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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舞者-海岩-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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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已经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下人。

  借钱这件事过去几天之后,再也没人主动提起,虽然金葵和李师
傅在厨房见了,脸上多少还都不太自然,但似乎一切到此为止,这篇
插页就算翻了过去。没人想到这事新的进展,还是发生在商贸大学,
李师傅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还是他的心肝女儿。那两个讨账员去威胁
一下君君,仅仅是蔡东萍整个计划的一个前奏,前奏之后的另一场大
戏,才真正让李师傅震撼不已。

  第二次到商贸大学来堵君君的就不是两个人了,这次来的人数增
加了一倍。地点也不再选择学生宿舍楼外安静的一角,而是专门挑了
君君上课的教学楼外。时间也从上次早上上课之前,改在了中午下课
之后,学生们如退潮般涌出教学楼的那个钟点。

  他们在那个钟点堵住了君君,他们当中有男有女,衣着正经,面
目朴素。他们当着广大同学和老师的面,大声说了让君君颜面扫地的
话。那些话既非谩骂诅咒,也无龌龊肮脏字眼,他们是一群专业的追
账员,不会触犯法律和公德。表面看他们只是在恳求君君还钱,实际
上却将君君花钱买专业的丑闻抖落出来,他们的声音制造了围观的场
面,制造了无数惊讶的目光,以及交头接耳的疑问和评论。

  “你是李君君吧,你欠中介公司的钱到底还不还?”

  “还钱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呀,这么小年纪就学会当老赖啦?”

  “你上了你要上的专业了,别人为你花的钱可不是白花的,那三
万块你得还的!”

  “……我知道是你爸爸替你借的,你别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谁
信呀,你问问周围的同学信不信?”

  “你要没钱干吗非要挑学校挑专业呀,你问问周围广大同学,都
有多少人像你似的这么花钱非要上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你考不上商贸
大学就上差一点的学校吧不就得了,到你们老家那边县里区里找个什
么大专上上不就完了,你既然那么想上好的学校,怎么不自己刻苦学
习呀。”

  第二十章辱(9)作者:海岩

  “你明明知道这钱还不上,当初为什么还厚着脸皮借呀!”

  君君开始还强撑镇定,还试图否认,试图推到父亲身上,试图解
释和避走,但那几个人围着君君七嘴八舌,话语跟得密不透风。很快
君君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崩溃般大喊大叫:“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
哪儿的!我不认识你们!”但那几个男女岂能退让,仍然不紧不慢地
团团围攻。

  “你不认识我们,你借钱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认识我们!”

  “你再看看你认识我吗,你认识我吗?我们前几天还来找过你呢
,你说回家跟家里说去,你到底说了没有,怎么今天又说不认识了?


  君君哭着想跑,她试图推开众人,但那几个人左挡右挡,始终粘
黏不离,君君的哭喊声已经歇斯底里。

  “你们别挡着我,你们滚开,你们胡说八道!你们胡说八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老师模样的人上来询问:“怎么了,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这学
生怎么了,你们找她什么事呀?”

  这一问正给了追账者从头再说一遍的机会。于是,有说的,有听
的,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听来听去渐渐听明白了,那个哭着跑掉的
女孩上商贸大学的分数是够了,但没太大优势,选不上的机会更大,
所以就借了钱活动了有关人员有关机构,结果不但上了商贸大学,还
进了热门的专业。上了大学进了专业她就再也不提还钱的事了,人家
债主怎么找她,她都不理,人家只好找我们,对这种老赖,不这么追
账真没别的办法……

  追账者言之切切,赖账者逃之夭夭,人群中鄙夷之词四起,犹如
网上的板砖横飞:“谁呀,哪个专业的?”“有本事自己考啊,没钱
还什么都想要。”“现在不都流行透支消费吗,人家国外也是借钱消
费,挺正常的。”“透支消费是以完善的信用制度为前提的,咱们这
儿净是这种赖账的谁还敢让你透支呀。”“西方国家也有恶意透支呀
……”围观者各执己见,老师模样的男子也只能正面劝说:“这肯定
不可能的,我们学校招生完全看分数,程序很严格的。至于她因为什
么借了钱,你们的债务纠纷最好不要到学校来闹,你们可以上法院去
起诉嘛,通过法律解决问题嘛,不要到学校里来闹……”

  人群渐渐散去……

  追账者虽然没有追到钱财,却已圆满完成任务。他们出了商贸大
学的校门,站在街边,窃窃一笑,无声告别,做鸟兽散。

  这场闹剧发生的当天下午,君君没有再去教室上课。她回到仁里
胡同三号院自家的住处,当着目瞪口呆的一对父母,声泪俱下地号啕
大哭。

  李师傅的妻子也跟着哭了,两下就哭哑了喉咙……

  女儿在校园里当众受辱,只有李师傅洞悉内幕。他对抱头痛哭的
母女没有一句安慰,自己默默走出屋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站在
倒座房的垂花门前,向后院的方向凝望了一眼,然后才走出了三号院
高高的院门。

  李师傅去的地方,还是胡同口的那家副食品店。他在副食店的公
用电话上拨了一个号码,接下来便站在店外的街边抽烟。抽了五根烟
后那辆黑色的轿车来了,和前几次同样,李师傅无声地上去,车子无
声地开走。

  车子将李师傅带到一座楼前,李师傅跟在那位寡言少语的孙姐身
后上了电梯,在某层的一个房间见到了孙姐称之为蔡小姐的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李师傅知道,就是孙姐的后台老板。李师傅还知道,她就
是三号院原来的主人,就是高纯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

