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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梦断关河 作者: 凌力-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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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和园中那尊手拿喷水花瓶、衣裳垂落得露颈露背露胸露乳的大理石雕西洋女像一起,被人公认是胡家花园两绝。所以,每当胡昭华站在露台俯视他的规模宏大的私家花园时,总不免宠辱皆忘,踌躇满志。此时,他看着衣装华丽的优伶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过曲桥,穿花径,向清芳楼走来,只觉一片莺声燕语,满目花娇柳媚,真正地陶醉了。
        眼见天寿在辛夷亭边停步,王映村在竭力劝说,好几个优伶也围上去同劝,胡昭华一急,连忙下楼赶过去。出楼门口正遇上冷香和浣香,冷香满脸不高兴,嘴里嘀嘀咕咕道:不就在外头唱了两年,有什么了不起,回这儿摆臭架子!胡昭华瞪了冷香一眼,直奔辛夷亭。
        果然,天寿要告辞,说父亲有病,约好了今天回家,再晚了怕误船。
        胡昭华笑道:“令尊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你们父子兄弟离开我这里才几年,难得你今天回来,留下吃顿便饭令尊还会见怪不成?”
        王师爷也劝:“咱们也有十年的交情了,是是非非好好歹歹就不必说它,喝杯酒的面子还不肯给吗?”
        天寿低头不语,唇边几许无奈的笑。
        胡昭华道:“说起来,令尊还欠着我的情呢!……”见天寿抬头,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他立刻做出掩饰失口的样儿,用玩笑的口气接着说,“好,不讲这个不讲这个。不看僧面看佛面,不领王师爷的情,不领我的情,倒也罢了,你就不看这辛夷亭,不看这一片紫玉兰?”
        天寿微微一愣,目光扫向辛夷亭,扫过亭边那些枝肥叶茂树干笔直的玉兰和木兰,面色和缓下来。这里曾是他最喜爱的地方,常常独自在亭中树下流连,当紫玉兰盛开的时候,他更是徘徊不去,呼吸花的芳香,与花朵草木倾谈……一时间,他的眼睛里又掠过梦幻般的迷茫,神情也变得清冷而落漠。
        “你一定要回家看父亲,也不难嘛,”王师爷又补了一句,“就专给你派条船,那还不是胡爷一句话的事!如今他是谁!”
        天寿又低下头去,犹如叹息般地轻轻说了一声:“好吧。”
        外请的名伶和封四爷、笛师一起人,由王师爷陪同在清芳楼下饮宴,天寿曾是胡家班的旧人,便同家班的三人一起,在楼上跟家主爷同席。
        等候已久的冷香笑模笑样地说:“韵兰果然身价不凡,非家主爷亲自出马还请不动呢,害我们在这儿坐冷板凳。”
        在门边由仆人侍候着洗脸的天寿勉强笑着解释:“实在是老父病体未愈,放心不下,不是有意怠慢……”
        冷香笑道:“柳师傅不是早就戒烟了吗?难道戒烟还戒出病来了?”
        浣香悄悄拽了拽冷香,雨香也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胡昭华却望着天寿说:“韵兰,何必洗呢,现如今唱昆旦的都时兴平日里也上脂粉的。”
        入席坐下的天寿淡淡地回答说:“我还不惯。”话音未落,就发现对面的冷香那张薄施粉黛的脸不大自在起来。
        胡昭华笑道:“不错,却嫌脂粉污颜色。韵兰便是素面朝天,也胜过侪辈万千!好,好!”
        冷香不高兴地扭扭身子,噘着嘴,用娇嗔的目光向家主爷表示不满。
        胡昭华看他一眼,不理会,指着席面继续对天寿说:“这是你爱吃的西施舌、江瑶柱、烧驼峰,那副熊掌蒸了怕有两天两夜,果然难熟。”
        天寿不由得说:“多谢胡爷还记着这些事。”
        胡昭华满面春风,格外体贴:“你是爱喝葡萄酒的,今天给你预备的这几瓶上好佳酿,都是托洋商从英夷京都伦敦带来的,真正的法兰西葡萄酒!”
