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九卷生命的思索与呐喊--陈映真的小说气象 作者:赵遐秋-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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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略人犹大的故事》里的犹大,有理想、有政治目标,是一位忠诚的社会革命者。他设计的革命失败后,痛苦地在一棵古老的无花果树上吊死了。
《六月里的玫瑰花》里的美国黑人兵士巴尼,充当了侵略者的工具,最后也死在越南战场。他的悲剧就在于,当他疯狂杀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时,他竟然愚昧地认为他是在为他的祖国而战。
《哦!苏珊娜》里的彼埃洛,在执行传教任务中车祸而死。《唐倩的喜剧》里的罗仲其,是新实证主义理论家。就是他所倡导的新实证主义,让他陷入不可自拔的自相矛盾的困境,进而导致思想混乱、发狂,而终于自杀。这两个人物形象分别在各自的作品里,衬托着各自作品里的主人公“我”、“唐倩”而存在着,对各自作品里的主人公发生着某些象征的作用。
可以说,这十八个人物形象,没有一个不是镌刻着客观社会存在的烙印,无一例外地都具有实在的社会意义,决不能说,陈映真写了死亡,他就是现代主义了。
自然,我们也要看到,陈映真也的确受到过现代主义的一些影响,看到他还自觉地引进了现代主义的某些具有表现力的艺术手法,用以充实和丰富自己的艺术创作。所以,在写“死亡”上,他确实移用了某些现代主义的艺术手段。比如,逼视人物的内心世界,突出地描述了人物弥留时的心理活动,这,恰恰就是现代主义文学流派最为热衷的一种写法。
我们看《死者》。
《死者》的主人公生发伯在弥留之际,意识清醒而活跃,他想到过的人和事有这么三个方面。
一是,在回顾自己悲惨一生以后,生发伯愚昧地得出错误的结论——这是命运在作祟,只能认命了。“命运如今在他是一个最最实在的真理了,否则他的一生的遭遇,都是无法解释的:他劳苦终生,终于还落得赤贫如洗;他想建立一个结实的家庭,如今却落得家破人亡;他想尽方法逃离故乡,却终于又衰衰败败地归根到故乡来。而那些败德的,却正兴旺。这都无非是命运罢。”陈映真:《死者》。《陈映真作品集》第1卷,第54页。要知道,作品中的人物思想与作家的思想,往往是不能相等的。关键要看作家对作品中人物的思想的态度。在《死者》里,陈映真同情的是生发伯的一生磨难,对生发伯这种宿命论思想,却是持有保留态度的。生发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患癌症死去的。对这一家“神秘”的死,陈映真透过老人抱养的外孙林钟雄的视角,否定了宿命论的观点。那么,陈映真为什么要这样具体、细致、真切地描写生发伯的这种认命的想法呢?事实上,这样写生发伯,也是在客观上揭示台湾底层乡镇农民的不幸的生活情景,决不是说明“死亡决定于人的命运”王晋民主编:《台湾当代文学史》,广西人民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334页。。可以说,陈映真越是这样写,人们在同情生发伯的同时,对他的愚昧想法,就越会引发出来质疑:难道,果真是命运在主宰一切吗?这样,独特的审美的艺术效果也就出来了。
二是,二儿死后,生发伯多次想要嘱咐孝顺的二媳妇,要自重,但终未如愿。
小说里,生发伯想起一件旧事来,那就是他父亲的死。原先,他父亲死过了两刻工夫,也还阳过来,似乎为了特别要叮咛母亲一句话,那就是“老伴,我死了,可不要做些难看的事,使儿女见羞……”同①,第53页。如今,他也想起一件讳秘心中已久的事来。他曾多次看见家里似乎曾有神秘的男人的影子。无奈他老眼昏花,加以重聋,不能贸然断定。何况,一屋子外人,他也说不出要媳妇千万不要做见羞的事。直到闭眼前,老人家惟一的心事,是想在一个适当的机会,向媳妇叮咛那一句话,但终因碍着人前,不好出口。在老人看来,这是败德,他的不幸,都是因为住在这个败德的庄头招来的。小说末尾,等那位年轻的农夫和二媳的关系明朗化的时候,陈映真也就写下这样的旁白:从“这些平板苦楚的脸孔里,实在无法感到这里竟有这样一个怪异的风俗。而且一直十分怀疑这种关系会出自纯粹邪淫的需要;许是一种陈年的不可思议的风俗罢;或许是由于经济条件的结果罢;或许由于封建婚姻所带来的反抗罢。”这样,作家也就彻底否定了“他们是一群好淫的族类”,因为“他们也劳苦,也苦楚,也是赤贫如他们的先祖”陈映真:《死者》。《陈映真作品集》第1卷,第57页。。
有些学者认为,陈映真这篇小说表现的是“命运决定论”王晋民主编:《台湾当代文学史》,广西人民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335页。。我们看他这样描写,还能同意这样的结论吗?
三是,生发伯平静地对待死亡。
小说里写道:生发伯咽气、缓气、进入沉睡、继而清醒以后,他倒是反而更加的平静了,他想,死亡如果只是刚才的那种神志渐远的睡眠,也就无所恐惧了。看来,他之所以如此平静地对待死亡,一个因素是,“大苦楚”、“大凄惨”之后,他已经“心如止水”了。他时时觉得,这样活着没有意思。再加上,如今又重病难起,自知快要走了。另一个因素,有了这次民间称之为“还魂”的实际体验,他以为,“死亡”并不可怕。生发伯的这些想法,都是客观存在他头脑里的反映。然而,读这样的描写,令人心酸的是,老人在平静的心态里,竟有“一种轻微的欢喜”:“他终于要睡在那巨大而光亮的桧木棺材里了。他在制材所的时候,辛辛苦苦运回木料,做成两副漂亮的桧棺,一副给母亲,一副较小的留给自己。他永不能忘记母亲入殓的时候,众人那种佩服和钦敬的眼色。如今他自己就要睡在另一副发亮的桧木箱里了。”同①,第55页。读到这里,我们真的禁不住一阵阵悲凉袭上心头。就是这位老人,历经七十五年的苦难,最后留下的欢喜,请注意,也只是一点“轻微”的欢喜,居然还是他为自己制作的这副棺木!这哪里是对“‘死亡’的赞美诗”王晋民主编:《台湾当代文学史》,广西人民出版社、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335页。?!这简直就是作家对那不公正的社会的血泪控诉!
