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私家相册-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受辱以后的一段时间,她还勉强去上学了,省立女中就是后来的北一女中,学校是米黄色的平顶,站在校门,她一望见那黄色平顶,她又想走了,去做她想做的事。她背了书包,搭公车,到六张犁公墓。
往后的日子,她在六张犁公墓、阳明山公墓、北投陈济棠先生墓园,以及市立殡仪馆附近一带的无名坟场游荡。
逃学去坟场并不好玩,尤其是下雨天,「世上再没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父母不知三毛已不上学,每天一样给饭钱,她把钱存起来,到牯岭街当时的旧书店买下,买下第一本自己花钱买的书,上下册的《人间的条件》。
旷课两三天,三毛还会去上一天的课。等老师看见她了,再失踪个三五天。
当时家里有电话的人少,学校老师想跟家长联络不容易。
三毛看书快,领悟力强,她又买了旧书《九国革命史》、国语日报出版的《一千零一个为什么》是讲解自然科学常识,容易读懂,过不久,她又读了《伊凡?傅罗姆》故事感人的旧书。
逃学时光她完全释放自己,念她想念的书。
接着,学校寄信给家里,逃课的事不得不落幕了。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二章 无歌的少女(图)(1)
青春时期的三毛,也是她最美丽的时刻
「我十三岁到二十岁这七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十三岁时我在北一女念初二,数学月考我考了好几次一百分,老师不相信,又出了一次我完全不会的方程式,当然我就考了零分。然后老师就处罚我,他用毛笔在我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大圈,墨水太多,流到唇边,他就要我这个样子到操场绕场一周。
第二天我一进教室,看到桌椅就昏倒,从此我就得了自闭症。
每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爸爸妈妈谁也不见。」
「十六岁时,我只跟三个人讲话,爸爸、妈妈和顾福生三个人讲话,每星期我出门两次,就是跟顾福生学画。」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五日,台湾民生报刊登,顾福生、三毛师生阔别二十年对谈〉
少年惨绿
三毛回忆说:“在我十二岁半的那年,我进入台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去做一个穿绿制服的中学生。当时我是一个很胆怯的孩子,年纪比其它同学要小一些我的成绩在小学时代一直很好。上了中学以后,也许是心理因素的影响,我的数学成绩一下子掉得很差,最好也不过考个五十分。但是其它功课都还算不错,其中国文、英文、地理是我最拿手的三门课业。
“初二的时候,由于我的数学不好,老师上课看我时,眼光非常冷淡。我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哪个老师喜欢我多一点,我的哪门课就会特别好。数学老师的那种冷淡,使我的数学成绩始终好不起来。每次她上课我就头昏脑胀,什么也听不进去,因为我感到她的眼睛像小刀一样随时会飞来杀我。
“后来我发现,她每次出小考题目,都是把课本后面的习题选几题出来叫我们做。当我发现这个秘密时,就每天把数学题目背下来,由于记忆力很好,一晚上我可以背十多道代数题目,就因为会背数学,那阵子我一连考了六个一百分。数学老师开始怀疑我了,这个数学一向差劲的小孩,怎么会功课突然好了起来?
“有一天,在两节数学课中间休息时间,数学老师对我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来。’我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妙了,但也没办法反抗她。到了办公室,她丢了一张试卷给我:‘陈平啊,这十分钟里,你把这些习题演算出来。’我一看上面全都是初三的考题,整个人都呆了。坐了十分钟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老师,我不会做。’老师挥挥手叫我回教室去。她从书桌上拿起一瓶墨汁和毛笔,也跟在我后面进了教室。
“下一堂课开始,她当着全班的同学说:‘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最喜欢吃鸭蛋,今天老师想再请她吃两个。’然后,她叫我上讲台。老师拿起毛笔蘸进墨汁里,蘸得饱饱的,饱得毛笔都胖了起来,然后,在我的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大黑圈。她边画边笑着对我说:‘不要怕,一点也不痛不痒,只是凉凉而已。’画完,老师又对我说:‘你转过身去让全班同学看一看。’
“当时,我还是一个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小女孩,我乖乖地转过身去,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起来。老师等同学们笑够了,叫我到教室角落一直站到下课,于是,我带着满脸黑黑的墨汁站在教室的一角。等到下课,老师又对我说:‘你不要走,你从走廊走出去,到操场绕一圈再回到教室来。’那时候正是下课时间,走廊上许多同学在玩耍,他们一见我的模样,都尖叫起来。我乖乖地照老师的话,绕了大操场一圈后才回到教室。
“这件事发生后,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告诉我的父母──我在学校受了这样大的精神刺激和侮辱。我情愿这个老师打我一顿,但是她给我的却是我这一生从没有受过的屈辱。晚上,我躺在床上拚命地流泪。这件事的后遗症直到第三天才显现出来。那天早晨我去上学,走到走廊看到自己的教室时,立刻就昏倒了。接着,我的心理出现了严重的障碍,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到后来,早上一想到自己是要去上学,便立刻昏倒失去知觉。那是一种心理疾病,患者的器官全部封闭起来,不再希望接触外面的世界,因为只有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安全。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二章 无歌的少女(图)(2)
缪进兰惟愿女儿没有受伤太深:“在我这个做母亲的眼中,她非常平凡,不过是我的孩子而已。三毛是个纯真的人,在她的世界里,不能忍受虚假,或许就是这点求真的个性,使她踏踏实实的活着。也许她的生活、她的遭遇不够完美,但是我们确知:她没有逃避她的命运,她勇敢的面对人生。三毛小时候极端敏感和神经质,学校的课业念到初二就不肯再去,我和她的父亲只好让她休学,负起教育她的责任。
关在家里三年多,三毛的天地就在家里那幢日式房子,父亲母亲,放学归来的姐弟,她不主动跟人接触,向街的大门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唯一的活动,是在无人的午后,绕着小院的水泥地,一圈又一圈的溜冰。
刚休学时,三毛被父母转进美国学校,送去学插花,学钢琴,学国画,跟名家黄君璧习山水,跟邵幼轩习花鸟。她喜欢看书,她父亲就教她背唐诗宋词,看《古文观止》,读英文小说,还是没有一件事情能使她走出内心的枷锁。
一直到她遇上这一生最重要的拐点──年轻的画家顾福生。
然而,这次习画的机缘却是三毛自己找到的。
三毛在自己模仿顾福生的绘画习作上签下了“Echo”,顾福生青春时期美形如维纳斯,三毛的名字ECHO「回声」竟是从模仿顾福生的画作开始启用的,内心天生有一点任性有一点狂的三毛,若不是遇到这样的老师,又如何能全心地折服与信任?
