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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龙蛇在野 作者:李忆仁-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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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子轶“哎呀”一声,拍拍脑袋,疾步走到方伐柯身边,只见电光一闪,便劈开了他身上的锁链,笑道:“可委屈你啦,你藏得好深,连我都差点忘了。”
  方伐柯一脱枷锁,顿时浑身轻松,精力弥漫,对吕无靥笑道:“怎么能忘了?还记得昨晚你和德酷的大餐,是谁为你们准备的么?”
  “哎呀。”吕无靥一拍脑袋,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不好,不好,鱼生要是冰镇得太久,味道可就不鲜活了。”恶魔们相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元畏鲸狠狠地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掌轩摇头道:“方伐柯,方大才子,好得很,好得很呐。”诘忍也叹道:“贫僧与你莫逆之交,竟然还不知你如此人面兽心。善哉善哉,贫僧口吐粗言,犯了嗔戒,佛祖莫怪。”
  龙子轶奇道:“诘忍大师这话就奇了,我们九个哪一个不是‘人面兽心’呢?”
  姜沣心中激动,忍不住质问道:“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声音嘶哑,全然失去了往日的从容镇定。
  方伐柯道:“这是思想的战争,不是个人恩怨。”
  “不错。”吕无靥负手而立,缓缓道:“我们龙族经过数千年的拟态,终于变得和人一模一样,也终于夺取了对人类、对世界的统治权。历朝历代都有龙子执政,或暴,或虐,或冲,或缓。然而本朝‘椒图’一族当政,心性内敛自闭,政治抱残守缺,守着京都这么点大的地方,外乡之人不能擅入,奇思异想不能擅传,清肃纷流,诛杀异己,故步自封,自娱自乐。须知江湖之大,暗涌纷纭,庞杂无序,又岂是规范能规范得了的?”
  “天下之奇,莫过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需要思想的竞争,需要残酷的搏杀才有意思。‘椒图’一脉固守其族的本性,废开放之政而自闭,驳逆耳之言而自封,可不是治国的道理。治国要繁荣,繁荣首先在一个‘繁’字。无繁无荣,不破不立。只有‘繁’,才能使世人竞争,才能建立一个我吕无靥梦想中的‘人吃人’的国度。只有‘人吃人’!只有残酷竞争!才是我等龙族,以及芸芸众生真正的拟态之道。”
  方伐柯鼓掌笑道:“说的好,说的好,这‘人吃人’的国度,正好是我冒险之天性的最佳土壤,就好比‘如意坊’的黑街一般。要是像那皇帝小儿,可闷煞我也。”龙子轶听了这话,也不禁两眼发光,狂笑起来。
  方伐柯走到诘忍面前,深深施礼,道:“大和尚,可对不住了,我知道你心性慈悲,喜欢人间烟火,做和尚也做得不那么纯粹,好管些闲事。不过日日听你说太平盛世,说慈悲为怀,我也听得厌了,可没有‘如意坊’的黑街更来得有趣些。”
  他想了想,又道:“我本来并不知道吕家老夭的计划,也没有参与。不过那一夜,我从‘陀摩’禅院外出,进了京都城内,跟踪德酷王子来到‘颖园’,顺手牵羊偷了德酷王子收藏的木变石,却被发觉了,堵在屋中——这我可没跟你们说——吕老夭突发奇想,便邀我加入这个计划,我觉得他的设计很漂亮,漂亮得要命,我喜欢,就跟他结成了联盟。哈哈,多么简单!没什么复杂的。”
  他稍微一顿,狡狤地眨眨眼,道:“吕老夭,龙魔王,吸血鬼,跟这些家伙同谋大事,真是够刺激的。不过嘛,与虎谋皮,也是一种冒险的乐趣。”
  吕无靥笑道:“不错,正是一种乐趣。我已经想好了我们马上要建立的‘人吃人’国度的名号了,就以我的姓‘吕’字命名,须知这个‘吕’字,可是两张嘴,多能吃呀。啊?哈哈,哈哈!”
