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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云荒纪年-隔云端-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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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要离开这里,到中州去看看。”李允说到这里,伸手理了理清越散乱的头发,神色黯然,“六千多年了,一个独夫接着又一个独夫,云荒没有一点改变,好不容易苍梧朝有了新政的萌芽,却马上又要功亏一篑,我真是有些失望了。”

  “去中州吧,云荒又要回到星尊帝的血裔手里,我们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清越遥望着帝都的方向,缓缓点了点头。

  风梧带着季宁水华一路出了乌衣渡,却不返回自己的军营驻地,反倒朝着郊外走去。

  季宁不明白风梧的用意,既不放他们走,也不说要去哪里。然而一种奇怪的感觉却渐渐从季宁心中升起,倒仿佛这一路走下去离终点越来越近,有什么结局就要揭晓一般。

  一直到了目的地,季宁才明晰这种感觉。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骏鹏。

  此刻骏鹏站在乌衣渡郊外一座寂静的庄院前,他身后的大门朱漆斑驳,一看就是临时找到的栖身之处,身后的随从也只穿着便装,印证了“破冰将军”的乌衣渡之行是一个秘密。骏鹏望见季宁和水华时忍不住露出惊诧之色,不过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冲着风梧走上来道:“二弟,事情办得怎么样?”他和风梧早在伊密城时便已结拜为兄弟,可以说风梧如此迅速地组织起自己的势力骏鹏功不可没,因此彼此间称呼非常亲切。

  “已经成了,大哥不必担心。”风梧点了点头,指着季宁和水华对从人道,“给他们安排个住处。”

  季宁看了一眼骏鹏,忍住心底的杀身之恨,扶着水华走进了庄院。在转弯处微微扭头,正看见骏鹏和风梧低声交谈。

  事到极处,反倒没有了什么恐惧,季宁照常给水华安顿了床榻,又服侍她吃饭休息。水华平时安静,却决计抗拒进食,因此每天三餐总要耗费季宁不少时间和精力。等到水华安然躺下,季宁凝视着她的睡颜,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她柔软的嘴唇,一滴泪便落在她颊边的发丝里。然后他疲倦地坐在桌子边,端起冰冷的饭碗开始吃起来。

  “你倒是还镇静得很。”风梧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你总是要杀我的,还是吃饱了好受些。”季宁伸出筷子再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

  “可是你的手在发抖。”风梧站在他旁边,讥讽中渐渐搀杂了愤怒,“做下的事情,你也知道害怕了?”

  季宁不答话,直到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了,方才站起来:“不要吵到她。我们出去。”说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沉睡的水华,理了理衣衫迈步出门,一直走到隔壁的院子里才止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风梧捏着拳头,克制着自己的杀意。

  “一晚的背弃造成终生的遗憾,这一天,其实我等了很久了。”月光中,季宁站在树影扶疏的院墙边,看着几棵高大的木棉树在夜风中抖落着花瓣,想起和水华第一次见面也正是在一个盛开木棉花的庭院中。他转过头,看着风梧缓缓地道,“我只是不能确定,你是否是值得托付的人。”

  “我的心意,没有人会明白。”风梧傲慢地望了一眼季宁,见对方的衣袂已被自己的杀气带动,却仍旧执著地盯着自己,仿佛一定要自己许下什么承诺才肯就死,便沉声道,“我自幼受人歧视,生活孤苦,就像白日里不离皇子所说,是被仇恨浸透了的人,惟有毁灭才能发泄我心中的愤懑。可偏偏在我母亲受辱、我濒临疯狂的时候,水华出现了,我一下子惊诧于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纯净无瑕的人,她就像山泉一样,让我被烈火烧炙的心得到清凉的平和,感觉到这个人世还有它值得存在的一面……”

  季宁静静地听着,风梧的讲述让他回到多年前的交城,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中,目盲的少女抱住了疯狂的凶手,她雪白的脸颊上沾着血点,那般刺目,却又那般圣洁。那一刻的景象,就仿佛被冰冻了放入脑海,不管再过多久都不会忘记。从那次以后,季宁自以为超脱了一切,便解开了自己封印的记忆,致使原本空灵的心再度染上尘埃;可没有想到,那一次的事件,对风梧而言,则是一次灵魂的洗礼,让他在炼狱之中看见了天堂的星光。

  “其实杀人之后,我并没有离开,而是凭借自己的功夫继续躲在交城。我常常隐身在总督府里,偷看她的一举一动,从那个时候,我就深深地恨你——你这种百无一用的人,凭什么让她恋恋不舍?终于,你被流放了,我却依旧躲藏在她身边,看她如何细心地照顾我病弱的母亲,揣摩她为了什么欢喜,为了什么忧愁。几年中,她父亲迁官到一个又一个地方,我就偷偷地跟随到他们新的住址,帮他们打发掉冰族或者其他人派来的刺客,却从来不曾让她发现我的存在。后来我母亲去世,我把她的骨灰送回交城,回来的时候他们却消失了。我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寻找他们的下落,才知道他们去了偏僻的伊密城。”风梧说到这里,面色一沉,“可我更想不到的是,她疯了,我这么多年来连和她说话都觉得是亵渎的水华疯了,是你逼疯了她!你叫我如何不想杀了你!”