        童仆上前,给各人的高脚玻璃杯里斟满深红色的葡萄酒,一股异样的清香在席间弥漫开来。天寿看着胡昭华,目光很是沉郁:
        “胡爷,您太费心了,真不敢当。”
        胡昭华哈哈地笑得很开心:“说什么费心不费心,只要韵兰你高兴,只要我胡某人办得到!”
        那边冷香也盯着胡昭华,目光不无酸楚,但他笑着,还掏出他的粉红色的小手绢掩着瘦伶伶的脸颊,秀气地动着红嘴唇:“韵兰,听听啊,这许多年,我们家主爷对你一往情深,体贴入微,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软一软了吧?……那荔枝再好再甜,熟过了日子也会烂的哟!……”
        浣香见家主爷对冷香这番尖酸的话皱起了眉头,赶忙转个话题:“两年不见,天寿兄弟的技艺果真是大进了,令我辈望尘莫及啊!”
        “可不是嘛!”雨香接着说,“跟天寿哥配戏真叫舒服,真叫痛快!就看今儿这些戏吧,谁赶得上你呀,可不就像戏里常说的,鹤立鸡群也似的。”
        冷香用筷子夹了一只胭脂鸡翅,使劲儿摔在自己的接碟里,白了雨香一眼,低声嘟囔道:“谁喜欢当鸡谁去当,我就喜欢吃鸡!”
        雨香不理冷香,对胡昭华说:“要是天寿哥能回咱们胡家班,那广州的戏班子里咱们可就拔头份儿啦!”
        “对呀对呀,”不等胡昭华答话,冷香嘻嘻笑着,阴阳怪气地说,“真巴不得韵兰你来唱正旦呀,我早就烦透了,去唱唱五旦六旦【五旦六旦:戏曲角色行当。五旦扮演未婚少女,也叫闺门旦;六旦以演剧中配角为主,也称贴旦。】多开心,多轻松!”
        胡昭华沉了脸,说:“冷香你什么毛病!”
        天寿静静地说:“冷香你放心,我不会回来的。”
        冷香再不能忍,不管不顾地喊叫着说:“我凭什么放心?你能不回来吗?你能不回来吗?要不是那个倒霉的钦差大人来广东搞什么禁烟,家主爷不得不收敛一二,两年前就把你弄回来了!……你爹还欠着家主爷一万两烟债银子呢!父债子还,跑得了你?……”
        “嘭!”胡昭华一拍桌子,杯盘碟碗丁当乱响,他黑眉高挑,瞪眼喝道:“竟敢如此张狂!反了你了!还不给我退下!”
        冷香吓得变了脸色,咬住嘴唇,离席而去。胡昭华挥手连声说,都走都走!把陪席的浣香和雨香也一气儿赶走了,还紧皱双眉不住地摇头说:“都怪我平日管教不严,把他们惯坏了,没规矩……”
        席边只剩下局促不安的天寿。他起身要告辞,胡昭华再次挽留,吩咐添酒换菜,说是多年的忘年交,许久不见,难得有这样的谈天机会,好多话是不足为他人道的。冷香离开,天寿自觉轻松了几分,又听得楼下划拳拼酒的声音很是热闹,便也宽心坐下。
        人都是这样,受到别人的格外厚待,就会记起他的许多好处;天寿一旦回想与胡爷多年的“忘年交”情谊,也就不由得软了心肠。趁着胡昭华斟酒的工夫,天寿细细打量他,再端起注满红宝石般莹澈酒液的高脚玻璃杯,轻轻的话语间就不由自主地带出几分关切:
        “胡爷,也就两年不见,你……竟显老了。”
        “真的?”胡昭华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额头眼窝和面颊,苦笑道:“除了你小天寿,再没第二个人肯当面告诉我……”
        “对不住,胡爷,我是想,你该自己多保重才是……听说这两年你也经了不少艰难……”
        “艰难算什么?唉,你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小命没丢就算万幸了!”胡昭华摇着头长声叹息,动了真情,眼圈都红了。
        依着他的性子,只愿终老温柔富贵乡,既不屑于登仕途去攀附,也懒得在生意场上厮混,宁可把风花雪月当做一生的事业。老天爷让他投胎到这天下数得着的大豪门,莫非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他,必得生出重重困厄狠狠折磨他一通才肯罢休?
