的强人,不用依靠回波定位便能在所有的隧道中摸上无数个来回。这一切已是不可重复了。到了第几世,人类中的某些特殊成员就进化出了脑波雷达呢?它实在是一种寄生在大脑中的、与人性格格不入的异化物。 
    
    掩埋了死者,五妄带领幸存的人们转移。他们打不过龙之族,就走得离对手远远的。五妄勉强打起精神,选择了二十八号隧道。这是一条以前不曾经行的通途。他感知到,在它端口的站台处,能找到食物。这样,才能平抑族众的不满,防止可能的骚乱。 
    二、衰败 
    二十八号隧道向南是一个大断层。小心翼翼地越过它,五妄一行果真抵达了一个新的站台,但它已经坍塌了。大跨度顶板残骸堆了一地,隧道侧壁纵向开裂,裸露出扭曲并剪断的锚杆、中柱和冷拉钢筋。人们通过触摸,感受到了世界的衰败。 
    但是,正是在废墟中,族众们掘出了营着群居生活的一群昆虫。是褐斑地蝼,复眼和翼均已退化,身躯肥胖,动作迟钝。然而,没有发现营养更为丰富的穴鼠和岩蛇。它们预感到了捕猎者的来临,便提前逃逸了吗? 
    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小动物撕开,把略带苦涩的肉汁挤进嘴里。这些小东西其实还不够塞牙缝。随后,大家都困了,不再去想内部打斗,便枕在断裂的桁架上进入梦乡。听着鬼哭狼嚎的遍地呼噜声,五妄想,如果我这时走掉,把他们抛弃在这里,会是怎样呢?他连族众中谁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清楚,而也没有谁承认是他的父母。他像是凭空降临的。 
    
    但他还没有思虑明白,自己也乏得睡着了。不一会儿,五妄便被惊醒了。重叠的围岩后面传来了“呼呜-呼呜”的声音,整孔隧道都地震了一般摇撼。这种声音在每个人的一生中,会响起无数遍,犹如惩诫的警言,提醒人们不可以睡得过死。但它究竟是什么呢? 
    厉鬼哀号般的巨响紧贴着岩体缓缓移行,又重病汉子一样向远方爬去。这时便有碎石和泥浆连续地滑坠下来,砸在众人的脑袋上。 
    三、鼠语者 
    鼠语者是澄子首先发现的。澄子是五妄的女人。男人用嗅觉和触觉识别女人的不同个体。 
    世界上,仅有鼠语者发展出了与人类交流的能力。在隧道世界里,一切都进化得飞快,老鼠也不例外。而作为智者的鼠语者又超越了普通鼠──后者仅能被人类猎食。鼠语者能够慎重地选择与人类中的重要成员交往,显示出了生存的霍达、狡黠及远见。大概,正是这个吸引了澄子。 
    妖精一般的澄子,身体如影子般单薄,大脑皮层中却孕生了类似于老鼠的直觉功能,这与脑波雷达是异趣的,它与潜在之中的精妙心智合二为一,这决定了女人能够与老鼠达成无碍沟通,甚至连五妄也无法真正理解澄子,寻常族众则更是愚氓了。五妄对于澄子与鼠语者的存在,确切来讲感到的是敬畏与嫉妒。 
    澄子牵着五妄的手,穿过为一切物而存在的黑暗,来到鼠语者隐居的七号导洞。早年间这里应该是主排水管道的一部分,鼠语者利用从废墟中拆卸下来的台形钢纤维管片对它进行了改造,并用高聚物防水卷材的残料作了加固。这样的技术,连人类也没有掌握。 
    “我们是人类。”五妄勉强说出一句。 
    “知──道。”老鼠头也不抬。 
    “作为鼠类,为什么要与人打交道呢?” 
    “找到──引路者。” 
    “我,就是引路者。” 
    “错──了。” 
    “什么?” 
    “你──不是──引路者。” 
    “那么,谁又是引路者呢?” 
    鼠语者陷入了老人一样的沉默,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这使五妄沮丧而愠怒。忽然,五妄考虑要不要杀掉它,餐其肉,衣其皮,据其居。鼠类是自负而无赖的物种。但它们中的智者到底在思考什么呢?五妄无由地畏惧这个,觉得老鼠或许是比人类更强大的对手,再加上澄子在身边,便不敢对鼠语者使用暴力。最激烈的暴力通常只运用于惩罚捣蛋的族众。 
    
    澄子拽着五妄的胳膊说:“咱们走吧。” 
    她又抱歉地对老鼠说:“还有机会再见的。” 
    与鼠语者会晤的事情,他们没有告诉族内其他人。与异种生命沟通,这是一件违禁的事情。 
    四、世界 
    世界不存在分层,大大小小的隧道堆砌交错在一个有限无边的平面内,因此也就没有秩序。惟一可称作上层的地方大概就是站台了,可供人类暂时栖息。如果是两族人恰好同时抵达一个站台,就有可能发生武力冲突。强大的一方会驱逐甚至杀死弱者。 
    在原生区间隧道里,停有长长的、不能开动的金属机车,那是孩子们爱去的所在,他们喜欢同车厢里的骷髅玩耍。当代人则开凿了新隧道──或为了寻找食物源,或为了拓展居住点。加上老鼠也会打出精致的洞来,世界便越来越复杂化了。还有的隧道,不知怎么回事,无人知晓地就自动产生了。这是一个不解之谜。是谁在暗地里开挖呢?这不能不让人想起岩壁后面那行踪不定的诡秘怪声。 
    
