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九卷生命的思索与呐喊--陈映真的小说气象 作者:赵遐秋-第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不能走哥哥那条扭曲人性的道路。那么,路在哪里呢?这时,思想“豹变”许南村:《后街》。的陈映真,透过“我”,展现了他刚刚萌发出的一点朦胧的希望:“我要走,要流浪。我要坐着一列长长的、豪华的列车,驶出这么狭小,这么闷人的小岛,在下雪的荒脊的旷野上飞驰,驶向遥远的地方,向一望无际的银色的世界,向满是星星的夜空,像圣诞老人的雪橇,没有目的地奔驰着……”陈映真:《故乡》。《陈映真作品集》第1卷,第43—44页。于是,作品在浓浓的黑灰的基调中,透出了一丝朦朦胧胧的亮色。
其三,在叙事上,《我的弟弟康雄》和《故乡》,以“我”为视点,用第一人称去叙述故事。其中,《我的弟弟康雄》采用手记的形式,《故乡》则采用告白的形式,它们都能尽情地表达人物内心世界的一切思想活动和感情的流变,主观抒情性极强。《乡村的教师》则以第三者为视点,用第三人称陈述故事,描绘一切,视点相对要开阔一些,因而反映的生活面要宽广一些。不过,陈映真的主观抒情的风格,在《乡村的教师》里也表现得相当突出。尤其是,小说第三节里,吴锦翔抒发的对祖国亲切而复杂的感情,读了都会让人动情乃至动容的。
(三)
《死者》以生发伯的生死之间为切入点,重点描述了他弥留时刻的思想活动,表现了人们对现实、对所谓命运十分无奈的心态。
在弥留之际,生发伯的记忆却十分活泼,他想,老来孤独啊!先是妻子丢下二男一女逃到邻村,经不起劳苦和赤贫投河自尽了。等到他一人含辛茹苦地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女儿、二儿子、大儿子又先后患肝癌离他而去。为孩子们奔丧的时候,他更加诅咒最恶毒的命运,顿时间觉得从未有过的苦楚和寂寞,除了捶心痛哭外,有什么法子呢?!他再想,命运如今在他是一个最实在的真理了,否则他的一生的遭遇,都是无法解释的:他劳苦终生,最终还落得赤贫如洗;他想建立一个结实的家庭,如今却落得家破人亡;他想尽方法逃离故乡,却终于又衰衰败败的归根到故乡来。而那些败德的,却正兴旺。这都无非是命运吧。认了“命”的他,已经没有什么怨气和悲愤,反而有些追悔自己觉悟到这一点太晚了,否则也不至于败得如此凄惨。想到这里,他心如止水。一切的苦楚和寂寞都只不过是单纯的记忆,一心等着归去,一心等着远行。他还想,自己咽气后的还魂的体验,死亡只是神志渐远的睡眠,这也就无所恐惧了。令人心酸的是,一生劳苦的生发伯一辈子只拥有一种轻微的欢喜。那就是他终于要睡在那巨大而光亮的桧木棺材里了,像母亲当年入殓一样,享受着众人对自己所做的光亮的桧木棺材的佩服和钦敬。他终于觉得,他自己带着这一生惟一的轻轻的欢喜,走上了一个凛冽而朦胧的旅行……认命,无奈,陈映真把生发伯无可奈何的心态,描述得如此细致而有层次,让人心酸之余不忘思考:路,究竟在哪里?那远行的路是不是也像生发伯预感的那样凛冽而朦胧呢?!
