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作品集-第4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统隽凉夤獾氖智梗诎档墓庀咧锌及谂K闹艽罢秸笨掌拿挥腥说目粘坷铮匆桓龃沟钠蚨馊肥涤械阆裥∷怠?墒抢溲叟怨鄣拿ǘ慈匀还鹆吮常盟贫萌棵孛埽辉诤醯囟鬃拧!
“大花啊,一到明天,这一带就变成枪林弹雨啰。中一颗流弹就没有命了,你可得当心呢,不管外边怎样闹,躲在屋顶下千万别出去呀。”
乞儿摆弄着手枪,继续同猫儿说话:
“咱俩是老朋友了,今天分了手,明天你得受难了。也许我明天也会送命。要是不送命,以后也不同你一起扒拉垃圾堆了,你可以独享了,高兴吧?”
此时又来了一阵急雨,雨云压到屋顶上,屋瓦都蒙在雾气里了。厨房里光线更暗了。乞儿还是埋头摆弄手枪,然后小心地装上了子弹。
“咱俩分了手,以后你还想念我吗?不吧,人家说:‘猫儿不记三年恩’,你会不会那样……不过忘记了也没有关系,只是我一走……”
乞儿忽然停下口来,他听到门外好像有人进来,忙把手枪揣进怀里,同时转过身去。门口的围屏嘎啦一声推开来。乞儿马上提高警惕,转脸对着进来的人。
推开围屏进来的人,见到乞儿反而吓了一跳。“哎哟”一声叫,这是赤着脚带把大黑伞的年轻女子。她冲动地退出到门外雨地里。然后从开头的惊慌中恢复过来,通过厨房里微微的光线注视乞儿的脸。
乞儿也愣了一愣,抬起包在旧褂子里的膝头,盯着对方的脸,眼色便不紧张了。两人默默对峙了一会儿,双方的视线便合在一起。
“哎呀,你不是老新吗?”
她镇定下来,便向乞儿叫了一声。乞儿尴尬地笑笑,连连向她点头:
“对不起,雨太大了,进来躲躲雨……可不是乘没人在家来偷东西的。”
“吓我一大跳,你这家伙,……不偷东西也不能乱闯呀!”
她甩掉雨伞上的水,又气呼呼地说了:
“快出来,我要进屋啦。”
“好,我走我走,你叫我走我就走,阿姐,你还没有撤退吗?”
“撤退了,可是……这你不用管。”
“可能拉了东西吧,……哎哟,进来呀,你站在那儿还要淋雨哩。”
她还在生气,不回答乞儿的话,便在门口板间坐下来,把两只泥脚伸进下水口,用勺子舀水洗起脚来。乞儿仍安然盘着膝头,擦擦毛胡脸,看着女子的行动。她是一位肤色微黑,鼻梁边有几点雀斑的乡下姑娘,穿的是女佣们常穿的土布单褂,腰里系一条小仓带。大大的眼睛,周正的鼻梁,眉目灵巧,肌肉结实,看去叫人联想起新鲜的桃梨,很漂亮。
“风声那么紧,你还往回跑,拉了什么宝贝啦,拉了什么了。嗨嗨,阿姐……阿富姐。”
老新又问了。
“你管这个干吗?快走吧。”
阿富生气地说,又想了一想,抬头看看老新,认真地问了:
“老新,你见我家的大花没有?”
“大花?大花刚才还在这里……哎哟,跑到哪里去了?”
乞儿向四边一望,这猫儿不知什么时候,已跑到厨架上擂钵和铁锅中间,又在打盹了。老新和阿富同时发现了这猫儿。阿富便把水勺子放下,急忙从板间站起,不理身边的老新,高兴地笑着,咪呜咪呜唤起架上的猫来。
老新不看架上的猫,却惊奇地把眼光移向阿富。
“猫吗?阿姐你说拉下了东西,原来就是猫吗?”
“是猫便怎么啦……大花,大花,快下来呀!”