        钦差大人到广州,真可谓挟风雷而至,声势惊人。而他当时并不在意,天塌了有父亲顶着,他只要深居简出,不惹是非,再深的沟再高的坎也能平安越过。
        父亲身为十三行行总,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过?这次竟顶不住了。胡家事务无论内外大小,从来都大权独揽的老爷子,竟召集子弟们问计。老人家眼睛布满血丝,灰白的眉毛胡须都在颤抖,昔日的威严再也掩不住一脸的焦虑愁苦,他沉重地说明逼到眼前的困境:钦差大人先拿十三行行商开刀了!
        十三行的几位首领被传唤到钦差行辕,林大人声色俱厉,痛斥十三行行商管束夷商不力,驾驭夷商无方,致使夷商借贸易为名大量输入鸦片,流毒天下,祸国殃民。行商们必须将功赎罪,勒令一切进行非法贸易的夷商缴出所有鸦片毒品!
        但事情明摆着,行商们尽管领有朝廷的特许,垄断了中国人与夷商的贸易,但夷人做生意讲的是平等交易,彼此是生意伙伴,何尝对行商认低伏小?况且夷商有钱有洋货,广州从官场到民间,多少人奉承他们还来不及,何谈管束驾驭!
        夷商不敢得罪,可握着百姓生杀予夺大权的朝廷官府就更不能得罪了!
        怎么办?
        胡昭华出主意说:钱能通神。历来广州官府的上上下下,没有不认银子的。不然,被朝廷一禁再禁的鸦片生意也不会那么火爆。
        次日觐见钦差大人,胡家老爷子就再三叩首,向上禀告说:“胡某人情愿敬献家财……”不料话未落音,钦差竟然大怒,一拍大案,喝道:“本钦差不要你的银子,要你的脑袋!”吓得老爷子当场惊倒,抬回家中犹哆嗦不止,就此不能起床。
        身为长子的胡昭华,只得临危受命,替父亲担当起行总职责,来往于官府与夷商之间做传声筒,受尽了两头说好话两头受气的夹板罪。
        因为夷商不肯缴鸦片,行商们在钦差大堂上罚跪两个时辰,胡昭华跪得膝盖红肿,几天不能走路,至今青瘢累累,疼痛不消。
        夷商再次表示拒绝时,钦差便威胁要杀行商的头向夷人示警,令行商们套上沉重的木枷锁链去夷商处下谕帖,限期收缴全部鸦片,胡昭华又是首当其冲。
        还是为了相同的原因,胡昭华受了笞刑,从小没人敢碰一手指头的他,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苦和屈辱逼得他几乎自杀……
        直到钦差大人下令封锁夷人商馆,最终断绝夷商饮食的关头,夷商才不得不屈服,答应缴出所有鸦片,胡昭华也才觉得随时可能丢掉的头颅总算属于自己了。
        后来这位林钦差又长任两广总督,在他治下,胡昭华一干行商们过日子能不小心翼翼、提心吊胆?难怪他刚被朝廷革职,胡昭华就如释重负,把停了两年的戏又唱了起来。
        天寿听他说罢,轻轻叹道:“看你消瘦许多,想必吃苦不少。但经此一番历练,未尝不是好事。”
        胡昭华朝椅背上一靠,望着天寿感慨地点头道:“果然知我者韵兰,旁人再不会作此想,只知一味悲悯怨恨……”
        天寿不愿迎合讨好,但当面反驳主人也不明智,他咬着嘴唇沉默片刻,终于不愿违心地默认,低垂着眼帘小声说:“莫怪我逆着公子你的心意说话,那大人是奉朝廷之命,禁烟缴烟有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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