《祖父和伞》更像一篇散文诗,在抒发苦涩的乡愁中,表现了“我”的寂寞、孤独的心境。
“我”从小失去父母,和当矿工的祖父相依为命,过着赤贫的生活。在“我”的心目中,祖父早已和那把天晴是祖父的拐杖,雨天帮祖父遮雨的雨伞,融为一体了。那把祖父的绝顶美丽的长把雨伞,和祖父人格的高贵交互辉映——那伞把柄像一双嘴的锹子,漆着鲜红的颜色,因着岁月和人手的把持,亮得像一颗红色的玛瑙,再系上森黄发亮的丝绸带,好不美丽!当雨伞随着祖父永远离“我”而去的时候,那一只伞的回忆,常常要成为“我”无端的悲愁的契机,当雨下着的时候,“我”竟然披着一身湿湿的乡愁了,而且还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乡愁。那乡愁裹着的是那失去祖父失去那亮光的雨伞的落寞、孤寂的心境。雨,凉凉的,湿湿的,注入“我”的心田里的那凉那湿的感觉,让我们真切地感觉到了那寂寞中的悲楚,那孤独中的无奈。
于是,人们看到,通篇弥漫着浓浓的灰暗的氛围,在这氛围里是主人公的一串串的困惑,《祖父和伞》也就留下了陈映真早年生活和心态的痕迹。
《生命的思索与呐喊——陈映真的小说气象》
三、反叛与抑压——读《加略人犹大的故事》和其他
他的思路有了明显的挣扎——是走犹大的路呢,还是走耶稣的路呢?——尉天骢(高淳儿整理:《三十年代的承传者——谈陈映真的小说》。《爱书人》,1980年10月15日,154期。又,《陈映真作品集》第5卷,第176页。)
1961年,陈映真从改制后的淡江文理学院毕业的那年,创作了《猫它们的祖母》、《那么衰老的眼泪》、《加略人犹大的故事》和《苹果树》。
这一年,陈映真把“抑压到面目暧昧不明的马克思主义”和“对于贫困粗砺的生活的回忆”,“少年时代基督教信仰的神秘与疑惑”,以及“青年初醒的爱欲”,在创作的调色盘上专注地调弄,“带着急促的呼吸在画布上挥动画笔”,就如他自己所说的,“有时甚至迷惑了他自己”。许南村:《后街》。
这一年,在《猫它们的祖母》、《那么衰老的眼泪》和《苹果树》里,确实有了一些新的特点。随着陈映真的马克思主义阶级观点的确立,他更加注重描写下层人民生活的赤贫化以及他们精神的窒息状态。就像鲁迅曾经指出的那样,陈映真也在告诉人们,人们生活在一个铁屋子里,闷得透不过一点气来。另外,颇为不凡的是,《猫它们的祖母》和《那么衰老的眼泪》,还是陈映真第一次在文学作品里表现了海峡两岸人民的关系,以爱情婚姻为故事外壳表现了两岸同胞彼此之间的感情。
我想多说几句《加略人犹大的故事》。
(一)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在青少年时代,陈映真曾经有过两个偶像:一个是,面目黧黑的、穷人的和被凌辱的人们为伍的,温柔的耶稣;一个是,对生命怀着肃穆的敬意,对于周遭世界的不幸,怀有苦痛的同情,并在原始的非洲建造兰巴仑医院的史怀哲医生。直到现在,陈映真仍然尊敬他们,耶稣和史怀哲对他的影响仍然存在。陈映真说过,他之所以离开教会,原因很简单。“60年代初开始读了30年代文学及社会科学的作品,受到作品背后的哲学的影响,使思路和价值整个颠倒过来了。”康来新、苏南洲、彭海莹:《由“出走”谈起》。《陈映真作品集》第6卷,第112页。事实上,随着政治思想倾向于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倾向于唯物主义,上大学以后,陈映真就否定了耶稣具有主宰宇宙万物一切的“神”的地位,他对曾经信奉过的基督教信仰产生了疑惑。他的叛逆行动中的一个,就是中止去教堂做礼拜。发表在1961年7月《笔汇》2卷9期上的《加略人犹大的故事》,则是又一个叛逆举动。
这篇小说并存着作者对耶稣的尊敬和质疑,更重要的是翻改了犹大出卖耶稣故事的内涵,表现了陈映真开始具有社会革命的思想。
其实,几个世纪里,犹大出卖耶稣的故事以及其中所含的神学意义的争论,一直受到西方作家的广泛关注。20世纪以来,中国、日本等东方作家也选用了这个题材进行文学创作。比如,在《加略人犹大的故事》之前,有茅盾的《耶稣之死》,它写于1942年8月5日,最初发表在同年9月5日《文学创作》的创刊号上。在其后,有日本远藤周作发表于1966年的《沉默》。当然,这三篇小说,有很大的不同。