老新呵呵地笑了。在雨声中,这笑声显得特别难听。阿富气得涨红了脸,大声骂道:
“笑什么?老板娘发觉拉下了大花,怕它被人打死,急得直哭,差一点发疯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冒着大雨跑回来的呀!”
“好好,我不笑了。”
可是,他还笑着,笑着,打断了阿富的话:
“我不笑了,好,你想想。明天这儿就开火,可咱也不过是只猫……你想,这还不可笑吗?本店这位老板娘太不懂事,太不通气,即使要找猫,也不该……”
“你少胡扯!我不愿听人讲老板娘的坏话!”
阿富生气得跺起脚来,可是乞儿并不怕她,而且毫不客气地一直看着她的发作,原来那时候的样子表现了粗野的美。被雨淋湿的衣服、内衣……紧紧贴住她的身体,周身映出了里面的肌肉,显出了年轻处女的肉体。老新眼睛不眨地看着她,又笑着说:
“即使要找猫,也不该叫你来,对不对?现在上野一带的人家全搬走了,街上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当然啰,狼是不会来的,可是也难说不会碰上危险……难道不是这样吗?”
“用不着你替我担心,快把猫儿给我逮下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年轻轻的姑娘,在这种时候,一个人跑路,不危险也危险呀。比方现在在这儿,只有我同你两个人,如果我转个坏念头,阿姐,我看你怎么办呢?”
老新像开玩笑,又像认真地说出了下流话来,可是阿富的亮晶晶的眼中仍没有一点害怕的神情。只是她的脸涨得更红了。
“什么,老新……你想吓唬我吗?”
阿富反过来好像要吓唬老新,一步冲到他的跟前。
“吓唬?不光是吓唬呢。这会儿带肩章的坏蛋可多得很,何况我是一个要饭的,不光吓唬吓唬,如果我真的转个坏念头……”
老新话还没说完,头上吃了一雨伞,这时阿富又跳到他身边把雨伞举起来:
“你敢胡说八道!”
阿富往老新脑瓜上狠狠揍来一雨伞。老新往后一躲,伞打在披着旧褂子的肩头上。这一吵把猫惊动了,蹚翻了一只铁锅,跳到供神的棚上去,把供神的松枝和长明灯碰倒,滚到老新头上,老新连忙避开,又被阿富揍了几雨伞。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
老新挨了打,终于把雨伞夺住,往地上一扔,而一纵身扑到阿富身上,两个人便在狭窄的板间里扭成一团。这时外边雨声更急了,随着雨声加大,光线也更暗了。老新挨了打,被抓了脸,还使劲想把她按倒地上,不知怎的一脱手,刚要把她按住,却突然像颗弹丸似的,让她逃到下水口那边去了。
“这妖婆……”
老新背着围屏,盯住了阿富。阿富已披散了头发,坐在地板上,从腰带里掏出一把剃头刀,反手紧紧握着,脸上露出一股杀气,同时也显得特别艳丽,像那只在神棚上弓背的猫儿。两人你瞧我,我瞧你,有好一会。老新哼哼冷笑了一声,便从怀里掏出手枪来。
“哼哼,瞧你多厉害,瞧瞧这玩意儿!”
枪口慢慢对准阿富的胸口。她愣了一下,紧瞅着老新的脸,说不出话来了。老新见她不闹了,又不知怎样转了一个念头,把枪口向上,对准了正在暗中睁大两只绿幽幽眼睛的猫儿。
“我就开枪,阿富,行吗?”
老新故意让她着急似的,笑着说:“这手枪砰的一声,猫儿便滚到地上来了,先给你做个榜样看看,好吗?”
他正去扳动枪机。
“老新!”阿富大叫一声,“不行不行,不许用枪!”
老新又回头望望阿富,枪口仍对准猫儿。
“不行吗?我知道不行。”
“打死它太可怜了,饶大花一条命吧!”