    不管怎样,隧道的世界,便这样不断地延伸和扩大,最后形成了超一体化的网络,像植物的根系一样,松散却牢固地密布在大地深处。每走过一段隧道,人就好像经历一次出生,便把死更不当一回事了。当然了,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五妄及其统率的族众们并不知道什么叫做黑暗,因为,一切都是黑暗,便无以称道为黑暗了。 
    
    世界究竟是怎样产生的?──这是老鼠或者澄子这样的非常女人才会去琢磨的艰涩问题。 
    “那是源于一次大爆炸。”澄子说,“爆炸来得突然,使一切定格了。时间暂时停了下来。随后,是大范围的冷却和收缩。在这过程中,产生了凝结。其结果是,具有坚硬质地的隧道体系逐渐形成了。时间的灵魂在返回空间的壳体后,勉勉强强复活了过来,使中断的历史沿着断茬的方向重新长出。” 
    是谁弄出的这大爆炸呢?那必定是一个有着非凡能力的家伙。五妄想。 
    澄子经常会提到,与隧道世界相对应,还存在“上一个世界”,也叫做“天堂”,大爆炸就发生在那里,人类和老鼠的祖辈都来自那里。鼠语者之所以要寻找引路者,便是要潜返回天堂去。 
    五妄想,作为“上一个世界”的“上一个”,既可以指时间上的“以前”,也可以指空间上的“上面”。这使天堂的真实方位成为了一个悬念。五妄于是觉得自己身为车长,其实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存在。 
    澄子自言自语时,五妄会觉得她其实是由老鼠变身来的。生活在岩层中的鼠语者是怀旧的理想主义者。它与澄子一样,努力研究世界的起点与终点,试图重建与早年间某种神秘知识的联系。这使五妄感到澄子身上有一种陌生可怕的味道。他有时甚至想,要是澄子与老鼠一起死掉就好了。但他又舍不得她的肉体。 
    但澄子的起源论仅仅是无数假说中的一种。这要追溯上去,自然,又会在不可明辨的意识之渊中返回车长一世的时代。那是个什么时代呢?比现在好,还是比现在坏呢?这样想下去,总会把人导入不可知论。而澄子描述的那个抽象天堂,便成为了她头脑中游移不定的纯幻想之物。 
    最后,饥饿迫使男人和女人中止了讨论。五妄昏聩地触摸到,澄子原本灿烂充实的腹部已坍缩成了一张干瘪无味的薄皮,内里缺乏的是持久燃烧的脂肪层。就是在这样的孱弱身体中,依靠日益稀薄的蛋白质和维生素,从濡湿而黏稠的肠膜间,苔藓一样孕育出了与众不同的形而上观念。 
    逐渐,五妄对带领人们觅食的工作,更加感到负担和厌倦。他不愿意做连老鼠也看不上的部族引路者。他希望一个人逃往或有的天堂。 
    五、火 
    新的恐慌信号来自外界,这次却不是龙之族袭来。 
    “黏土人发明了火!”一个家伙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说。 
    “什么是火?” 
    族众们对此闻所未闻,集体陷入了恐慌。五妄也不知道什么是火,但他一听澄子骤然加速的呼吸声,便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火,一个极其陌生的重磅概念,位于古老的知识断裂带。五妄隐约觉出了它的可怕,却是因为火能够带来如土体坍陷般无法承受的变化。黑暗世界中一个谁也无法掌控的新时代或将来临,时间之河将加快流速。 
    “我看见了火!我看见了火!”报告消息的人紧张而反复地说着。 
    “看──见──!” 
    这个在人类的词库中早已被抹除的用语甚至比火本身还要骇人。族众大惊。五妄心里一阵反感,扭头便往隧道深处走去,族众们急忙跟上。 
    “可是,如果真的有谁发明了火呢?”澄子冷静地对五妄说,“如果是火,那它总是要弥布于世界的。” 
    澄子是正确的。逃避自然毫无用处。火终于出现了,连同它的发明者。一个个的火把被举在毛茸茸的手中,徇徇地簇集而跳跃,威严而谨慎地移动过来。 
    ──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却不是火,而是借助幽黯的焰色,五妄第一次看见了世界,看见了族众,也看见了他的女人。 
    橡胶管一样的锈蚀躯体上,放射出缆线般的破旧四肢,枯木似的颈项上支着一个带毛的皱褶皮球,五官糜烂而朽败,像一堆倾覆的砂浆,这就是人类。人类呆在一个布满洞窟的环境里,像老鼠一样张皇失措,能去的路径十分有限。这时,骤然在五妄头脑里盘旋起来的闪亮恐惧,或可称作一种“不愿见人”的本能反应。见人则将使人分开。还是不要知道真相吧!他与澄子的关系,因此还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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