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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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墨雷打开病历草草看了一下,是一个肺癌病人,做了右肺全切。没什么异常。翻到后面一看,明白了,术中冰冻的结果显示病人根本不是肺癌,只是肺结核。主刀是林文浩,一助是佟西言。
他大抵有些猜到了,林文浩为人好大喜功,做事毛躁,人缘很差,胸外科的科主任把他独自分出来单管六个病人,所以每次手术,他总要找别的组或者别的科室的医生做助手,佟西言一定是善心泛滥了。
扫了一眼佟西言,他转身看林文浩,说:“胸外一向由一助来决定手术方式吗?”
林文浩哼了一声,说:“要不是他弄破了大动脉,我也不会决定切右全肺。”
“我没有。”佟西言不轻不重的辩解:“林医生在冰冻结果出来前就认定是恶性肿瘤并切下了标本。”
“胡说!”林文浩涨红了脸:“我做快二十年的肺,这种事情会不知道分寸?是我请你来帮忙的,现在出了事,我愿意承担责任,可你不能这样污蔑我!”
刑墨雷说:“有没有二助?麻醉师?洗手护士巡回护士?找来问问不就结了。”
梁宰平挑眉不置可否,只说:“我自然会问。叫你来只想跟你说,看着点你的人。”
刑墨雷教训佟西言:“吃撑了不会回家躺着?以后你上的每一台手术都要事先问过我的意见,听到没有?”
再回头对梁宰平说:“那可以走了吧?”
梁宰平笑笑,说:“病人还不知道,说话注意点。”
出了院长室的门,刑墨雷一直想找个什么话来好好骂佟西言一顿,终于在二楼拐角一块不太有人经过的小平台上猛一转身,佟西言一下子撞到他怀里。
“对,对不起。”连忙后退两步道歉。
刑墨雷张嘴却不知道骂什么。对着佟西言的眼神他发不了脾气,许多年前就得出的结论。
最后他只能发泄似的甩了下白大褂的边角,转身走人。
佟西言站了一会儿,用手掌擦了把脸,回科室去继续工作。
5
年三十难得有大雪,晚上刑墨雷请客,在“梅园食府”定了一个大包厢,请了科室没有回乡的几个外地同事,顺带上了佟西言的家人。
刑少驹也放假了,二十一岁的小年轻,眉眼间和父亲神似,只是五官更柔和,这要归功于刑墨雷的前妻,她非常美艳。
下了车,早早就兴奋扑过去抱刑少驹的腿:“小哥!小哥!”
刑少驹抱起她,吧唧一下重重亲了她的脸:“美女来香一个!”
“你现在不能香早早了!早早是大姑娘了!”佟早早一本正经戳刑少驹的胸口。
“不怕,变成大姑娘了嫁给小哥算了!”刑少驹逗小丫头,对佟西言笑:“佟叔您回来啦。”
“还习惯吗学校那边?”佟西言从他怀里把女儿抱过来,敏感的闻到刑少驹身上的烟草味。他眯了一下眼睛,烟瘾也会遗传吗?
刑少驹点头:“挺好的。”
佟西言把女儿交给母亲,让先进去。而后两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刑少驹的口气有些高深莫测,说:“佟叔,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坚持要跟我爸离婚吗?”
佟西言斟酌了一下,说:“没有爱,两个人确实难维系。”
“那么你呢?你是离他最近的人,甚至比我和妈妈更亲密,你们靠什么维系?”刑少驹问的别有所指。
佟西言冷漠地看着他:“这话,有机会你倒真应该问问你爸爸,因为我也很想知道。”
佟西言的手机响了,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那个字母A,说:“进去吧,他没耐性等人。”转身接电话:“……就上来了……嗯,跟我在一起呢……”
一进门就挨了刑墨雷的骂:“操,西北风比年夜饭好吃是吧?”
佟西言笑着说:“嗯,西北风比较有风味。”
刑少驹绕过半张桌子坐到佟早早身边。
刑墨雷看了看儿子的脸色,侧身咬佟西言耳朵:“臭小子没说什么吧?”
佟西言用更低的声音回答:“他问我你几时给他找后妈。”他怕我变成他后妈。
春节三天照例不排择期手术,因此比平时要空闲些。佟西言记得有一年年三十晚上,民工打群架,他跟刑墨雷两个人一直忙到初一太阳升起,也是那年春节,刑墨雷给他介绍了早早的妈妈,纯洁的小家碧玉,只是谁都没料到她会有那么严重的心脏病。怀了早早两个月,他才知道妻子隐瞒了病情,当下就决定拿掉孩子,但妻子执意不肯,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都想把孩子生下来。佟西言觉得自己当时能答应,真的是神使鬼差了。所以后来妻子生早早的时候头盆不称难产去世,他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不爱她,娶她是因为那是刑墨雷的意愿。但是他爱他们的女儿,因为只有看女儿脸上的笑,他才觉得对得住亡妻。
刑墨雷觉得他害了他,为女方的不厚道刻意隐瞒病情,他在介绍他们认识时。几乎把女方姑娘念书时每学期每门课的成绩都查一清二楚了,却防不到居然是个病秧子。
所以他也格外疼爱佟早早,一来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女儿,二来,他心疼佟西言。
早早不是母乳喂养长大的孩子,身体免疫力比别的孩子要差些,时常感冒发烧,佟西言半夜带她挂急诊吊盐水,一个人抱着女儿坐在空旷冰冷的注射室里,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这幅画面看在刑墨雷眼里,心里真不是滋味,于是跟小儿科的急诊医生说好了,佟西言一旦带女儿来打针,就给他打电话,他过来换他去睡觉。
佟母说,刑医师你那么喜欢早早,不如把早早过继给你当女儿吧?
