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的脸-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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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醒吗?我说谁让她不开门?她不开门我不要叫?
后来有人骂我,很多人骂我,声音闷闷的,但是过道上却没有人,也没有哪扇门打开来了。他们这是躲在哪儿骂我呢?我听不清他们骂什么,我问老胡,老胡说人家说你是徐阳你了不起呀,你不就是刚刚游过街上过报纸吗?人家还说你叫魂,人家说人不在,你叫什么叫?我说他们骗我!我直着脖子喊,余小惠——!老胡说唉!我又喊,余小惠,我是徐阳!我不是流氓——!
我闭着眼睛叫。我的耳朵里只有我自己的声音。老胡在用力拽着我,同时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拽我的不只是老胡一个人,老胡没有这么多手。我睁开眼,看见了许多人。我还看见了武生陆东平和打鼓佬赵明。他们的脸都是歪的。他们的手都像藤条似地长在我身上。我被那些藤条吊起来了。我的脚悬空了,离开了地面,离开了余小惠的门。我说:“你们干吗?”
我使劲喊:“余小惠!”
我离她的门越来越远了。我看不见那扇门了。我在他们手上拼命地挣扎。一切都摇晃得很厉害,楼梯、灯光、人,人的影子,都摇晃得很厉害。“老胡,”我叫道,“你在那儿?你帮我把他们赶跑!”老胡说:“我在这儿。”
老胡原来就在我脑袋旁边,我一转脸就看见了他。他脸上的汗更多了。他的脸泡在汗里。他说:“徐阳,你听我说,余小惠真不在这儿,不信你问他们。”几张歪着的脸像鸡啄米似地点着。他们凭什么点头?他们全是胡说八道!我说:“胡说八道!”老胡说:“不是胡说八道,是真不在。”
“就是胡说八道——!”我说。
老胡现在不跟我说话了,他跟那些人说话。他说:“各位,对不住啊。”
我说:“老胡你这个叛徒,你为什么不让我找余小惠?我们说得好好的,可是现在你让人把我搬走!”
老胡说:“各位受累了,不好意思啊。”
他们在楼门口把我放下来。脚一挨地我又往回跑。我跑起来像是在飘。他们的木楼梯像一只船一样摇来晃去,一下就把我晃倒了。老胡说求各位再帮帮忙,帮忙帮倒底啊。他们又七手八脚把我搬起来。我挣脱不了他们的手。那么多手,像爪子似的。老胡这个叛徒!我说余小惠!余小惠……我看见了余小惠的窗户,黑黑的,她怎么不开灯?她睡得真死。
那个黑黑的窗户一直在我眼睛里晃着,越晃越远,晃到黑黑的天上去了。
我进了一辆的士。他们把我搬进了一辆的士,像塞麻袋似地把我往里面塞。老胡跟着我进去了。他还吊在我身上。他的手真像缠着树的两根藤条。他把我当成了一棵树。我说:“你放手,你要回去自己回去呀!叛徒!”他不理我,在跟司机说话。这个司机我不认识。的士怎么老换司机呢?这个司机说:“你抱得住吗?万一弄开了车门不是好玩的,人命关天哪!”老胡说:“抱得住抱得住,快走吧!”
我说:“余小惠,我不是流氓啊——!”
那天晚上余小惠确实不在。从我出事的那天开始,她就没在宿舍里住了,也没在剧团里露过面。她巳经丢尽了脸,她没脸在剧团里露面了。那个下午发生的事像风一样传遍了南城的大街小巷,再加上南城晚报的照片和文章,她等于光着身子游了一次街,而且游遍了南城,说句夸张一点的话,她连身上长了几根毛都被别人看清了,她哪里还有脸呢?
那个未婚夫第二天就回了上海。未婚夫已经不再是未婚夫了,婚约已经解除了,他明白自己是个王八蛋了,他什么都明白了。估计他也不用说什么,只要说一句算了吧,余小惠便无话可说。除了在心里骂我,往死里咒我,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只能尽尽地主之谊,把那个戴着近视眼镜、神情沮丧的研究生送到火车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作为告别,转身便回家去了。
她家住在城西老铁街。老铁街是南城最古老最原始的老城区,盘曲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巷子。小巷子潮潮的,狭窄逼仄,两边都是年代久远的青砖高墙,门洞都是灰冥幽暗的,门条石上爬着黑色的苔衣,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我从一个这样的门洞里走进去,看见有四个人正在天井里稀哩哗啦地打麻将。一个脸上贴着黄瓜片的女人问我找谁?我说找余小惠。女人用肉泡泡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一边朝搂上叫着:“老余,有人找你们家小惠。”
我看见从更加幽暗的楼梯口伸出了一个灰白的脑袋。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囫囵地看见一个脑袋。脑袋问我是谁?我说我姓徐。他大约沉吟了一会儿,说:“上来吧,小心一点,楼梯不好。”我上楼时四个打麻将的人在嘁嘁喳喳地小声说什么,估计是在议论我们。我跟余小惠巳经被一根舆论的绳子紧紧地绑在一起了,尤其是我,巳经是在南城晚报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了。我听见身后的声音说,姓徐,他姓徐呀……我觉得如芒在背。我匆匆地踏着摇摇欲坠的破楼梯往上跑。
第二部分第11节 这也太便宜他了!
