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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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居然逐渐地大起来，而且还变成了有感情的朗诵。
这是你写的吗？老师压抑着怒火，声音从牙齿底下穿过来。
对了，是我写的。还有画，都是我。小艾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地说。
你出去。这是地理课。老师说得很干脆。
小艾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走出教室去。
气氛骤然变得火药起来。女孩瞪着眼睛，却一直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不知怎么，现在她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事件一步一步地发展下去，一点没有想到自己是不是也要站出来。她真心实意地对小艾产生着一种感激，要知道，小艾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啊！
小艾受到了班主任严厉的批评。当那天黄昏，小艾垂头丧气地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女孩轻轻地走在小艾的身边，她觉得真正的愧疚和自责，她多么希望当时自己也和小艾并肩站在一起，前后脚地走出教室，可她终究是没有勇气，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小艾承担着自己的过失，可反过来也是小艾来安慰着女孩。
小艾说，嗨没什么的，反正这一切都过去啦，过去啦。女孩还记得小艾说这句话的时候，拖了长长的音，那神情是优美而洒脱的，连脸上那些淡褐色的雀斑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满不在乎，女孩猛然间就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自觉地挽紧了小艾的胳膊。
那是高一快要结束的夏天，她们一起手牵着手，到榕树林里坐了一会，膝盖碰着膝盖的，吃一种叫做“咄咄”的苏式话梅。真奇怪，它为什么叫“咄咄”呢？可就是这奇形怪状的叫法吸引了她们，她们用了这词汇最原始和形象的意思来吃这些话梅，噘着嘴，发出“咄咄”的声音，有点调皮地互相望来望去。那味道不是逼人的，相反，轻轻吸一口，那些酸甜的汁就慢慢地淹没着舌头和牙齿，唇齿之间的芬芳就若有若无地停留下来，而心情呢，就渐渐被风涨满起来，就像那些傍晚的蜻蜓一样，密密麻麻地飞翔着、追逐着。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个充满动感的黄昏，女孩都还会痴痴地愣上一会儿。有人说过，友谊总是会定格在一个高潮的场面，女孩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黄昏就一定是她们友谊的高潮，它像一个不能多想的梦境一样，是温暖而完美的。
可就像《芳菲》上说的那样，人生没有完美，因为完美是不可靠的。女孩常常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她想，是啊，假如没有接下来的金秋小话剧展演，事情或许早就过去了。女孩这样反复地想，那该多好啊，一切都还像原来那样单纯明亮。可人生是没有完美的，有时候就是这样，生活永远没有停留下来的理由，可以让你预见到它的发展。日子就像是一条河，一切也都不会听从想像的安排，而是有着自己默默而注定的方向。
第一部分天空的美人鱼（7）
起初是小艾来找女孩的，是一个落雨的中午。小艾说，哎，我们到榕树林子里坐一坐吧。走在路上的时候，女孩看着小艾有点踌躇的样子，就问，小艾有什么事情吗？小艾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头上的发夹取下来，又夹上去。过了一会儿，小艾说，你知道吗？学校要办话剧节了。女孩就说，哦，我听说过了。小艾说，你知道吗？我们年级也想参加呢。女孩说，哦，是吧。说话间就到了榕树林子里，走在前面的小艾回过头来，看了看女孩，想了想，好像有什么话又吞了回去。女孩就说，你看你到底怎么啦，这个样子？
小艾就走了两步，从地上捡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折来折去，那叶子是青黄的，很软，在小艾的手里弹跳着。小艾说，是这样的，是关于本子的事情，是参加话剧节，嗯，想用美人鱼的段子。小艾说到这里时，语气变得含混起来，也有点扭捏，手里的叶子反复地揉来揉去。一定行的，我觉得，不过，我想我想我想……小艾一连用了好几个我想，然后才说，你帮我写，行不行？是帮我写的。小艾的语气变得快而坚决，她突然地注视着女孩，强调着。
女孩没有看小艾，到底是好朋友，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小艾态度和语气里的含义。她盯着那片被小艾压出了汁的叶片，用手轻轻抹了一下。这叶子有点香，她对小艾说。枪手这个词就那样稍稍在脑海里闪了闪，可女孩显然没有一丝犹豫，她点点头，答应了，因为这是小艾在求她。况且，况且一想到那些飘飞在笔记本上的美人鱼，她内心里真的有一种写作的冲动，她一直都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表达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女孩只用了一个晚上和两个白天就拿出了初稿，就是《天空的美人鱼》。编剧那一栏写着小艾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女孩的粗心，小艾两个字先是用另外颜色的笔写的，后来，才用黑色的笔描了一遍，非常鲜艳。这是一种补偿，理所当然的，女孩这样想。为小艾做点事情，这对女孩来说是心甘情愿的。