刑墨雷欣然接受,早早是他们俩的孩子,这想法让他浑身舒泰。
初一下午带孩子去外婆家拜年,佟西言对丈人一家一直都客客气气。这反倒让两位老人很是羞愧。
初二要上班,一早,佟早早就被刑少驹带出去玩了。佟西言意外看到刑墨雷的车。
“您今天就不用去了吧,有我呢。”佟西言见刑墨雷拿烟,连忙帮他点火。
刑墨雷深深吸了一口烟,扭头眯眼看东方金黄的朝阳,从车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什么?”佟西言打开来,是条厚实的围巾,还是烧钱的牌子。
刑墨雷说:“你一年要丢多少条围巾?”
佟西言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不好意思地笑。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十个年头了。三十二岁的佟西言稳稳开着车,手摸着柔软的羊毛围巾,脸上有自己未发觉得浅笑。
6
梁悦从春节前一个月开始病休在家,直到元宵以后才回医院上班,看到手术通知单上有佟西言工整的字迹,才想起来这个人应该是进修回来了。
正好上午有肿瘤科的手术,他在单子后面“麻醉”的空格里写上一个梁字,代表他挑去做了。
佟西言做徒弟这些年养成的好习惯很多,其中一样,就是总比师父先到一步。
他低头系着口罩带子,经过手术室护士办公室,被护士长叫住,说:“西言呐,我跟几个主任都商量了一下,为了公平起见,每个科室每礼拜都有三天优先机会,另外三天要让给别人先,这样就不用再为争夺手术间和手术先后吵架了,你记得跟刑主任说一下是要一三五还是二四六。”
梁悦在隔壁麻醉办公室闲闲开口:“护士长,您自己干嘛不直接跟刑主任说,反正他一会儿就来。”
护士长干笑,说:“西言面子大嘛……”
佟西言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眯起笑的弯度,说:“梁悦,很久没见你了啊。”
“那也没见你想我嘛。”梁悦斜眼觑他。
佟西言说:“我一回来就打听你了,他们说你病了在家休息,我怕梁院长要骂人,没敢打电话给你。”
梁悦一皱眉头:“有他什么事。”
梁悦是梁宰平的独子,梁宰平离异后,父子相依为命。梁悦在医院里长大,从小体质差,梁宰平医人无数,却治不了自己孩子的天生体弱,所以从来都是由性子宠着。毕业工作才半年,病假就休了三个月,把麻醉科主任弄得哭笑不得。
佟西言笑着过去捏他的脸:“又闹什么别扭呐。上麻醉啦。”转身去踩感应门。
梁悦追上去:“喂,记得带我去‘宝丽金’啊……”
“想去啊?我带你去啊。”刑墨雷的声音从更衣室门口穿来,说:“你爸还没给你开荤呢吧?”
梁悦不屑:“他吃素。”
办公室里听到对话的其他人都觉得背后一寒。梁宰平吃素?谁都知道梁宰平黑白两通,他要是吃素,这医院没人吃荤了。
当天晚上梁悦就为他说过的话付出了惨痛代价。
梁宰平夜里在医院总值班,梁悦被刑墨雷带到“宝丽金”,结果梁宰平查夜打电话,一个小姐接了。
梁宰平杀到“宝丽金”,一把推开门,就见佟西言跟梁悦两个醉鬼抱在一起唱《天仙配》,四个小姐围在边上呐喊助威,地上全是空啤酒瓶子。
“找你们老板过来。”梁宰平很冷静的对门口小弟吩咐。
刑墨雷和陈若正和两个药商打麻将,小弟跌进门来说,外面有个男人要砸场。陈若刚说:“操,哪个王八蛋不要命。”刑墨雷的电话就响了。
梁宰平在电话那头风淡云清地声音被巨大的KTV噪音笼罩,刑墨雷依稀就听到他说:“我……你……”
挂了电话,刑墨雷呸一下吐掉烟头,推倒前面一排麻将,起身下楼。
7
其实梁宰平是说:“我给你薪水让你带我儿子嫖妓?!”
刑墨雷赶到下面包厢,音乐已经被关掉了,梁宰平什么也没说,迎面就是一老拳,把醉得二五八万的儿子抱走了。
佟西言无辜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刑墨雷,趴在沙发上打着酒嗝。
刑墨雷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你会吗你就敢带他嫖?”
佟西言笑,红着脸傻兮兮地笑。
刑墨雷看着他的样子,无奈,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过去一起坐在沙发上,陪着他撒酒疯。
佟西言爬到他身边蹭了一下,捞起一个空酒瓶子做麦克风,说:“刑老师,我要为您献歌一曲。”
刑墨雷还没说什么,佟西言就开始五音不全的大唱“佟派R&B”,刑墨雷赶紧给自己点烟。
佟西言的酒品极差,越是醉越是见酒就喝。喝醉了就软了骨头似的黏人,这会让刑墨雷冒冷汗。他抱着他,防止他唱得太起劲翻到沙发下面去。好不容易一曲结束,佟西言的热情也挥发完了,刑墨雷半抱着他回房睡觉。
第二天是刑墨雷打电话叫佟西言起床了。
佟西言迷迷糊糊把手机放到耳朵边,就听见刑墨雷低沉威严的师父腔说:“还要我等你上班?”
佟西言唰一下坐起来,懊恼地匆忙换衣服刷牙洗脸,下到餐厅,刑墨雷早坐着吃早饭了。
佟西言浅浅鞠了一躬。
刑墨雷说:“得,不是第一次了,坐下,我还有帐跟你算呢。”
佟西言坐下来喝粥,听刑墨雷讲昨晚的事情,完全不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