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天下-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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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市集,一样的喧闹,一样的嘈杂,一样的面孔。我在酒楼上喝酒,一盘花生,一盘干肉,两斤酒。我酒量不大,但我喜欢抱着酒坛喝酒,我不知道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看到小师妹死的时候开始的吧。
师父说过,一个人有太多痛苦是因为有太多的感情和太多的执着。而一个人死的太快是因为有太多的贪念。而要做一个刺客,则首先就是隐藏好自己,收起痴念,放弃执着,无影无形,无牵无挂。
小师妹名气太大,而一个刺客,一个职业杀手原本就不应该有太多的名声。所以小师妹死了,在我的眼前。
我曾经有两个师兄两个师弟,还有一个小师妹。
在一个下午,在城外的小树林里,在雨中,小师妹和两个师弟在刀光剑影中飞舞,如蝶与乱花飞。我远远看着他们,看着他们陷入重围,看着他们和人恶斗,看着有人倒在他们的脚下,最后看着他们倒在别人的剑下。
在小师妹的坟前,我一滴泪也没有流,师父说过,我们江湖里面的人,其实多半都是这样死的。而有很多人,从来就没有人为他们收尸。
我在荒野中奔跑,我在山林中长啸,我在寂寞的黑夜中舞剑,长发在风中飞舞,我心在空虚的太空俯瞰着我卑微的躯体,如狂风中的落叶,如巨浪中的木屑,我在寂寞与伤痛中沉浮。
望着无尽的黑夜,我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
我知道我这一生都报不了仇的,仇人的剑太快,小师妹挡了他十三剑,也许我可以挡他三十剑。但最后他还是可以杀了我,但我连他的衣袖都碰不到。
师父说,他可能是京城六扇门的捕快,也有可能是保卫宋人皇上的大内高手。
无论他是什么人,他都是我的仇人,但我却报不了仇。我看着手中的剑,我知道已经到了极限,我不能再快了。
师父说,杀人不一定要用剑,杀人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一个平凡的午后,一个普通的市集,同样的喧嚣,同样的嘈杂,同样的面孔。我在一个酒楼上喝酒,我要了一坛酒,一个人慢慢的喝。
我知道我还有很多时间,杀手的生活,如果不是在杀人,就是准备去杀人,或者,被人杀。
而之前,我常常会去酒楼喝酒。
酒楼之中酒桌不少,酒客却不多。我知道我后面坐着三个人,我知道他们也是江湖中人,他们带刀,我带剑。
他们谈论着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他们大笑着武林中的奇闻趣事。他们说听说辽人有一个刺客组织,想不到辽人也会干这种勾当。听说里面有一个刺客武功不错,杀了我们宋人好多豪杰,还刺杀了两个主战将军,不过前不久他们想要前来刺杀吴将军时却被京城来的人围杀了。真是大快人心,听说枭首示众,却不料尸体半夜被人偷了,真是奇闻,就在六扇门韩冲的眼底下被人偷了。
不过那人也是厉害,六丈高的旗杆,居然让他把头颅盗了去,不简单不简单……
我喝完了一坛酒,我很少喝这么多,尽管我要那么多,我想起了我的小师妹,想起了她的脸,想起了她的眼。小师妹总是很忧伤,后来我们见面,小师妹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总是在吹她的紫竹短箫。她的箫声中总是充满了孤独。
我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那一个孤单饥饿寒冷的黑夜。
我是一个孤儿,师父收养了我传了我武功,师父说,我是六人之中最有希望的人,因为我是宋人!
因为我是宋人,小师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句话。
师父说过,刺客如果过了五十岁还没死,那他就可以收徒了,或者,收山。
小师妹对我的两个师兄和两个师弟都说过,如果到那个时候我们还活着,我就嫁给你,从此隐居山林,不理红尘俗世。
我希望我是辽人,但我是宋人。
此时的天空,黑云满天,却没有风。我喜欢雨天,可是天一直没有下雨,小师妹曾经痴痴的看着我,她说她希望我不是宋人,宋人杀了她的父亲母亲,杀了她的哥哥弟弟,侮辱了她的姐姐。她的姐姐用清白和生命保护了她。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等她再一次回去的时候,她曾经的家,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之上。
我要报仇,小师妹说。那个雨天,我站在屋檐下,我为她谱了一曲箫,断魂。
岁月悠悠,生死无常。小师妹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酒楼之上,把酒在手,昂首望天。独忆,独伤。
驱不走的思念,散不尽的乌云,我从包袱里取出箫,轻轻吹了几声,音不对,也许是酒还没喝够,也许是酒喝多了。
但箫声还是在雨中迷漫开去,吹箫除了用口,还可以用心。
漫天大雨在城市中飞舞,如倾如泻,雨声随大,却阻不住我的箫声,烈酒虽浓,却醉不了我的痴心,时光虽逝,却淡漠不了我的记忆。箫声在雨中穿插,刀剑在心中狂舞,希望却在眼前慢慢消逝。
过去的很多记忆和身影在雨中慢慢清晰又慢慢淡去,唯有几滴水珠似乎在眼前慢慢流过。
小师妹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过爱,她恨极了宋人。她发誓要报仇,她杀人之后总要画上一个狼头留下报仇两个血字,她的“复仇冤魂”名气太大。所以她死的很快。
在那个小树林中,在那个阴阴的午后,在那个后来飘着一丝细雨的午后。小师妹死在了那里。
我们原本要在那里会合,小师妹却在那里遇伏。也许,小师妹早就死了,在她的亲人离她而去的时候,她就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想要复仇的躯体,和一个拼命想要复仇的灵魂。