上楼以后我才知道,我见过老余,大约是在文化系统的大会上。老余退休以前似乎在戏剧创作室工作,不过没听说写过什么戏。大家都在一个系统,见面都是熟人。他朝我点点头,把我让进门。他家在楼上第二个门,我进门后没看见余小惠。靠窗的沙发里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瞪着两眼看我。我觉得她的眼睛很像余小惠。
老余对她说:“这是小徐。”女人听了又朝我瞪一下眼,说:“小徐?是徐阳吧?”我点点头。她的脸一下子就歪了,而且歪得很厉害,她说:“你这个臭流氓!你来干什么?你还有脸?你还找上门来?!”
老余急忙张开两只手,像乐队指挥似地用力向下一压,压着喉咙,严厉地说:“叫什么叫?不会小声点?”
女人不服气,说:“你好脾气!他是谁?还小声点?!”
老余说:“不好脾气怎么办?那你叫呀,你破开喉咙去叫,你让大家都听见!”
女人白他一眼,气哼哼地把把脸扭到一边去。
我像挨了耳光似的,脸上麻麻的。老余让我坐在一把小竹椅上,自己则坐在女人旁边的沙发上。我和他们的距离大约在两米到三米之间。我背后就是刚刚关上的门,右边是个鞋架子,看起来像是老余自己钉的,上面放着他们一家人的鞋。我看见余小惠的鞋也放在上面,接着我又看见了余小惠的衣服,那件大圆领花格春秋衫就挂在胖女人左边的衣帽架上。老余用下巴指指胖女人,对我说:“这是余小惠的妈妈。”
我在小竹椅上欠欠腰,说:“伯母好。”
余小惠妈妈扭扭脸说:“谁是你的伯母?”
老余叹了一声:“唉!”
我很尴尬,真想赶紧逃掉。我嗫嚅着说:“余小惠在家里吗?有些事我对不起他,我感到非常内疚,但当时我没有办法,我想向她当面解释一下。”
余小惠妈妈说:“不在,她这两天在她舅舅家里。”她说话时下巴扭来扭去,我当时就有点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在撒谎?事后知道她果然在撒谎,余小惠就在房间里,房门还开着,她妈妈只要往左瞥一眼,就能看见斜靠在床头上的余小惠。
她妈妈又说:“解释什么?事情都这样了,还解释什么?解释了就没事了?也怪我们小惠自己,怎么跟你这种人交往?”
老余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点点头,吧哒一下嘴唇,说:“也是,再解释也没用了,我看这样吧,想点挽回的办法倒是必要的。你们都还年轻,将来日子还长,要工作要做人,不能背个坏名声过一辈子是不是?所以你也不要先急着见我们家小惠,还是好好想想,看有没有一个挽回的办法?”
我不知道老余什么意思,自然也想不出办法。我问他有没有办法?老余说他有一个办法,问我想不想听一听。我当然说想听。老余说:“那好,你们去打结婚证吧,只要打了结婚证,别人说什么都是白说的,一天的云都散了。”
余小惠妈妈用力扭着脸,说:“这也太便宜他了!”
老余说:“唉,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老余对我说,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这事,把头都想大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个办法。”他说,“别的我也不问,也不好问,作为长辈,有些话我想问也问不出口。现在我只问你,打结婚证这事你同不同意?”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有点发蒙。这事来得也太突然。我轮流看他们的脸。他们背对着窗户,窗户外是另一个房顶上的瓦片,阳光从那些年代久远的老瓦片上耀起来,亮得刺眼,把他们的脸衬得黑黑的。我咽了一口唾沫,想压住内心的慌乱。我本来是想让余小惠指着鼻子骂我一顿的,骂得越狠心越恶毒越好,哪怕给我几个耳光,一边打耳光一边骂流氓。她最有资格骂我流氓。我心底里真的对她充满了愧疚,觉得她杀了我都应该。可是,我哪知道会是这样?等着我的不是骂,而是一桩婚姻。她爸爸竟然会要我跟她打结婚证?她爸爸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我说:“我没……没敢这么想。”
老余说:“现在你可以这样想了。”
老余这话一说,我脸上就烧得更加利害了。我知道他们心里肯定嘀嘀咕咕的,就像闹肚子似地,非常不舒服。在他们眼里我肯定是个流氓,是个无赖,只是事已至此,也就顾不了许多,只能先顾了脸面罢了。这使我觉得自己像个盗贼,而且是个既不要脸又不讲道义的恶贼,不但偷了人家的东西,还要逼着人家心甘情愿地把东西送给我。我低着头,红头胀脑地坐在那里。老余一直在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我努力地想了想,对他们说:“她呢?余小惠呢?这事她知道吗?她同不同意呢?”我这么说的时候,心思就转到余小惠身上去了。我的心思一到了余小惠身上我就管不住自己了,我就变得寡廉鲜耻起来,我暗想这个主意倒真是挺不错的,能跟余小惠结婚还有什么可说的?她的腿多好,她哪儿都好,她在床上简直能把人化掉。我甚至感到有一股躁热从腿胯间升腾起来。我又咽了一口唾沫,厚着脸说,“我就怕她不同意,如果她同意的话,我当然也同意。”
“这没问题,”老余爽快地说,“她的工作由我们来做。”
那边房里有一阵响动,像是谁把一本书摔在了地板上。我便扭脸看着那个房门。他们两口子却跟没听见一样,老余朝我点点头,叹一口气,接着刚才的话说:“本来嘛,这也是应当的,你们已经到了一起了,结婚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我很不好意思。”
“哎,”老余摇摇头说,“不说这些了。”
第二部分第12节 越是这样,对她的欲望越强烈
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出来时老余把我送到楼梯口,看着我下楼。他说:“小徐呀,我还要叮嘱你一句,新房呢简单一些无所谓,不要太铺张,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