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四卷吴浊流:面对新语境 作者:石一宁-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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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在现象学美学、解释学、接受美学与读者反应批评问世之后的今天,读者对作品意义最终完成的创造性参与得到空前的强调。对任何一部文学作品的理解,没有人能声称他的解释是惟一正确的解释,就连坚决主张作者的意图才是解释文学作品“真正的鉴别标准”,并为此与伽达默尔展开了一场著名的争论的美国学者赫施,也承认“在知识和学术领域则决不可能有这样一个专断的最高法院”。[美]赫施:《解释的有效性》;转引自[美]却尔(P。D。Juhl):《解释:文学批评的哲学》中译本(吴启之、顾洪洁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6月初版,第19页。文学想象是作者的想象,也是读者的想象。但是,想象的差异并不同时意味着否定共性的存在。因为与所有的文化想象一样,文学想象也是人的生理自我与社会经验所生成,它们共享着人类的某些基本价值观念和文化传统,而共性就凝聚于这些观念和传统之中。因此,对共性的承认是承认差异的前提,对作者的写作沉淀着人类社会某些基本价值观念和文化传统的确信,也是读者的创造性解读的前提,否则,人们连简单的阅读都无法进行。由于共性的存在,人们根据一定的解释范式和文学程式,可以分辨出哪些阐释更合理,或更接近和符合作者的原意。我们之所以强调从解释范式和文学程式入手,是因为“范式所对应的是人类生理或心理上的某种‘倾向’,而且人们越接近一种绝对纯朴的状态,这种对应关系也就表现得越充分。归根到底,它们必须对应于一种基本的人类的需要,它们必须得产生意义和提供安慰”。[英]弗兰克·克默德:《结尾的意义》中译本(刘建华译),辽宁教育出版社、[英]牛津大学出版社2000年3月初版,第41页。不仅解释者需要通过一定的范式进行解释,而且作者也是根据一定的范式从事创作。本书对《亚细亚的孤儿》的主题和结尾的阐释,是以接近作者原意为目标和方向的。诚然,理解者对一个文本的理解,可能并且应该达到比文本作者更好的理解。巴赫金认为,“深刻有力的创作,多半是无意识而又多涵义的创作。作品在理解中获得意识的充实,显示出多种涵义。……创造性理解在继续创造,从而丰富了人类的艺术瑰宝。”但他又指出,理解者对文本的理解首先应达到文本作者本人对它的理解,“第一个任务——是依照作者本人的理解来领会作品,不超出作者的理解。解决这一任务是十分困难的,通常需要借助大量的资料。”“第二个任务——是利用自己时间上和文化上的外位性。把作品纳入我们的语境(对作者来说是他人语境)。”[俄]巴赫金:《1970——1971年笔记》(晓河译)。钱中文主编:巴赫金著作系列之《文本对话与人文》,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6月初版,第405、409页。他认为这两个任务是理解的第一阶段,接下来的第二阶段是科学研究(科学描述、概括和历史定位)。所谓胡太明“下落不明”,最终“投向更惶惑、更凄绝的茫然里”,还有其他那些含糊其辞的解释,并没有得到至今为止我们所见到的文学史料的证明与支持,因而我们无法承认它们达到了《亚细亚的孤儿》作者本人的理解。相反,在这些观点的持有者的论述里,我们没有发现合理的阐释范式的存在,也没有发现学理的探讨与研究。更何况有的论者无视中国收复自己的失土台湾的主权的合法性,而虚构出“民族沙文主义者”、“中国殖民统治者”之类的荒诞概念。充斥于这些论者的文字里的,是一种对文本的刻意误读与对作者原意的随心所欲的曲解,从中我们看到一种自我夸张的“悲情”遮蔽着学术理性,看到分离主义意识形态的冲动取代了文学思考。
第四章 知识分子的激情与理性
《黎明前的台湾》《无花果》和《台湾连翘》是吴浊流写于台湾光复后的三部作品。《黎明前的台湾》是随笔集,1947年6月出版。《无花果》和《台湾连翘》是自传体小说,前者于1968年问世。《台湾连翘》第1章至第8章于1973年发表。余下的第9章至第14章1986年9月起陆续发表于《台湾新文化》杂志。这三部作品,从文学成就来衡量,并未及《亚细亚的孤儿》所达到的高度,然而它们在吴浊流的创作中又据有重要的位置。虽然三部作品体裁不完全一致,写作和发表的时间跨度也很大,但作品的精神却具有一种内在的连贯性和共通性,犹如三股支流最终汇入一条奔腾的长江大河,这就是它们共同表现了吴浊流对历史和现实的关注与审视,表现了一个作家的社会良知与责任感,表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激情与理性。因此本章将这三部作品放在一起论列。
第一节 建设新中国的激情
《黎明前的台湾》以日文写于1947年4月至5月间。同年6月,在台湾出版日文单行本。写作和发表的时间,正是二·二八事件刚发生不久,吴浊流所供职的《民报》停刊,吴浊流失业在家,终日无所事事,因此花二十来天写成了这本集子。
《黎明前的台湾》是关于时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随笔,是一种议论文体。它不刻意于艺术的构思和修辞,因此其文学性并不强。然而,它对了解吴浊流于台湾光复初期的内心世界、同一时期和以后作品的创作动机与主题都有很大的裨益。