两个师弟对我说不愿独活,愿随她而去。我没有阻挡,我知道,爱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
我看着他们穿越细雨,穿越生死,穿越时空向小师妹飞去,看着他们在风雨中飘摇,看着他们的灵魂离躯体而去。
我在细雨中静静矗立,小师妹中剑之后向我看了她的最后一眼。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执着,一些追求,小师妹的死,也许也是她的一个希望吧。可以很快的看到她的亲人了。
大雨中,酒楼上,我独自抚箫,伤魄断魂。
一曲终了,身后有人拍掌称赞。有个人说道,掌柜的,他的账算我的。
我转身看去,酒楼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少年公子,一身白衣。头巾衣袖中尚有水迹,身后两个黑衣家人,似是避雨而入。
我微微点点头,表示谢意。师父说过,最难对付的敌人,就是你曾经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没有朋友,而且,除了小师妹,我从不把其她女人看在眼里,即使她女扮男装。
她在我对面坐下,两个家人在身后跟随,她拿出一根箫,白玉精雕而成,同样白玉的手腕微微举起,轻声说道,请指教。
她的声音很清脆。
大雨依然在下,酒楼中却宁静如夜,唯有她的箫声如歌如泣,如梦如幻。只是,少了心伤的魂魄。
如烟如水,如幻如真,她的箫声在我心中环绕,她的箫声中多了另外一种东西。
同样的箫声,不同的心。
我的魂和你不一样。
我说,这叫断魂,你的魂没有断。
她轻轻垂首轻笑,谢谢指教。
她唇红齿白,眉如新月,眼如天星。
我起身,在雨中穿行而过。她的箫声没有魂断,却能将人已断的魂接起。
那又如何?我这世间游走的躯体,魂已经在小师妹死的那刻随她而去,此刻活着的,只是想要为她报仇,为师父刺杀的一个身躯。已经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执着。
在进入雨中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我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要死的那一刻,我曾经仰望着星空,看着漆黑的夜,风从眼前流过。我对自己说,原来,我是这样死的。可我遇上了师父,我没有死,可我一直很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天边,夕阳垂落,红霞满天。
屋外,杨柳击水,柳絮花飞。
屋内,点上一盏红烛,放上一盏清酒,等待黑夜,等待小师妹魂魄前来相会。等待寂寞,等待天明……
看得破生死,却看不破爱恨。
大师兄飞鸽传书,半月后,城外旧屋相会,有任务。
随手放飞,鸽子一声鸣叫,直冲天际。
来易来,去易去,生命何曾有如此潇洒?
三天后,雨停,我在河边垂钓。
看着鱼在钩旁游过,看着鱼试探诱饵,看着鱼咬饵上钩,再看着鱼脱钩而去。水中也好,岸上也好,有人的地方,就有阴谋。
河中有轻舟滑过,舟中有轻莺燕语,风中传来轻轻一叹,垂首湿裳待青鱼,莫若散发弄扁舟。
有人笑应道,你且醉步看倒影,哪知他人亦自赏。
我抬头,和她相对。
是你?她红唇轻笑,右手举起一只白玉箫,软软偎在船廊边。
我微微点头。她白裳已然换去,身上红颜盖眼。
我忽然想起小师妹,红颜薄命。
船家!停船。她的声音柔媚而清脆。
请指教!她轻轻颌首。
箫声起,如飞燕如游鱼,广阔天地,闲云悠风。
我看着鱼游来又游去,上钩又脱钩。
她的声音又起,请指教。
我缓缓点头。
鱼杆落,箫上口,气冲云霄。风起,云散,久别相聚终相散。花开,花落,江湖不老红颜老。
我听见她的叹息,江湖有多深?江湖有多险?
我说,江湖?就像这水中的鱼一样,不在其中不明了!
起风了,云聚。似乎江南除了正在下雨,就是将要下雨。
举手一别,再无回头。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三生
寂寞空旷的小屋,陈旧的桌子,破败的窗棂,还有残旧的蜘蛛网。
黑夜,没有星,也没有光。唯有大雨倾城,我坐在桌旁等待。
我已习惯于寂寞中等待,在等待中期待。
在每个杀人的前夜,我习惯于静静的等待,等待黎明,等待未知的将来,杀人或者被人所杀。
二师兄在大雨中闯入,身上的剑伤还在流血,头上的乱发如风雨中的细草。
二师兄惨白的脸,无望的眼神,他说,是韩冲,大师兄死了,我也要死了,回去,找师父,任务失败了。
我说,还有我,你们不应该提前行动的。
二师兄颤抖的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于没能说出来,二师兄死了,我还活着。
他倒在了我面前,我依然坐在桌前。外面,雨还在下。
两天之后,雨还没有停,我带着箫剑进了一所府第,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次刺杀的人一定还是吴将军。
小师妹死后的那一段时间,师父曾经闭门一个月。
他出来后的第一个任务只说给了大师兄听,他希望大师兄组织这次刺杀。因为大师兄是唯一一个不爱小师妹的人。大师兄只爱剑,可他最后还是死在了剑下,人世间又有多少人不是死在自己的所爱之上?
六人中,大师兄剑术第一,可是他没有情。
其实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大师兄最后还是死了。
我在雨中穿行,我在雨中飞跃,我在雨中等待。
府第中的侍卫不多,巡逻的兵士也很少,但我知道,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更深,我在雨中慢慢行走。雨点打在额头的感觉,很熟悉,像小师妹缓缓吹过的气。
我在雨中听到了箫声,这本应该是我手中的箫发出来的,而此刻断魂却被另一个人用另一枝箫在吹奏,而且,魂似乎断了。
我的心在一刹那间回到了过去,在那个雨天,在那个屋檐下,我为小师妹所奏的断魂。小师妹悟性很高,她很快的就能吹出断魂,而且,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