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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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人……”
“从政治上来说,鱼庆恩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文武百官莫不听命,但却少有真正忠心于他的大臣。而秦大人联络到的都是死忠之臣,手中又握有皇下令杀鱼的密旨,谁赢?”
“秦大人……”
“从京城本身来说,鱼庆恩有紫衣骑、禁军,秦大人这边有穆将军统领的巡卫营、暗中效命的城防营,还有皇帝亲统的御林军,谁赢?”
“紫衣骑实力以一当十,鱼庆恩还是强一点,但也没有绝对优势……”
“从道义上来说,鱼庆恩民怨沸腾,人心已背,秦大人却有着清君侧、除奸佞的大义名分,又是谁赢?”
“秦大人……”
“如果你现在不知道他失败的结果,单单从这个表象上来分析,你还会不会觉得他这次行动是鲁莽之举?”
苏煌摇了摇头。他是真的现在才知道,秦大人所代表的力量,居然不是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
“所有参加这次行动的大臣们都很陶醉于这个表象,他们觉得自己胜算很大,击倒鱼庆恩指日可待,所以这个时候宾先生劝说他们停止是没人肯听的。当时的会谈破裂之后,秦大人曾扬言说,没有南极星的支持,他一样可以赢。”
“可是……可是……”苏煌茫茫然地抬着头,“不管怎么说,秦大人也联合了这么多的力量,为什么宾先生会觉得他一定输呢?”
“打个比方来说吧,鱼庆恩的力量,就象一块铁饼,秦大人的力量,如同一根铁链,虽然这根铁链的重量要大于铁饼,但要击碎它,却几乎不可能,而反之,一块铁饼要想砸断铁链,却有好多地方可以下手。”
苏煌怔怔地听着,慢慢有点明白的样子。
“秦大人这一串链条中,可攻击的弱点太多了。城防营和巡卫营的忠实与否,朝中大臣的书生意气,皇帝的不负责任,各地勤王之军的起应联络,几位藩王之间的平衡……鱼庆恩只要打断其中任何一环,成事的可能性就变小了。不过让宾先生都没有想到的是,鱼庆恩竟然在第一仗就赢得这样漂亮和彻底。我们原本以为,京城最起码会出现一段时间两股势力对峙的胶着状态呢。”
苏煌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厉炜竟然不知不觉暗中掌控了城防营……”
“没错,厉炜……”薛先生也叹息了一声,“大家都有一种错觉,以为厉炜不管再强,也只是追随鱼庆恩的一条走狗,所以对他的看法总是很矛盾,一方面十分畏惧他,一方面又往往要低估他。”
“既然……并没有达成盟约,宾先生为什么又要为秦大人安排援兵呢?”苏煌轻声问道。
薛先生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桌上的茶碗,油灯下显出他额上深深的三道纹路。在沉吟了片刻之后,他直视着苏煌的眼睛。
“江北的确不愿意卷入这个迟早必败的行动计划中,但也不能完全坐视不管。毕竟,天下对抗鱼庆恩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少了。”
“可是,在鱼庆恩已经掌控了局势的时候派出那么多力量强行救人,岂不比一开始就介入更加不合情理吗?”
薛先生的唇角嘲讽地一扬:“谁说鱼庆恩已经掌控了局势?”
“京城里的大臣们都快被一网打尽了啊……”
薛先生从怀里拿出那幅用眉笔写满名字的白布,轻轻抖展开来,铺在桌上。“这些人呢?”
“是的,”苏煌怔了怔,“这些将军和藩王们暂时还没有落入鱼庆恩手中,但这不会太久了,听父亲说鱼庆恩已经搜到了盟誓的名册,他们全都已经暴露,老鱼贼下一步就会开始动手对付他们了!”
“你说的没错了,他们已经暴露了,但换一句话说,这也表明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苏煌突然觉得有些发冷。
薛先生的手指轻轻触摸着白布上的一个个人名,继续淡淡道:“他们如果联合在一起,兵力可以超过鱼庆恩,但可惜的是他们做不到‘联合’二字。一来位置过于分散,二来没有一个公认的领导者,京城的失败又影响了他们的心理。不反抗是死,反抗也只能延迟败亡的时间而已,迟早仍然会被鱼庆恩一口一口地吃掉的。”
“就算是一条通往败亡的路又怎样呢?反抗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不,他们还有另外一条路,一条可能活下来的路。”
苏煌张了张嘴,“您是指……”
“他们可以投靠江北,投靠我们。”
“但这是不可能的!”苏煌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双手,身为一个官家子弟,他很了解这些朝廷的精英们,“尤其是那些藩王们,无论他们口头上怎样的赞誉江北,赞誉宾先生,赞誉南极星,但在骨子里,他们仍然认为江北的力量只是义军,是草民,要让他们投靠江北,感觉一定象是落草为寇一样,恐怕他们更宁愿与老鱼贼拼死。”
“你错了,很少有人宁愿死的,”薛先生轻飘飘地道,“特别是居高位者。再说感觉这东西很容易就可以改变,宾先生有办法,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落草为寇的。”
“啊?”
“你知道栩王吗?”
“当然……”
“他是一个很聪敏、会审时度势的年轻人,而且有着无法估量的潜力……”薛先生微微挑了挑眉,“如果当今皇上驾崩,他也有资格一争皇位……”
“难道……”苏煌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宾先生改变初衷,要参与政局了吗?”
“没办法,这是唯一能根除掉鱼庆恩的办法了。你想想,从这个老贼二十年前得势以来,发生了多少次针对他的风暴?从手握兵权的将军,到如日中天的南极星,为什么一直除不掉他呢?这个人甚至没有掌握住占优势的兵权,他到底强在什么地方?”