  群魔狂笑,声震屋瓦,云台外面本已大亮的天空,猛地阴沉下去,浓云密布。似乎苍天看到这一幕血腥华丽的大戏,都忍不住悚然发抖。这时,一直苍白着脸,一声不吭的皇帝忽然仰天长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命啊,都是命。”
  吕无靥收笑肃立,道:“天命不可违,此乃大势所趋。你徒然计算,那是螳臂挡车,却不料自己所有的计算都算不过天。我龙族承天载运,拟态求生,顺应天道,你的诸般作为,都是逆天行事。我不过顺应天道而已,计算才能步步高过了你。天道不明,怎作天子?忠奸不分,枉为帝皇!邢老大对你忠心耿耿,你却杀忠臣,养虎患,是为见事不明;帝国江河日下,你却抱残守缺,毫无进取之心,不敢稍变陈规陋习,是为处事不勇;姜家哥哥诸人与世无争,你要屠戮殆尽,是为大不义;登高俯仰,只看京畿寸地,对治国毫无方略,是为大不智。你不明不勇不义不智,这皇帝不当也罢。风水轮流,今年便轮到我吕无靥了。”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皇帝顿时哑口无言,想到天阶之下杀了邢峻,不由追悔莫及。自断肱股,可怨不得旁人,在一边只是叹息发抖。
  元畏鲸猛地大喝一声,吼道:“多说无益!老九,你当皇帝也罢,割据称王也罢,都好神气啊。天道不公,我等也无话说。邢老大天生神武,忠义两全,最后竟也死于你这恶魔的计算,我恨不能生食汝肉,只恨苍天无眼,不能假我手取你性命,我死后化了厉鬼,也要找你索命!!”
  吕无靥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甚是奇特,盯了半晌,绽出一抹淘气的笑容,拍拍胸口道:“呵呵,好大义凛然!好正气逼人啊!真是吓死人啦。元家哥哥,原来你是想死?可也没那么容易。”
  元畏鲸昂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龙子轶在一旁狞笑了一声。他一听到杀戮或者酷刑,就会变得异常兴奋,脸上涌起潮红,伸出又长又细的舌尖舔去鼻翼的汗珠。远在边塞时,一遇战事修和,他就会感到烦躁无聊,每每以酷刑虐杀俘虏解闷。残暴是他体内天然流淌的血液,他只是嗜好杀戮而已,除此之外还是一个相对单纯的人,与吕无靥同谋大事,满脑子想的不过是杀人罢了,再无其他的要求了。此时,在帝国的中枢——云台之上,龙子轶想到了凌迟处死阶下俘虏的场面,不由亢奋得浑身颤抖。
  吕无靥委委屈屈地对元畏鲸道:“对啦,邢峻可不是死在我的手里。是皇帝杀的嘛。要不是他阻挠皇帝杀你们,也不会死,我不过是顺应其势罢了。说到底,他是为你们死的。你可不要胡乱冤枉人。”
  “哼!你便只会强词诡辩,阴谋害人。没有你,我一族人便不会死于鲸吻。你是我灭族的大仇!我们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吕无靥更加委屈了,道:“这话打哪儿说起?灭你全族的是德酷王子,跟我有什么相干?好啦,好啦。”他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道:“我会给你做主,了却你的心事的。”
  话音未落,人影一晃,只听棺材之中吸血鬼猛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众人骇然瞧去,只见棺材盖上赫然洞穿,一股过于旺盛的鲜血汹涌喷出,又伸出来一只惨白无血色的手爪,如同枯萎的旗帜瑟瑟发抖着。
  吕无靥回到原地,便像没有动过一样,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擦了擦满是鲜血的手。
  从棺材中探出的手爪,扭曲抽搐曲伸,忽然一缕阳光撒下,那手爪便透明了,分解了,蒸发了,仿佛水中的泡沫,然后一股风吹来,尽成浮烟碎沫,随风而去。
  吕无靥把沾满血的手帕丢进棺材盖上的洞中,冷笑一声,道:“没办法,我虽然很欢喜你——像你这样虽然低贱,却竟然能引出海底怪鲸的异灵真是少有,有点像当年的孙悟空了——可是你是我元兄弟的灭族大仇,也是死掉的人类的大仇,我怎能不杀你呢?”