  和蔡小姐谈上了话,李师傅才有机会环顾四周,才看清这里像是
一个做美容的小店。他不知道这间屋子其实只是这个高级美容会所里
的一个单间,这种开在大厦里的美容会所一般只做熟客,也就是所谓
“会员制”的,卖的就是这种安静、私密、无人相扰的专属空间。

  房间里的美容师回避出去了,但孙姐没有回避,默不作声地站在
一边,听了那位涂了一头染发剂的蔡小姐与李师傅进行的交谈。

  第二十章辱(10)作者:海岩

  “商贸英语,挺不错的专业呀。”蔡小姐说:“是你替你女儿出
的主意吧?学这专业出来找的工作,收入都高。”

  李师傅站在屋子门边,没有说话。门是关紧了的,不怕隔墙有耳


  蔡小姐接着说:“那三万块钱即便算我送给你女儿的,你就连句
谢谢都不说吗?”

  李师傅木讷地点了下头,算是鞠躬,他说:“谢谢。”

  “那你怎么谢呀?”

  李师傅当然知道,那三万块债务,绝非一声谢字可以了结。但他
不说话,等着对方说。但对方也不说,对方要他说。

  “怎么谢呀你想?”

  “你要我怎么谢?”

  “别我要你怎么谢,你想怎么谢呀?”

  “你要我怎么谢?”

  李师傅已经从女儿的遭遇中领教了这位染发女人的手段,他小心
谨慎,字斟句酌,宁可重复,不敢话多。

  “你和高纯关系怎么样啊?你不是和孙姐说你是他师傅吗!”

  “我现在从不和他摆师傅架子。”

  “他老婆对你怎么样?”

  “我是给他们打工的,打工挣钱呗。他们能对我怎么样。”

  “就是说,对你不怎么样。那她对高纯怎么样啊?”

  “不太清楚,高纯残废了,这种夫妻……这种夫妻关系怎么处,
这我就不清楚了。”

  “周欣找个残废当老公,肯定也是为了钱吧?”

  “不知道,可能吧。”

  “那对我弟弟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残废也是人哪,身残心不残
呀。”

  “……”

  “帮你徒弟一个忙吧,可以吗?”

  “帮高纯?”

  “对。”

  “怎么帮?”

  “劝他和周欣离婚!”

  “离婚?”

  从感情上论,李师傅当然也希望高纯和周欣分手,但从道义上说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劝人分手岂不是太缺德吗?但蔡小姐看
上去并非笑谈,她的态度相当认真,认真得几乎一丝不苟。

  “这事,也就算是你谢我了吧。”

  三号院太深了。

  君君在前面倒座房里的哭声,竟然传不到后院。

  后院,高纯在自己的房里练走,金葵在卫生间里清洁,她听到了
高纯摔倒在地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进卧房去看。她把高纯
抱到沙发上坐下,发现他的脚踝不知刚刚磕在了何处,竟然皮破流血
。问高纯,高纯也搞不清磕在哪儿了,也许腿的残疾让他失去了正常
的痛感。金葵在床头柜放药的抽屉里,取了药棉、酒精和纱布,酒精
清洗创面时高纯才疼得叫出声来,但他的叫声立即被几乎同时响起的
电话铃声打断。

  不知因为什么,电话铃声每次响起,都会让两人心惊肉跳。他们
一起摆头看着电话,似乎在等铃声自己停歇。但铃声始终不停,高纯
在沙发上动身不便,电话便由金葵接了。电话还是周欣打过来的,问
金葵高纯在哪儿。金葵扶高纯在床头坐下通话,电话中周欣告诉他自
己正在德国柏林。她告诉高纯今天是长城画展欧洲之旅的最后一天,
也就是说,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就要回北京了,你想我了吗?周欣
在电话中的声音有些疲倦,从时间上看此时的柏林夜色正浓。高纯木
然地说:啊,想。目光却心虚地飘移开去,去看身边的金葵。金葵也
在看他,猜测着这个越洋电话里的哝哝低语,是否事关凶吉。

  她猜不到电话那边在说些什么,只看到高纯一直被动地点头。电
话终于说完了,听筒放回机座,屋里安静下来,静得心跳变重。

  高纯低头想了一下,抬眼对金葵说了一句:“她要回来了,明天
。”

  屋里复又安静,没有一丝声音。

  第二十一章间离(1)作者:海岩

  周欣就要回来了,金葵把自己的铺盖又搬回了后院的小屋,她仔
细检查清理了主卧房和主卧卫生间的每个角落,拿走了自己的牙膏牙
刷毛巾发液等等个人用品。她必须让自己留在这里的一切生活痕迹,
消失得彻底干净。

  周欣回来了。她是乘出租车回到仁里胡同的,把她送进三号院院
门的,还是高高大大的谷子。

  三号院这回真的让周欣有了家的感觉,中式的青瓦红柱,油彩的
挂檐飞椽,似乎从未让她像今天这样感觉亲切。这里是她的家,她的
国家,她熟悉的文化,她熟悉的人。她从垂花门走进第二道院时闻到
了紫薇的花香,那飘弥的香气沁人心脾。玉兰树是第二道院的天然霸
主,它的阔叶一向沉稳有度。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似乎都那么炯炯有神
,看得周欣心情激动。所以她没有发觉帮谷子搬着行李的李师傅脸上
藏了心事,更没有细想他的笑容里,何以夹带了那么明显的尴尬与阴
愁。

  她走进了第三道院。

  她是在跨进主卧房的门槛后才见到高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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