苏煌仔细想了想,也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把京城握得太牢了。这里是他势力的中心,没有其他任何力量能够在这里生根壮大,只要他的脚还踩在这块地面上,他似乎就永远不会败。”
“可是我们没办法把鱼庆恩逼离京城的。”
“是啊,他不会离开京城,但京城可以离开他。这座城池为什么会被称为京城呢?因为鱼庆恩在这儿吗?不,是因为朝廷在这儿,皇帝在这儿。反而言之,如果皇帝不在这里了,有名有望的大臣们也不在这里了,那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城市,可以先不花那么多心思去跟鱼庆恩抢夺它。”
“但皇上不会放弃京城的,这里是宗室庙祀所在的地方啊。”
“当今皇上的确不会,但栩王会。”
“可栩王不是皇帝……”
“他将来会是的。在那么多的将军和藩王被鱼庆恩逼到他旗下之后,这个希望看起来并不渺茫,”薛先生又一次扫视了一眼桌上的名单,“而且过些日子,南极星还能再送一批大臣给他,这些大臣在鱼庆恩手里只是待宰的羔羊,但到了江北与栩王的阵营,他们可以带来的是沉甸甸的民心。栩王有了这样一批人,这些将军、大臣和藩王们,天下还会有谁会不承认皇室与朝廷的重心已经转移了呢?鱼庆恩就是把京城握得再紧又有什么用呢?在政治上,这座城市已经不再重要了,我们可以把战场转移到他不占优势的地方,使他成为一个留不住任何伪装的谋逆者。”
苏煌咬住下唇,吸了吸气,觉得心头仿若掠过丝丝的冷意,一连张了几次嘴,才勉强问了一个问题:“其实……宾先生所需要的,就是目前这种局势吧?秦大人如果成功了,反而不好……”
薛先生缓缓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定定地看了苏煌一会儿,缓缓道:“你是这样看待他的吗?”
“我不知道!”苏煌猛地捧住头,整个晚上的紧张、忧愤、悲伤似乎一起涌了上来,感觉到眼珠烫得就象要爆炸一样。“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个。宾先生对我来说……就象是神一样的存在,那么完美,那么纯粹,他永远不会让任何人失望,永远是大家无法达到的高度,他会让江北,让南极星永远都是每个人心里最明亮的神话……”
“可是身为一个首领,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江北义军和南极星能够生存下去。”薛先生用铁一般地音调道,“江北义军在最前线抗击着胡族,却只有一块小小的立足之地,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足够的兵源,也没有足够的银两给士兵们发薪饷,只能让他们靠着一股捍卫国土的忠勇之气战斗。也许……这一切可以坚持三年…五年……到今年已经十年了,接下来还能坚持多久呢,最终,江北一定会渐渐衰弱下去,直至消亡吧……宾先生不是圣人,他不能拯救所有的人,当秦大人拒绝了他的建议时,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利用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了。”
苏煌的手指深深的插进了头发里,揪着发根,用力地拉扯,想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儿。其实不需要太多的话,他也能明白。从理智上来说薛先生的话是完全正确的,只不过,这一切听起来已不再象少年的梦想那样美丽,那样激荡人心,在一步步精密的计算和权谋中,好象生命中曾经那么重要的一份感觉,已经渐渐冷却。
然而无论如何,强虏在侧,江山危殆,时局纷争,百姓困苦,天下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江北和南极星,需要他们生存,强大,而要做到这一点,仅靠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身为义军首领的宾起之,已经倾尽他所有的力量,在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而作为一名南极星的战士,苏煌也必须克服内心的种种疑虑与痛苦,去完成他的职责。
“最后一个问题,”重新振作精神抬起头的苏煌用目光锁住薛先生的眼睛,“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给我这样一个普通的战士呢?”
19
薛先生平板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波动,那种表情就好象是明知道苏煌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但仍然希望他不要问一样。
窗外已经隐隐透出浅白色的光泽,但却是黎明前最沉寂的一段时间。
沉寂得似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接下来的任务,已经不再是以普通战士的身份去执行的了……”薛先生缓缓地道。
“什么?”。
“鱼庆恩将这十三家大臣分隔关押在他们自己府邸的时间不会太长,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这一批人全部押往东牢。而你……将作为江北,更确切的说,是栩王的特使,进入到东牢里,向他们传递一个信息。如果他们愿意向栩王表示为人臣者的全部忠诚,那么南极星将不遗余力地拯救他们离开那里。”
苏煌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们不愿意,那就不救?南极星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回报了呢?”
“早就开始了。”薛先生以一种近乎于冷酷的声音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南极星也无法例外。在鱼庆恩最坚固的阵地上救人,我们将要付出的是惨重的血的代价,如果只是救出了一批对天下局势的好转没有丝毫用处的迂腐之徒,那这些血又是为什么而流的呢?”
“可南极星的宗旨不是正义与公平吗?战士们不惜一切代价所维护的……”
“正义与公平只能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薛先生的眼皮下突然闪出激烈的光芒,“如果坚持效忠一个昏庸皇帝就是那些大臣们的信念的话,那么就请他们自己为自己的信念付出代价吧。南极星只愿意拯救那些懂得变通,懂得怎么才能让这个千疮百孔的江山更安稳的人!”
苏煌猛地咬住下唇,跄然后退了一步,跌坐回床上。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理想和热血是那么苍白和脆弱,无力到没有丝毫争辩的余地。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