茅盾《耶稣之死》的故事里,人物、时间、地点以及重要的细节都忠实于《新约》四福音书。小说有个附注:“要知本文材料来源,请看《新约》四福音书。”茅盾明白地告诉读者,这是一个《圣经》里面的故事。可见,并不存在某些人所说的什么“抄袭”之嫌见罗宾逊(Lewis
Stwart Robinson)著、戴国光译《陈映真的沉思文学》:“茅盾在采用圣经记载时,有时几近抄袭。”《陈映真作品集》第15卷,第147页。。茅盾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篇小说不管是1942年8月5日写于桂林,还是1943年辑集在重庆作家书屋出版,都处于抗战时期国民党统治的白色恐怖地区,作者难于直书疾言,只得巧妙地选用这样一个故事,来隐喻自己要想说的话。再说,蒋介石当时标榜自己是一个忠实的基督教徒,讲这样一个《圣经》里的故事,本身就特别有讽刺意味。
茅盾的《耶稣之死》到底隐喻了什么?谁都知道,茅盾讲述犹大出卖耶稣的故事,并不是流水账式地叙述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而是突出了对“假冒伪善”者的揭露与谴责。这,正是他的隐喻之所在。联系《耶稣之死》写作的时代,看当时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人们可以不费力气地解读出来,很明显,茅盾的隐喻是指向了发动皖南事变抗日战争期间,蒋介石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制造一系列反共摩擦,企图消灭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力量。1940年10月19日,蒋介石指使何应钦、白崇禧强令黄河以南的八路军、新四军在一个月内全部集中到黄河以北冀察地区。11月9日,八路军、新四军领导人朱德、彭德怀、叶挺、项英等复电驳斥了这种无理要求,但为顾全大局,同意新四军皖南部队移至长江以北。1941年1月4日,新四军皖南部队向北转移。7日,部队行至星潭附近,遭到国民党七个师八万余人包围袭击。新四军战士英勇奋战七昼夜,终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除两千多人突围外,其余六千多人大部分牺牲,一部分被俘。新四军军部惨遭破坏,军长叶挺被扣,副军长项英、参谋长周子昆、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均遇难。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噩耗传来,延安、重庆直到全中国,爱国同胞无不为此痛心疾首,极其愤怒地斥责蒋介石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的罪行。17日,蒋介石反诬新四军“叛变”,悍然宣布取消新四军番号,并下令进攻江北新四军。中共中央当即严正驳斥,并下令重建新四军军部,整编部队,继续投入抗日战争。的蒋介石的。小说虽然忠实地叙述了《圣经》里的这个故事,巧妙地隐喻了他的指向,但细读小说,我们还是可以感受到茅盾那力透纸背的愤怒。比如,小说第七节的六个排比段,耶稣都在指名申斥“你们这假冒伪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就是例证。
日本小说家远藤周作的代表作、长篇小说《沉默》,艺术地再现了江户时代天主教徒在幕府迫害下放弃信仰的事件。远藤周作在谴责幕府迫害的行径的同时,还试图回答一个有争议的神学难题。
在《沉默》里,每一次,日本信徒遭到迫害时,上帝总不作声,沉默着,永远沉默着……日本信徒,外国传教士罗吉奎斯神父都按捺不住自己的不满,愤愤地说:主啊,我怨恨你的沉默。他们都用脚践踏过基督圣像,做出了叛教的举动。小说通过耶稣对罗吉奎斯神父的谈话,解释了这一神学现象。原来,众人在受苦受难的时候,耶稣并没有沉默,而是在陪着众人受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