  姜沣等人瞧得目眩神迷,但觉今晨之残酷,之变化,之惊心动魄,比前几日发生的异事有过之而无不及,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冥然间涌起悚悚自危之意。
  “好啦,好啦。”吕无靥对元畏鲸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你的大仇已经尸横就地了。你的火也该消了。”
  元畏鲸几时见过这样的杀伐决断,顿时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方伐柯却在一边“呵呵呵”地笑起来,叹道:“刺激!太刺激了!”
  吕无靥缓缓走到龙椅处,眯缝眼睛端详半晌,便一屁股坐下,闭上眼睛,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注意。过了好半天,吕无靥才笑道:“元家哥哥,你也知道报灭族的大仇,那么,邢峻虽然性子耿直,迷信正义,不知顺应大势的变通之道,我也很喜欢他的,可是谁让他灭了我的全族呢?你是报仇,我也是报仇,哥俩好,你可不能冤我心狠手辣。”
  众人已经被他的雷霆手段镇住了,不由自主地听他说话。吕无靥不仅计算精确,决断杀伐,更重要的是他那种混合了思想的独特魅力,深深吸引了众人。他的头脑清晰,做事极有条理不说,单说他从容不迫地掌控大局,就有一种旁人不能模仿来的风度气质。他的优雅是天生的,尽管作恶,也让人觉得风度翩翩。诘忍和尚一直没有作声,此刻忽然想到:吕无靥根本不能被称为坏人,他是邪恶的,但他不坏。他的处事行为有他的思想,而这思想是深刻的,带了艺术家的偏执与颠狂,优雅与品味。这很矛盾,但是魅力是独特的,无形中感染了全场,只看一眼龙子轶就明白,龙魔王对吕无靥是崇拜的,惟命是从的,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诘忍不由恍然一惊,发现自己竟然也被吕无靥的魅力感染,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吕无靥以手支颐,叹了一口气,道:“好啦,好啦,好累呀,龙帅……”
  “在!”
  “你带他们先下去吧。怎么处置让我好好想想再说。”
  “是。”
  龙子轶挥挥手,一众兵士上来,给阶下囚们套上眼罩,嘴里塞了棉布,然后押解下去。
  黑布一罩上,宛如夜色骤然降临,姜沣眼前一片黑暗,他的心也沦入黑暗与冰冷之中。邢峻之死让他觉得世事无常,往往出人意料,天道不公,往往颠倒伦常。那也就罢了,仅仅是悲哀而已。对于邢峻的死,他以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看待。但苏度情无疑也是死了。此刻目不能见,口不能说,但是耳目的失聪失明,仅仅是身外,他的心也冷透了,如同一段僵死的浮木。对吕无靥的世界来讲,人死轻如鸿毛,这生命中无法承受的至轻,对于姜沣,却是不能承载的沉重。隐隐的,他知道是自己害了度情。
  兵士们推搡他走出去,他感觉不到身边元畏鲸、夏掌轩等人的气息,也许已经被隔离看押到别处。他们以前都是有担当、有道义的汉子,是入世的,积极的,但在吕无靥的淫威下,他们只能束手就擒,捆得像个粽子。邢老大秉持正义,却伏尸天阶。可见正义与邪恶的对诀中,正义不一定就能胜利,戏本唱词的颂歌,每每只是人们心中的美好幻想。道消魔长,正义却又在哪里?
  至少苏度情是无辜的。她为什么又卷入这一场浩劫中呢?也许就是命吧。这悲惨的命啊,总是被操控在他人手中,人像提线的玩偶,被操控着舞蹈欢乐或者悲哀凄惨。那么,人还是人自己么?人是什么?姜沣问自己,没有答案,是一个秘密。
  一路胡思乱想,他感到自己走出了云台高塔,走过皇宫御道,走过紫宫风铎,走过琉璃黄瓦,走过石础红墙……此刻应该是早上了吧?他想像禁宫,想像初生的朝阳,将皇宫殿脊、城楼塔角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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