  “是骏鹏告诉你的吧?”季宁开口。他不想为了自己当初的偏执分辩,但他不能放任那个危险的人存在于水华身边。

  “我知道他隐瞒了很多真相,不过我也猜得到,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风梧金色的眼眸中闪过雪亮的光,那是愤恨的孤狼隐藏不住的尖牙,“你放心,凡是伤害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可是,你若是知道了水华的真实身份,还能保证如此对她么?”季宁惨笑道,不问清楚这一点,他死不瞑目。

  “你指的是水华眼睛的秘密?”风梧好整以暇地盯着季宁震惊的表情,“知道我是帝王之血的传人,墨长老还不把什么都告诉了我?”

  “那……你会如何对她?”季宁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情。两年前冰族大举进攻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玄林的丑闻和死亡颠覆了他生前的清誉,现在的空桑人对冰族血统更是痛恨排斥,以至于他一直不敢用解药恢复水华蓝色的眼眸,生怕带给她更多的伤害。可是每次看到她黯淡无光的黑色瞳仁,他的心都如同裂开一般——他凭什么保护她照顾她?哪怕连一丝光明,都不能为她争取得来。

  “如何对她?自然是用所有的心去爱慕她照顾她,让所有的真小人伪君子都不能欺负她。”风梧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不怕娶了一个冰族混血女子对你的前程有损?”季宁怀疑地追问。

  “我已经获得了‘皇天’、‘后土’两枚戒指,是名正言顺的帝王之血传人,这大陆、四海和所有种族的百姓都是我的,娶一个冰族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我把‘后土’戒指戴到她手上,天下又有谁敢多言?”风梧微微昂起头,轻蔑地笑道。夜风吹拂起他的衣角,猎猎飞扬,仿佛这一刻,天下已在他的股掌之中。

  季宁怔住了。他万万料想不到,对自己万般为难的事情,到了风梧那边竟然会这般不值一哂。强者的逻辑,本来就不是他这样草芥一般的人能够理解的,因为他们可以完全不必顾及草芥的感受。可悲的是,只有这样目空一切的独夫,才有可能在这漩涡密布的人世中,保护荏弱如初生婴儿一般的水华。

  “让我看看你的记忆,然后我会在死前告诉你一个秘密。”季宁伸出手。他没有更多的问题了,风梧那狂热而执著的情感代表了一切答案。

  风梧坦坦荡荡地伸出了手,任凭季宁搭上手指读取他的记忆。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寂静的夜风让风梧听见水华起身的声音。可是,这个庄院里的其他人都已经被远远支开,风梧要让水华清醒过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自己。

  季宁没有听见水华的到来,他的全部灵力,都在探究着风梧的记忆:他看见风梧隐身在树梢上,心底为了水华的一颦一笑而澎湃;他看见风梧骑着狷兽穿越沙漠,只因为他也想取得空寂山顶的泉水为水华治眼;他看见风梧放弃了断绝冰族脂水通道的打算,一方面因为他要以脂水胁迫冰族臣服,又以冰族为棋子要挟苍梧朝廷,一方面也是因为,墨长老说水华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眸,他不忍把她的族人逼到绝境……

  “告诉我你的秘密。”看到季宁默默地点了点头,风梧适时地抽回手,命令一般地开口。

  季宁原本想告诉他关于路铭的遭遇,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这个人的心中已经浸透了太多的恨意,父亲的牺牲只会让风梧更加仇恨空桑与冰族,这对一个将来的王者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所以季宁宁可食言,也要隐瞒下那段惨绝人寰的往事。

  “你是在拖延时间么?”风梧觉察得出水华离这里越来越近,他冷笑地看着目光闪烁的季宁,“别妄想了,水华是我在世上惟一的珍宝,我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存在。”

  “那好吧,我告诉你,我可以让水华恢复神智。”季宁终于说出了这个一直盘旋在心中却一直未曾下定决心的话,“只要我死。”

  “我原本就是要你死。”风梧冷酷地回答。

  季宁微微笑了。风梧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看来墨长老并没有将不死珠的事情告诉他。现在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就意味着放弃了不死的能力,选择永久的消亡,哪怕之前还在强迫自己进食保持体力。可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要她清醒,要她看得见,要她可以安全地活下去——这些听起来都是多么低等的要求,不能保证她的幸福,不能尊重她的意愿,可是他倾其所有,也只能换来这些。

  “杀了我之后,剖开我的心脏,将嵌在里面的不死珠取出来,那样我就永远不会复活。”季宁不理会风梧惊讶的表情,他的目光转向风梧身后院落的月洞门,他看到水华竟然摸索着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都落在他的心底。

  “我将用咒语把所有的心念凝结,让水华得到光明和清醒。”接下来的话,季宁说得异常顺畅,仿佛已在他脑海中翻滚了千百遍。自从在“旅人之墓”处读到那句玄妙的咒语,他无数次想用它恢复水华的一切,可是不死珠的存在让他无法履愿。何况,他始终还存着可怜的私心,妄想着能够和水华天长地久。

  “好。我用‘皇天’戒指杀你,算是对你的尊重。”风梧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抬起左手,一道尖锐的痛霎时贯穿了季宁的胸膛,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连退了数步靠在一棵木棉树上,拼命咬着牙齿不发出一点呻吟,生怕惊吓到脆弱的水华。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季宁努力看见风梧走到水华旁边,仿佛想劝慰水华离开,水华却执拗地在院中坐了下来,垂着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她穿着白色的寝衣,头顶的木棉树不断地在她身周落下花瓣,让季宁想起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白底红花的衣服,白的像云,红的像——他现在滴落了满地的血。那个时候,也有这么一朵鲜红的木棉花落下来,正正地砸中了他的头。

  这就是他倾尽一生爱着的女孩啊……季宁用尽全部力气靠紧木棉树支撑着身体,近乎贪婪地睁着眼睛,唇角的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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