《黎明前的台湾》论及了光复后的台湾社会所面临的诸多方面的问题,其议题之丰繁,甚至令人觉得不是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的篇幅所能承载。然而作者就是在二·二八事件的腥风血雨的日子里一气呵成地写出了这本集子。在风声鹤唳、文字狱再度勃兴的险恶环境中,这本随笔还不时发出批评国民党当局政策的声音。是什么原因使得四十七岁的吴浊流,在危险的时局中表现出这样的胆量和天真?通读《黎明前的台湾》全书,不能不使人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建设新中国的激情燃烧着吴浊流的内心,鼓舞着他执笔的勇气。建设新中国,同时也就是这部随笔的叙述主题。
《黎明前的台湾》分为十一个部分:“前言”、“台湾青年应走的路”、“奴化教育与对台湾教育的管见”、“与新时代一起前进”、“为我论与衙门理论”、“宣传的副作用与反效果”、“愚蠢的习惯”、“台湾要怎样才会好?”、“民主政治与政治人材”、“台湾文化一瞥”、“附录:对废止日文的管见与日文文化的使命”。全书的十个正式的章节其实还可以压缩,比如“台湾青年应走的路”和“与新时代一起前进”这两章其实论述的问题相似,可以合为一章。
将《黎明前的台湾》作一个大致的归纳,它主要提出了这些观点:台湾人尤其是台湾的青年们,要学习掌握科学技术,担当起建设新中国的重任。台湾人也是汉民族,决不会被日本奴化;而在接受科学教育方面,台湾青年比外省青年还有一日之长。台湾人要克服狭隘的地域观念,抛弃只谋一己之利的“为我论”,而要着眼于建设新中国的大目标。政府宣传要讲究技巧,否则将会产生副作用或反效果。光复后的台湾国民党政府官僚受一些愚蠢的习惯支配,办事手续繁琐,工作效率低下。全面废止日文,是当局的一项愚蠢举措。台湾人民期望的是有诚意的政治。民主政治需要政治家而不是政客。台湾人民是汉民族中最富于反抗性,最不服异族统治的。他们魄力宏大、意志坚强和富于进取精神,但台湾文化也因长期处于殖民统治下,而不可避免地带有殖民地的性格。台湾省人和外省人应团结起来,彼此取长补短,共同努力建设一个令人身心舒畅的自由的台湾。
《黎明前的台湾》的一个引人注目之处,是它恢弘的视野和理性的思考。它将台湾的问题放在整个中国的格局里,又将中国的问题置于世界文明的发展进程中进行讨论。在作者的笔下,台湾作为中国的一部分,台湾的前途与祖国的命运紧密相连,台湾青年应走的路,就是刻苦学习科学文化本领,将建设新中国视为己任,担当起建设新中国的历史使命。在阐述这一点时,作者使用的是全书其余部分少有的激情洋溢的抒情笔调:
今后的中国不仅靠军人或政治家,更需要的是: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尤其在近代文明落伍的中国,如何需要科学是用不着说的。我国地广物博,许多资源正待开发,中国的再建非从科学开始不可,而如果没有科学人材,侈谈中国建设,无异于缘木求鱼而已。
青年诸君起来吧!你们去做技师,去做矿工,去做技工、建筑家、学者……要担当新中国建设重任的青年们,你们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千万不要被现实所迷惑,满足于眼前的小利,至少须想十年或二十年后而选自己要念的书。……
要开拓广大的我中国处女地,有多少人材都不够的。如果要本省青年动员,只能集中全人口八分之一或十分之一——六、七十万罢了。再根据个人志愿的话,连一半也很难迁移到大陆上去的。这三、四十万人的青年纵令全部都是技术人员,也不够建设中国。从这些我们可以看出青年们的前途是如何悠远,只要我们有一种技术就好。
…………
啊,广大无边的我国呵,北有东北的工业地带,西部长江上游一带——青海、新疆、西藏等有千古未开的宝藏,南有天赐的宝库,而南洋的经济权握在我同胞手里,亚洲何处没有我同胞的地方?青年朋友们,你们何必悲观,我们的前途既远且大。话虽如此,但青年们如果没有志气,只为名利而你抢我夺的话,中国是永远不能得救的。青年朋友们,你们该怀大志,为科学建设而贡献一生,各自成为专家、技师、技术人员,为国家民族活跃,中国的前途才会有光明的。吴浊流:《黎明前的台湾》,张良泽编:《吴浊流作品集·黎明前的台湾》,(台北)远行出版社1980年2月再版,第70—73页。
在这本随笔的各个章节中,作者不时重复这些语重心长的谆谆告诫:“要建设中国,一要科学,二要科学,三要科学,四要科学……十七、十八还是要科学。”“中国现在需要的是安贫乐道而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探究真理的大学教授,和充满信念而为中国工业生产贡献心力的青年。”“青年诸君不能以大陆的科学水准来钻研科学,而应以世界水准为努力目标,台湾青年尤其要为中国科学与工业生产完成自己应尽的使命。”“我们应舍弃短视的想法,希望现在起就在学校埋头研究,十年、二十年后就能成为背负中国建设重任的科学家或技术人员。”“台湾教育如果不养成技术人材,对祖国便不会有什么用处。不仅如此,台湾本身也将不会有前途。”“台湾人口倘再增加,势非移民到外面不可。青年们如果不向祖国或南洋发展的话,在台湾会窒息。不过,仅凭赤手空拳到海外去也不行。如果只靠口齿伶俐,这种人材祖国已太多了,因此还是带技术去才行。”“祖国太广大了,广袤四百余州,教育虽然没有普遍,但人口太多了,达到世界知识水准的也不少,只凭自我满意是无法被祖国承认的。”吴浊流:《黎明前的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