所以,还是那句话,我们从作品判断陈映真的小说是现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要重在内容,而不能只从形式看问题。
同样,《兀自照耀着的太阳》里的小淳,因为目睹社会黑暗,受到刺激而生病,终因看不到希望而失去生的意念。这样坦然地面对“死亡”,不也是对那黑暗势力的一种控诉吗?所以,我们不能光看陈映真在用什么形式写,就断定他是什么主义,而是要看他在运用这种形式时所表达的是什么内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生命的思索与呐喊——陈映真的小说气象》
九、在监狱里——从《汹涌的孤独》说起
绿岛的风声、浪声所代表的精神的人。——陈映真(陈映真:《绿岛的风声和浪声》。《陈映真作品集》第8卷,第108页。)
1968年5月,陈映真应邀赴美参加国际写作计划前,因“民主台湾同盟”案被警总保安总处逮捕。12月,获刑十年。在此期间,1970年2月,尉天骢主持的《文学季刊》十期发表了陈映真入狱前创作的小说《永恒的大地》。1973年8月,《文季》一期又发表了陈映真的《某一个日午》。1975年7月,蒋介石病故,陈映真被特赦出狱。
(一)
在纪念姚一苇先生的文章《汹涌的孤独》陈映真:《汹涌的孤独》。《联合报?副刊》,1997年6月22日。又,《陈映真文集?杂文卷》,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年11月版,第582—588页。以下,本书所引,凡出自这套《陈映真文集》者,只注卷别、页数,不再加注版本。里,陈映真记述了他被捕前一段的思想情绪。
原来,1965年以后,姚一苇已经主持《现代文学》编务,从《现代文学》发表的陈映真作品,看出了陈映真内心和思想上的沉悒的绝望和深深的苦痛。于是,有一天,就在那个禁忌鲁迅的严峻的政治时代,在姚一苇台北竹林路寓所的客厅里,姚一苇向陈映真谈到了自己少年遍读和细读鲁迅著作的历程。陈映真也第一次向姚一苇吐露了他自己所受到鲁迅深远的影响。姚一苇向他描述了鲁迅葬礼的庄严隆重,告诉他自己毕生以鲁迅告诫儿子的“不做空头的文学家”自惕,自律。姚一苇还谈到了,鲁迅晚年,不能不搁置文学创作而走向革命实践。姚一苇说:“即使把作品当成武器,创作也是最有力、影响最长久的武器。”当时的陈映真非常激动,却沉默不能言语。在那荒芜的岁月,他们的对话,已经是安全的极限了。是鲁迅,把他们更加亲近地拉到一起了。在不能畅所欲言的对话中,彼此都明白了对方不曾明说的语言,以及当时陈映真的思想和处境。即使这样,姚一苇仍然对陈映真说:“你的一生,最其重要的,莫过于此。”还说:“我知道,这些话,你怕很难听得进去了。但是你要写。你要写,才对。”陈映真:《汹涌的孤独》。《联合报?副刊》,1997年6月22日。又,《陈映真文集?杂文卷》,第585页。在这么体己的谈话中,陈映真也不能把自己当时的思想、行动和处境向姚一苇明说,他不能敞开那一份深沉的孤独。这就是,在1966年底到1967年初,陈映真和他亲密的朋友们,受到思想渴求实践的压力,以《毛泽东选集》和有关现代中国革命书籍的读书会为基础,组织了左派团体“民主台湾同盟”。后来,陈映真回忆说:“像一个初学骑单车的小孩在下坡道上让自己眼睁睁连车撞上道旁的电线杆那样,1968年夏天,我被捕入狱。”同①。
这里说的被捕入狱,是在1968年5月,他和他的朋友们,还有他最小的胞弟,让一个伪装文教记者的侦探所出卖,陆续被捕。过了一段日子,陈映真他们经过侦讯,转送到了景美的军法处,每星期四可以申请会见。那时,快到中秋了,尉天骢便带了一盒月饼前去探望。到了那里,尉天骢才知道吴耀忠等人也关在那里。当时规定一次只能会见一个人,这一次无法会见的人,可以送东西进去。尉天骢只好把月饼分成四份,一人一个,以表自己的心意。当一个管理人员叫尉天骢的名字时,他进入那间封闭的屋子,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了穿着囚衣的陈映真。他们不约而同地拿起了对讲机。尉天骢生硬地问道:“哎呀!没想到你仍然没有瘦下去?”这样生硬地应付了几句话之后,陈映真告诉尉天骢自己已经以叛乱罪被起诉。尉天骢说:“不要泄气,反正你又没干什么事?”结果,这一年的12月31日,陈映真还是被判了十年的徒刑。判决下来不久,尉天骢到看守所去探望陈映真,陈映真说:“不上诉了,上诉也没有用!”就这样,陈映真便被蒋介石政权强行隔离了这个世界。1970年春节前,陈映真被移监到台东泰源监狱,后来又从泰源移送到了绿岛的集中营详见尉天骢的《三十年来的伙伴,三十年来的探索!》。《陈映真作品集》第9卷,卷首第21—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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