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列姆昌德作品选-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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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队祝福他们说:“愿老天爷帮助你们!”
六
金黄色的美好的早晨像是沉浸在激情里。在微风轻轻的飘拂中,在淡淡的晨光中,欢乐的气氛弥漫四方。人们一个个如醉如狂,好像独立女神在向他们召唤一样。还依然是原来的耕地和打谷场,还依然是原来的田庄和园林,还依然是原来的男女,但是在今天的晨曦中,那种祝福,那种叮咛,还有那种活力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耕地和打谷场、田庄和园林、男男女女今天都焕发了新的青春。
早在太阳出山以前,几个人就聚集在一起了。当坚持真理的人们的队伍出发的时候,人们欢腾的声音响彻云霄。新战士向乡亲们告别,他们的妻子难过而又坚定的表情,父母热泪盈眶的眼中显露出来的骄傲的神色,战士们决心作自我牺牲的精神,这一切使人们都如醉如狂了。
突然诺赫莉拄着拐杖走来站住了。
梅谷说:“大妈,给我们祝福吧!”
诺赫莉说:“孩子,大妈跟着你们一起走,你要接受我多少祝福啊?”
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大妈,要是你走的话,那谁还会留在村子里呢?”
诺赫莉带着美好的祝福的口气说:“孩子们,今天正是我离开的日子。我今天不离开,反正几个月以后还是要离开的。现在离开,那我的一生就有意义了;几个月后躺在床上离开这个世界时,那我内心的心愿就永远实现不了啦!我有这么多孩子,服侍他们会使我得到解脱。老天爷保佑,愿你们过上好日子,让我在我一生的最后时刻看到你们幸福。”
诺赫莉一面说一面向大家祝福,然后她站到了领队的旁边。
人们站着注视这一切,队伍唱着歌向前出发了。
曾经有那样的时光,
我们的祖先举世无双。
而今天这样的日子,
我们羞愧得无地躲藏。
诺赫莉高兴得脚都不沾地了,她好像正驾着祥云飞向天堂。
1930.4
第三辑孩子(1)
一
人们称耿古为婆罗门,而他本人也以婆罗门自居。我的马夫和仆人老远就给我敬礼,但耿古从不向我敬礼,他也许还希望我给他鞠躬哩!他从不接触我使用过的茶杯,而我也从来没有勇气敢叫他给我打扇。当我满头大汗,而身边又没有别人的时候,耿古才主动拿起扇子,但是从他的脸上,很清楚地流露出他是在特别施恩于我的表情,这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马上会从他的手中把扇子接过来。他是一个爱发脾气的人,谁说他,他都不能耐心地听,与他相好的人是很少的。和马夫以及仆人们一起坐一坐,他也许认为有失身份。我一直没有见他与谁有过交往。奇怪的是,他并不爱喝土酒,而这一点在这一阶层的人中却是非常难得的好习惯。我也从来没有看见他拜过神或者到恒河里去沐浴。他完全没有文化,可仍然是婆罗门,并且希望人们尊敬他,为他服务。为什么不抱这种希望呢?当人们今天对祖先创造的财富仍然拥有私人所有权,而且神气得好像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时候,那他为什么要放弃他的祖先所赢得的尊敬和体面呢?这也是祖传的一种产业啊!
我的个性是不爱和自己的仆人谈话,我希望只要我不主动叫谁,任何人也别到我身边来。我不喜欢为一点小事就不停地叫仆人。我自己动手拿水壶倒水,自己开灯,自己穿鞋子或者从书柜里取书,我觉得这比叫仆人做要省事得多,这样也使我感到自由一点和自信一点。我的仆人们也知道我的性格,不必要的时候很少到我身边来。所以,有一天大清早,耿古走来站到我面前时,我感到很不痛快。这些人一来,要么就是要求预支工资,要么就是来抱怨其他某个仆人的不是。我对这两种事情都是很讨厌的。我在每个月的头一天就把工钱发给每一个人,其他时间有人再要求预支工钱时,我就很生气,谁愿意三个两个卢比一次一次地记帐?同时,当某人一次就领得了全月工钱的时候,他有什么权利半个月就把它全花呢?有什么权利又求救于借贷或预支呢?至于向我抱怨什么人,我是很厌烦的。我把诉苦当作是无能的证明,或者是出于讨好的卑鄙意图。
我皱了皱眉头说:“有什么事?我又没有叫你来!”
今天耿古那傲气十足的脸上却显得很谦虚,表现出一种乞求的神情和不好意思的样子,这使我很吃惊。看得出,他想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字眼儿。
我的语气和缓了下来,说:“到底是什么事呀,为什么不说呢?你知道,这是我散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耿古用充满失望的口气说:“您散步吧,我另外找时间再来。”
这种情形更使我担心,在这比较仓促的时候,他会很快把事情讲完,他知道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如果是另外找时间再来,这个家伙也许得诉说几个钟头哩。当我在看书写东西时,他可能看作我是在工作;而当我在进行我最艰苦的活动,即思考时,他却当作我是在休息。他一定会在这样的时刻来找我的麻烦的。
我冷冷地说:“你是要求预支工钱吗?我不能预支。”
“不是,老爷,我从来没有要求过预支工钱。”
“那你是想告谁的状吗?我对这种诉苦是很讨厌的。”
“不是,老爷,我从来没有告过谁的状。”
耿古内心下了最大的决心。他的表情清楚地说明,好像他正在极力鼓起自己的勇气,准备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似的。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您让我退职吧,我现在不能当您的仆人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亲耳听到这样的提议,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损害。我总认为我是人道的化身,从不对仆人说尖酸刻薄的话,而且尽量不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子,那我怎么会不因为这样的提议而吃惊呢?我用生硬的口气问道:“为什么?有什么不满的?”