三毛姐姐陈田心的朋友们到家里玩,其中一对姐弟,叫陈缤与陈骕,他们一群人在吃东西,三毛避在角落里。
陈骕突然宣告说,他要画一场战争给大家看,一场骑兵队与印第安人的惨烈战役,他趴在地上画了起来,战马倒地,白人中箭,红人嚎叫,篷车在战火中焚烧起来。
三毛没赶上去看陈骕画图,她等别人闹散了到院子玩,她才偷偷拾起这张画,看个够。后来陈骕对她说,他画过油画,他的老师是顾福生。
顾福生是「五月画会」的画家。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台湾在经济和信息发展都还很困乏的年代,一九五七年出现两个最重要的画会:「东方」、「五月」。当时收藏没有商业活动,年轻的艺术家集结成立画会,以温和的文艺运动,将现代艺术的观念推展开来。「五月画会」的画家多是当时最好的艺术养成学校:师范大学美术系大学生,一批一批的接力出来,形成旺盛的创作活力。
一场纸上的印第安战役,竟把一个孤独失学少女,推到台北最具有现代艺术概念的艺术家面前,扭转了三毛的命运。
泰安街二巷二号。顾福生是顾祝同将军的二公子,将门之后,选择艺术之途,独特而执着的才子。三毛进了深宅大院,穿过杜鹃花小径,顾家为顾福生在院子里另筑一间画室,顾福生穿了一件正红V领毛衣,对于三毛不上学的事,表现的自然而不追问,顾福生完全不同于三毛过去遇见的老师,他不是一个教育工作者,他是一个全心投注创作的艺术家,三毛在直觉上就接受了这个人,觉得他温柔而能了解她。
顾福生这年二十五岁,比起十六岁的三毛大不了多少。
顾福生这时期的作品,有一点像莫地里亚尼〈Modigliani〉拉长变形的人体造型、毕费〈Buffet〉笔直俐落的人物线条,以及他所采用的寒冷色调,为他的好友作家白先勇称之为「青色时期」。
白先勇是这样说顾福生的:「他创造了一系列半抽象人体画。在那作画的小天地中,陈列满了一幅青苍色调,各种变形的人体,那么多人,总合起来,却是一个孤独,那是顾福生的『青色时期』。」
这个「青色」的艺术家,个子不高,有一张青春俊秀的脸孔,他安静、诚恳,是台北文艺圈知名的美男子,难能可贵的是,他作画的时候专心俐落,为人可亲善良。
白先勇这一生几部重要小说的封面插画总是启用顾福生的图画,台湾允晨版《孽子》、台湾尔雅出版《台北人》二十周年典藏版。顾福生是白先勇一生少数几个重要朋友之一。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二章 无歌的少女(3)
从日后三毛回忆与感谢恩师的文章,可以看出她对这个老师是多么折服。
「许多年过去了,半生流逝之后,才敢讲出:初见恩师的第一次,那份『惊心』,是手里提着的一大堆东西都会哗啦啦掉下地的『动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么叫做一见钟情,那一霎间,的确经历过。」〈三毛──《我的快乐天堂》〉
顾福生与三毛相处,说话总是商量式的,口吻也是尊重的。遇到她画不出来的时候,就要她停一停,还让她看了他的油画作品。
学西画的基本功夫是画素描,三毛上课之前需要准备新鲜的馒头,用馒头来擦掉炭笔的笔迹,因为总是那么期待去上顾福生的课,她竟然紧张地要母亲三天以前替她买好馒头,免得忘记了。
她在顾福生画室里,有时面对着那些支解的修长人体发呆,直到黄昏。那一年她记得自己主要的成绩是仿真老师的画,一个背影看不出是男是女的灰白色人体,没有穿衣服,一块贴上去的绷带散落在脚下。老师看了,知道是抄他的,不说什么,只说:「可以,再画。」
三毛在画的右下角,签下今生给自己取的第一个名字EC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