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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九卷生命的思索与呐喊--陈映真的小说气象 作者:赵遐秋-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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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央电视台的一次《读书时间》节目里,主持人李潘问陈映真:“您的文学创作非常关注现实,不管是您的小说,还是文化随笔,还是文化批评文章都是关注到目前最迫切的、最现实的问题来写。那么,您在文学创作时,为什么这么关注现实?” 
  陈映真回答说:“我想,写小说跟做记者工作一样,每个人都对工作有不同的哲学。”周泉泉整理:《“有一种需要去爱别人”——与陈映真对话》。《书人访谈录》,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供稿,第97页。 
  陈映真接着打了个比方,进一步解释说,有些医生觉得自己是精英分子,是优秀的人,凭什么不能跟其他的大资本家那样,日进万金,所以他就把他的医学当作一种商品,除了治病救人,他还要得到一定的回报,如果说某个人到医院来交不出保证金,就可以不收留他,这是他的哲学。另外有一种医生,就像我们国家比较早期的医生,他们在制度里面,没有想到要把医疗服务当作商品。他觉得病人来了就应该医治。 
  陈映真觉得:“写作也是这样:有些人写作以我为中心,写我的感情、思想,写我的喜怒哀乐,可以不照顾到现实,他们认为照顾到现实就不是文学,文学艺术应该追求纯粹的东西,追求那种美的、善的东西。可能有另外一种写作的哲学,认为文学艺术只是一种手段,用这种手段让自己跟读者或者观众能够更加理解生活、历史、社会的本质,理解了这些本质,最主要的还是要去理解这些本质里所透露出来的,生活里面的或者社会历史当中存在的矛盾,并且想办法去克服这些矛盾,让人能够生活在更美好的环境和世界里。”同①,第98页。 
  陈映真说,他选择了第二种同②。。 
  陈映真把这样的选择看作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哲学式的选择。 
  事实上,陈映真就是按照他这样的写作哲学去创作的。 
  《华盛顿大楼》系列作品和政治小说系列作品发表后,有一种批评意见,认为他的作品思想大于形象,“意念先行”,或者叫作“主题先行”,有“说教”之嫌。对大家的批评,在多次访谈或发言中,他都有回应。 
  所有的这些回应,实际上也是陈映真对他自己这个阶段的创作所作的一番总结。归纳起来,陈映真的总结说到了四个方面的问题: 
  (一)写作技巧在文学创作中的地位; 
  (二)写作的策略,思想与形象的比重; 
  (三)“意念先行”,或“主题先行”的全面含义; 
  (四)文学形象的模糊性。 
  (一) 
  在接受李灜采访的时候,李瀛向陈映真提出质疑说:“谈到技巧,你是被认定不论在语言上、结构上重视技巧的作家。现在你却告诉我技巧不重要(笑)。你批评现代主义,但人都以为你从现代主义学习了不少技巧上的艺术。不知你自己的意见如何?”李瀛:《写作是一个思想批判和自我检讨的过程——访陈映真》。《陈映真作品集》第6卷,第15页。 
  陈映真回答他说:“对于我,写什么远比怎么写重要得多。技巧的问题,是每一个匠人应该具备的基本条件,没有什么好谈吧。在一定的历史时代的一定社会中生活的作家,到底说了什么——关于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世界的关系,人与天的关系这些问题,那个作家想了什么,说了什么,这才是艺术的中心课题。”同①。 
  对此,陈映真作了如下的全面的阐述: 
   
  ……技巧是一个走上文学工作的人的最起码的要求,就仿佛肌肉发达,动作和反应敏捷是一个运动员最起码的条件一样。一个艺术家,出手就有技巧,出手就自动地思考表现技巧的问题。这是第一点。 
  其次,技巧并非一定要花腔雕琢、怪异才真技巧。杨逵等先行一代作家之动人,必不在现在人们所谓的“技巧”上,而是在杨逵的批判力、思想力,以及批判思想背后巨大无比的人间性和人间爱。 
  再次,技巧,不是先验的,客观的东西,还有一个哲学的问题。对于技巧之巧拙判断,是一个价值的问题。用什么立场、什么观点去评断技巧的优劣巧拙,结果是彼此大有不同。现实主义之以为善,恰好为形式主义者之所恶。 
  第四,说技巧来自现代主义,是一种在台湾所流传的错误。技巧,尤其是伟大,历史长新的大技巧,往往不但古已有之,简直古今中外皆有之。时空的交错、语言的精致,叙述观点的着落……从来就存在于古来伟大的文学作品中。现代主义的“技巧”,往往都是只能发明者用一次就已堕落的东西。把脸画成三四个向度,抽象、意识流……第一个发明这些技巧的人,有技巧上的智慧。后继之人,但觉痴愚学舌罢了。李瀛:《写作是一个思想批判和自我检讨的过程——访陈映真》。《陈映真作品集》第6卷,第15—16页。 
   