阿富完全改变了样子,目光忧郁,口唇微微颤动,露出细白的牙齿。老新半捉弄半惊异地瞧着她的脸,才把枪口放下,这时阿富的脸色才缓和了。
“那么我饶了猫儿一条命,你就得报答报答我……”
老新强横地说道:
“把你的身体让我使一使。”
阿富转过脸去,一下子在心里涌起了憎恨、愤怒、伤心,以及种种复杂的感情。老新深深注意着她情绪的变化,大步走到她身后,打开通茶间的门。茶间当然比厨房更黑,主人搬走后,留下的茶柜、长火钵,还可以清楚见到。老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微微出汗的阿富大襟上凸出的胸部。阿富好像已经感觉到,扭过身子望望老新,脸上已恢复开头时一样灵活的表情,可是老新倒反而狼狈了,奇妙地眨眨眼,马上又把枪口对准猫儿。
“不,不许开枪……”
阿富一边阻止,一边抛落手里的剃刀。
老新冷冷一笑:
“不开枪就得依我!”
阿富没奈何嘟哝了一句,却突然站起来,像下了决心,跨出几步走进茶间去。老新见她这么爽气,有点惊奇。这时雨声已停,云中还露出阳光,阴暗的厨房渐渐亮起来。老新站在茶间外,侧耳听着茶间里的动静,只听见阿富解去身上的小仓带,身子躺倒席子上的声音——以后便没声响了。
老新迟疑一下,走进微明的茶间,只见茶间席地上,阿富独自仰身躺着,用袖子掩了脸……老新一见这情况,连忙像逃走似的退到厨房里,脸上显出无法形容的既像嫌恶又像害羞的奇妙的表情,一到板间,便背对茶间,突然发出苦笑来:
“只是给你开开玩笑的,阿富姐,开开玩笑的,请你出来吧……”
过了一会之后,阿富怀里抱了猫儿,手里提把雨伞,同正在摊开席子的老新,随意说着什么。
“阿姐,我想问你……”
老新不好意思地,连阿富的脸也不敢看。
“问什么?”
“不问别的……一个女人,失身是大事,可是你,阿富姐,为救一只猫……就随随便便答应了,这不太那个吗?”
老新才住口,阿富轻轻一笑,抚抚怀中的猫。
“你那么爱猫儿吗?”
“可是大花,大花多可爱呀……”
阿富暧昧地回答。
“在这一带,你是出名忠于主人的,倘把猫打死了,你觉得对不起主人么——也许你这样想吧?”
阿富侧着脑袋,眼光望着远处:
“我不知怎样说才好……那时候,觉得不那样,总不安心嘛!”
——又过了一些时候,只有老新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他抱着包在旧褂子里的膝盖,茫然坐在厨房里,疏雨声中,暮色已渐逼近屋内,拉天窗的绳子,下水口边的水缸……已一一消失在暗中。忽然,上野的钟声一下下响起来,在雨空中传开沉重的余响。老新惊醒过来,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摸索到下水口,用勺子舀起水缸里的水,喝了起来。
“村上新三郎,源氏门中的繁光①,今天得好好干一杯了。”
① 这句话的意思,表示这个名叫村上新三郎的乞儿老新,出身源氏门阀。
他嘴里念叨着,很有味地喝着黄昏的凉水……
明治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六日,阿富同她丈夫和三个孩子,走过上野的广小路。
那天,在竹台举行第三届全国博览会开幕典礼,黑门一带的樱花,大半也正在开放。广小路上的行人,挤得推也推不开。从上野开会归去的马车、人力车,排满长队,拥挤不堪。前田正名、田口卯吉、涩泽荣一、辻新次、冈仓觉三、下条正雄②……这班乘马车。人力车的贵客,也在这些人群里。
② 这一串人名,都是明治维新时期的社会名流。
丈夫抱着五岁的儿子,衣角上还扯着大男孩,拥挤在往来的人流中,还时时回头照顾身后的阿富。阿富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