接下来，一切都显得很平静。尽管这本子很快在同学中间传阅，并获得了非常好的评价。文采斐然！没有什么比苏扬说的这四个字更加简洁有力，特别是“斐然”这个词，简直有一种石头上水花四溅的淋漓感，而想起来又是那么委婉贴己。女孩发现，自己心里的高兴就像一条谁也看不见的小溪，流啊流啊，清澈见底，这仿佛是做了好事后的不留名，也有点像是在暗地里进行的一场奇特的心理测试，没有什么比注视着别人张扬的表情，而自己不动声色却内心雪亮更加有趣，这会滋生一种小小的成功感和优越感，并且有那么点儿刺激在里面。
女孩就是这样的心情，因此，她真切关心着整个事件的发展，她甚至热烈地为小艾的本子推荐着合适的演职人员，和大家一起讨论着，临到了排练的过程中，她就那么自然地在一边注视着，给那些演戏的同学准备着硬纸壳的道具、头饰，还有就是她准备设计的、用彩色包装纸做成的流苏。
也是巧，女孩刚给小艾说出这个流苏的打算，将前几天晚上做的几个样子摊在手心里，苏扬就进来了，他穿着白色的T恤，对着女孩笑着，可很显然是朝着小艾走来的，他说你们女孩子怎么磨磨蹭蹭的，人家都在一教门口等着呢，快点啊。他说的时候朝女孩看了一眼，然后就问，你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这么花花绿绿？
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小艾说，苏扬你什么时候对女孩子的东西也感兴趣了？
女孩没想到小艾会这样说，愣了一下，苏扬就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她们笑笑，他说，好啊你们这些女孩，小艾你快点快点。苏扬转身的时候碰了一下讲台，他顺手拿了几支粉笔，抛起来划了个弧线，然后接在手里，跳了出去，很快很潇洒。
小艾就对女孩说，我们走吧走吧，这个人催得心烦。女孩突然觉得一种细丝丝的不悦掠过心头，情绪没来由地暗下来，她取了书包，默默地走在小艾的旁边，帮她拿着演出服装，那是一块用金黄色的被面改制的，用来做美人鱼的鱼鳞披风，这也是女孩想出来的花样。
这一天的排练非常顺利，大家情绪饱满，除了录音机在配乐的时候出现了小小的差错。他们还加入了灯光效果，那是用十一盏60W台灯造成的轰轰烈烈的舞台感觉。那些班级里热心而调皮的灯光师们，有些鬼头鬼脑地、兴奋地在边上走来走去，像真的一样，逗得大家开心地大笑。
女孩像往常一样站在下面，可她怎么也不能像往常那样投入和忘情地鼓掌，不知为什么，女孩觉得心里涌起的那种慢慢起了微妙变化的情感，难道就因为刚才小艾那句话吗？她仔细想想又的确没有什么，或许是自己太敏感；可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小艾话里有的是一种隔膜，让心里蓦地觉得这一切都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呢？是的，不相干，就是这个意思，小艾的潜意识里就是让“流苏”成为剧本以外的事情，是和女孩不相干的事情，特别是当着苏扬的面。
想到这里，女孩心里有一种固执的被伤害的感觉涌起来，这感觉就这样明晃晃地雪亮着，让人无处藏身。有些事情正在向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原来，自己早该看出来的，其实，一开始就是，从将剧本交到小艾手里那一刻起，自己就应该做一个真正的旁观者，有距离地看待这一切，可一直都有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假象在推动着，就这样搅在里面来来回回的，等到了现在。
可友谊算得上是一种说不清的假象吗？
戏结束的时候，女孩还在这个问题里纠缠着。大家都很兴奋，想像和体味着正式演出时的那份兴奋和荣耀，真有点跃跃欲试的味道。他们就围到一起来，谈一谈最后改进的意见，还有服装啊道具啊什么的。这时，坐在一边的女孩突然就说，其实我觉得有个地方的台词还可以改动一下。
第一部分天空的美人鱼（8）
这话说出来，女孩自己也吃了一惊，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发誓要远离这一切，可怎么不由自主地越搅越深了。她看见所有人都迷惑不解地看着自己，尤其是苏扬隔着好几张桌于射过来的目光，那里面是倾听和探询的。女孩怯了几秒，就用很轻却很镇定的声音说，把“我们将最终走到一起”这句话改成“我们的灵魂将最终走到一起”。
这显然是个微不足道的改动，大家不置可否却也点了点头，也是象征性的那一种。女孩却突然间变得固执起来，她说，你们知道王子和美人鱼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一起的，所以，只有他们的灵魂，灵魂才能让他们走到一起去。
戏已经排到现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就好像显得不那么合时宜，而且还有点夸张的味道。但女孩的情绪却毫无疑问地带了出来，大家一时觉得怪怪的，彼此望一望却又不知其缘由，就静了下来。女孩的执拗就越发在寂静中显露出来，结果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是啊，我想这改动挺不错的。
不用抬眼女孩就知道那是苏扬的声音。女孩突然就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这句话像是看得见的一架扶梯，不动声色地支撑了她一把。女孩的心被信任和伤感所击中，一直以来她想得到的，不就是一种心有灵犀的应和与默契吗？
这时，小艾走过来，从背后搭住女孩的肩对女孩说，要不，你先走吧，我，我们还要再过一会儿……商量一下。小艾说的时候盯着桌子的角，没有去看女孩的眼睛。
女孩的肩轻轻耸了一下，小艾的手就滑了下去。女孩冲小艾笑了笑，是无声的那种，她想，自己应该平静地离开去。
女孩和其他人都点点头，就去拿书包。可不知怎么，女孩的书包带子却卡到椅背的夹缝里，她抽了抽，带子还是卡得紧紧的，她的脸就红了起来，然后用了狠劲，听见“卡哒”一声，带子断了，女孩握着它，蓦地感到一种仓皇和羞耻，她很坚决地走出教室，最后一下显得有点失态，可她想，对了，这是早该选择的，无论怎样，就是这样的远离。
尽管小艾马上又追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