  这样看来,陈映真并不是不重视作品的技巧、作品的艺术形式的。他一再明确地说出他的看法——讲究并具有写作技巧的能力,是作家应该具备的基本条件。这就像别林斯基说的那样:“没有内容的形式或没有形式的内容,都是不能存在的;即使存在的话,那么前者有如奇形怪状的空洞的器皿,后者则是虽然大家都看得见,但却不认为是实体的空中楼阁。”别林斯基:《论人民的诗第一篇》(1841年)。《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第76页。 
  既然是这样地讲究写作的技巧,陈映真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写什么远比怎么写重要得多”呢? 
  我想,这恐怕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陈映真深深地懂得文学作品内容的重要性,就像前面提到过的杨逵的创作经验那样,他知道,“杨逵等先行一代作家之动人”,是在于他们的写作技巧与思想内容的完美结合,是在于他们的写作技巧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杨逵的批判力思想力,以及批判思想背后巨大的人间性和人间爱”。 
  这样的创作,是符合内容与形式的辩证关系的规律的。辩证唯物主义把形式和内容看作是统一的两个范畴。在这种统一中,内容是决定性的东西,内容对形式来说是首要的;但是,辩证唯物主义同时又认为,形式对内容并不是漠不关心的、消极的。这不仅是说,如同没有内容就没有形式一样,没有形式也就没有内容,某种具体的内容只存在于和一定的形式的统一之中,而且,这还包括另一个重要的方面,含有另一层重要的意思,即:形式积极地影响内容,促进或者阻碍着内容的发展。当事物从内容开始发展,不断发展,而形式又把自己能够容纳这种内容的一切潜力都挖掘干净了的时候,形式就变成事物再向前发展的障碍了。这时,在事物发展过程中,新内容和旧形式就发生了矛盾,两者就会进行斗争。为了发展,解决这矛盾的方法,要么就是新内容消灭和抛弃已经陈腐了的旧形式,去寻求新形式,趋向新形式,获得新形式;要么就是利用某种旧形式,渗入到旧形式里面去,改变旧形式的本性。 
  另一个原因是,陈映真拥有文学创作独特的个性。在不违背内容与形式的关系的框架下,他拥有自己的创造性、自主性。应该说,根据作家所处的时代特点、环境特点、描写对象的特点以及作家自身生活经历的特点,在作品的思想内容与艺术技巧上,或考虑思想内容多一些,或考虑艺术形式多一些,这并不等于重视这个而轻视那个,或重视那个而轻视这个。所以,每次谈到这方面问题的时候,陈映真总是加上一个附加条件,强调“对于我”、“对于我来说”、“在我的创作中”等等的说法。这都说明,陈映真都自觉地在保持并且创造出自己创作的个性来。这,是符合文学创作规律的。 
  这样看来,李欧梵曾经认为“陈映真(用许南村的口气)处处否认文学技巧的重要性”李欧梵:《小序〈论陈映真卷〉》。《陈映真作品集》第14卷,卷首第20页。,实在是一种误解。正因为是一种误解,李欧梵又“偏偏”能够在陈映真的“每一篇作品中发现深藏其中的各种叙事技巧和象征意象的圆熟运用”同①。。李欧梵说: 
   
  这两个集子中还应该包含一篇详论陈映真语言技巧的文章,如果我将来被迫写这一篇文章的话,我会特别指出:陈映真作品中的典型长句子,是一种充满了“异国情调”的激情式的文体,而这种文体却不断地受着另一种严谨的“现实”模仿式的文体所限制;倒过来看,我们也可以说陈映真的写实文体仅是一个荒芜的河床,而在这河床深处所流动的却是另一种“非写实”或超现实的意象激流。这两种文体的交错,使得陈映真作品中的叙事架构出现种种回旋,并不依着单一的时间直线进行,因此,陈映真的作品并不完全在说故事或塑造人物,而是在说故事的过程中处处“自省”故事的意涵;在描述人物的同时也为这些人物反思、请愿或赎罪。简单地说:这决不是普通一般的写实主义的叙述语言,而是一种颇为独特的知识性语言。李欧梵:《小序〈论陈映真卷〉》。《陈映真作品集》第14卷,卷首第20页。 
   
  显然,在陈映真看来,对于一位作家来说,“出手就有技巧”,“出手就自动地思考表现技巧的问题”,那本身就是一种境界。技巧,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真的就是一种“最起码的要求”。 
  (二) 
  1998年11月2日,中国人民大学聘任陈映真为客座教授。3、4两日,中国作协、全国台联、中国人民大学华人文化研究所,在北京举行了“陈映真作品座谈会”。会后,我们陪同陈映真夫妇游历承德。在避暑山庄附近的一家宾馆里,我和曾庆瑞,还有中国作协机关的张爱琪,与陈映真夫妇促膝相对,长夜共话文学和人生。其中,谈到有位朋友批评他的作品有思想大于形象的现象时,陈映真谈了他的创作的哲学。他说: 
   
  关于我搞创作的哲学,有几条,可以说一说。 
  第一,我不相信文学杰作是可以由作者主观地营为去达成的。读破世界名著,遍读文学评论,心中虔诚地要写出传世之作,估计也不一定就写出杰作,我从来没想过我要成为大作家。要成为曹雪芹、托尔斯泰、莎士比亚、鲁迅、布莱希特,在我简直是妄想。我写,仅仅因为我有话要说。写了,读的人觉得也还可以,这我就很高兴了。善意地为了使我成为大作家,劝我不要去管“苍白的理论”,由于我缺少当大作家的动机,说服力相对就小嘛。 
  第二,我主张文学应言而有物,主张为自己的思想画图解,主张主题明显。我生活在思想荒野的台湾。我对现代派们的作品,看了一些特讲形象,讲晦涩,讲意象,讲荒谬模拟(parody)、语言张力的东西,看来也不怎样。于今时过境迁,估计连作者也把它们忘了。台湾的文学,缺少的不是“形象”,而是思想,作家自己的思想。 
  第三,创作毕竟是精神而不是物质生产。物质生产有配方,有生产母机、原材料……是完全可以操作控制质量和数量的。我自己的体验——当然也是大多数作家有的体验,创作有一个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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