“老爷,像您这样好的脾气,还哪里有啊?但是事情是这样的,现在我不能呆在您这里了,怕以后发生什么事使您的名声不好。我不愿意因为我而使您的名誉受到损害。”我心中有点为难了。好奇心变得强烈起来。我带着一种屈从的情绪坐到走廊的椅子上。我说:“你叫我摸不着头脑,你干吗不痛痛快快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古很和气地说:“是这么一回事,那个妇女……最近从寡妇院被赶出来的妇女戈姆蒂……”
他不作声了。我等得着急,说:“是呀!被赶走了,那又有什么?和你给我干活有什么关系?”
耿古像从背上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说道:“老爷,我想和她结婚。”
我惊异地盯着他的脸。这个旧脑筋的、至今没有受西方文明影响的土婆罗门,竟然要一个任何正派的人也不会允许进门的荡妇结婚了!戈姆蒂已经在这块地区掀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几年以前,她来到寡妇院。寡妇院的负责人让她结了三次婚,可是每一次结婚,都在半个月或一个月后跑了回来,以致这一次寡妇院的负责人把她赶出来了。从那时起她就在附近找了一间房子住下来,而她住的地方也就成了流氓阿飞寻欢作乐的场所。
我对耿古的单纯感到又生气又可怜。这头笨驴难道在世上找不到其他的女人,竟然要和这样的女人结婚?既然她三次扔下自己的丈夫逃之夭夭,那她能和他呆多少日子呢?要是一个有钱的人,那是另一回事,那也许能共同生活一年半载。而他却是一个穷光蛋。她是一个星期也呆不下去的。
我带着警告的语气说:“你知道这个女人过去的事吗?”
耿古像亲眼见过一样肯定地说:“老爷,都是假的,人家无缘无故地败坏了她的名声。”
“你说什么?她不是结婚三次,三次都从丈夫那里逃出来了吗?”
“是他们把她赶出来的,她有什么办法?”
“你这个人真蠢。人家老远来和她结婚,把她领走,花成百上千的钱,难道就是为了把她赶走吗?”
耿古有点神经质地说:“老爷,没有爱情的地方,任何女人也是呆不下去的。女人不仅想吃饭穿衣,还想得到爱情。她原来的几个丈夫,以为他们和一个寡妇结了婚,就像对她作了天大的好事,他们希望她完全归自己所有。可是老爷,一个人要使对方成为自己的,那在这之前首先要使自己成为对方的。事情就是这样。除此以外,她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有时被鬼迷住了,常常嘴里胡说一气,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那你还要和这样的女人结婚?”我怀着很不相信的心情摇着头说,“你要明白,和她生活在一起会吃苦头的。”
耿古像就义的志士那样激昂地说:“老爷,我认为,我的一生会有意义的。愿老天爷保佑我们的未来。”
我再一次加重语气说:“那你已经作了决定,是吗?”
“是,老爷。”
“那我接受你的辞职。”
我倒不是受那些毫无意义的传统礼教所束缚的人,但是要让一个和荡妇结婚的人呆在自己的身边也的确是个头痛的问题。那会经常发生纠纷,不时产生新的矛盾,可能还有警察找上门,甚至还会打官司,说不定还会发生偷窃的事。远远避开这种麻烦是上策。耿古像一饥不择食的人,看到有块饼就猛扑过去,而这块饼却是人家吃剩的,已经干瘪了,不能吃了,可是他却不理会。要他三思而行是很难的,我认为能够摆脱他是我的幸运。
第三辑孩子(2)
二
耿古和戈姆蒂结婚已经过了五个月了,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土房子住了下来。现在耿古靠卖零食过日子。当我在市场上遇到他时,总是向他问问好。我已经对他的生活产生了特别的兴趣。这是对一个社会问题的检验,而且不仅是社会问题,同时也是心理学问题。我总想看看后果到底如何,我经常看到他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我直接从他身上看到了:由于富足和怡然自得人们脸上才有的那一种泰然自若的神情和自尊。他每天可以卖20多个安那的东西,除去成本,可以余下十来个安那,这点钱就是他每天的生计。但是其中定有神的暗助,因为在这一阶层的人中所具有的一种不顾体面和穷困潦倒的状况,在他身上是连一点影儿也没有的。他脸上显露出积极进取和愉快的神色,这种神色只有有一颗平静的心才能产生。
有一天,我听说戈姆蒂又从耿古的家里逃走了,说不准是为什么。这个消息使我产生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因为我已经对耿古的幸福而又满足的生活产生了一种嫉妒。我一直等待着关于他的某种事故、灾祸或丢脸的事件发生。由于这个消息,我的嫉妒心得到了满足。我心想,到底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