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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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修路,后妈的坟已经迁了。许村建了处很大的安息堂,后妈的骨灰便存放在那里。我去看过,一格一格像抽屉一样放着死去人的骨骸。很拥挤。但愿天堂不要这么拥挤。当时买了花,却没地方放,走的时候,放在了门口。人都会死的,只不知那么多人去了哪里。我感到空。
“还是简单一点。我这边也没什么亲戚。”我说。
周妈妈说,小丛,我们都会好好待你,小松要待你不好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我带泪笑,说,他不敢的,他怕老婆的很。
周妈妈嗔怪道,“姑娘家,哪能未结婚就自称老婆。”但是我知道,看到我和小松在一起,周妈妈很开心。多年来,她一直在为小松操心。
有一天晚上,我跟小松说,挑个好日子,我们去登记了吧。
小松慢慢看我,不说话。
我奇怪,说,你好像不着急。
他说:不是我的急也没用。
我噎住,像见鬼一样看他。
他继续批他的本子,却明显心不在焉。
要是自私一点该多好。我想,为什么他不能自私一点。因为不久之后我和他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故,直到万劫不复。
那日,我和小松商量好去市里玩。我起床后去找他,看到他站在场院上看两个工人将门口那棵巨大的各树推倒。惊散的鸟仓皇地射向天空,几根羽毛优雅而缓慢地飘下来,落在小松的发上,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凄凉。
我想起15岁那年,他吹着口哨逗弄鸟,树、鸟、人是我怎么看也看不够的风景。一种关于美的认识在我心里盘旋。我爱了。
轰的一声闷响,我看到这棵我们情感的纪念树沉重地倒了下来。树枝乱颤。片刻静止。死了。
他不是老了,也不是累了,是阻碍了所谓前进的步伐。所以,要牺牲。
工人用斧头杂乱地砍着枝条,边骂:他妈的,这么大,又得搬一上午。
我去拉小松,发现他脸上有泪痕。
总有一天,一切全会消逝。我为他心疼,知道每一处地方,他都倾注了感情。
小丛,他模糊地说,什么都不会有了,不会有。
有的,有的。我劝慰他。却觉得无比空洞。
吃过早饭后,他精神稍好些,陪我去市里。
女孩子结婚总想拍婚纱照,将自己弄得跟公主似的,我也不例外。我正是去咨询。拖小松跑了几个地方。选中了一家巴黎春天。套餐,2000多,不算贵,结婚那日,免费借一套婚纱和晚礼服。
中午的时候,我和小松在一家店里吃开洋馄饨。馄饨未上,我眉飞色舞地说:他们都夸咱俩长得好看,我们拍起来一定很好看。仿佛已看到我们珠联璧合的样子。
小松愣愣的。我说,你还难过哪。
他摇摇头,说,如果真的能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开心。但是现在我还没把握。
我有点生气了,说,你怎么回事,难道我在骗你,逗你玩吗?
小松摇头,脸上很灰暗。不知他何以悲观。但是也许,生活真的不能寄予太早的希望。
果然。
馄饨迟迟不上。我是急性子,催了服务员好多次,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跑到内堂。厨师和小工都在热气腾腾的厨房忙活。我叫:3号桌可以快点吗。没人搭理我,司空见惯吧,这店是国营的,馄饨是老字号,确实好吃,但服务态度却超级不好。我又吼了一遍,我旁边地上一择菜的小工才懒洋洋说:着——什么急啊,等一会就饿死哪。
我低下头,想说,就是要饿死,忽然瞥到菜下铺的报纸上有“大成集团”的字样。我心忽一跳,忙不叠扯出。小工甩我手,说:你干什么。撕扯中,我看到了令我胆寒心惊的标题:大成集团总裁孟韬办公室遭枪击,生死未卜。
我脑子轰了一下,一片虚无。忽又回过神,狼一样扑向报纸,查看日期,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
一个月,他是生是死?
怎么啦,怎么啦,很多小工围向我,看我怪物一样坐在菜上疯狂地看报纸,我的眼应该很迷狂。
不久后,小松拨开人群进来了,拉起我,急切问,出什么事了?
我怔怔说:孟韬他,是不是死了。眼泪忽然涌出来,像出闸的洪水,肆无忌惮,关也关不了。
小松轻柔地说,没事没事。拍我衣服上的菜叶,擦我眼泪,而后将我拉出去。
坐的士回去,我一直哭。没有声音,却全是泪,汹汹地流,一辈子未有这么多的泪。小松一直在为我擦,但我一点意识也没有。
孟韬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这样流泪对小松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一阵后,小松推了我一下,镇定地说:给他打电话,证实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拿手机,拨他号的时候,手发抖,居然按了好多次。手机没有通。我的心寒了下,愣愣看手机屏,他送给我的手机。
小松说:换个人,别人或许知道情况。
我又似有所悟一样,仓皇翻电话簿,最后拨了吴经理的电话。
听到他的应答声,我慌忙说:我陈丛啊,孟总怎么样?
哦。陈丛。吴经理道,很不好,昏迷了很长时间,前不久才醒过来。先前病危通知都收了好几张,都以为不行了。没说下去,似乎哽咽了。吴经理跟孟韬关系很好。也最了解我和孟韬的关系。
我鼻子又塞住。
你来吧。也许——
究竟怎么样?我吼。急得不行。
危险期没度过,心衰。
他招谁惹谁怎么这样啊,怎么有人这么缺德啊。我又吼。更多的眼泪纷披淌下。
吴经理说:你回来吧,孟总很需要你。枪击前,他给我电话,喝醉了,他喝一点就醉,说,你离开他了。那口吻很不对。他从来不是这样的。总之,快过来。他随时——吴经理告诉我医院后,就挂电话。
我愣住。
小松说:怎么样?
我说,还没脱离危险。便沉默。小松也未打扰我。
回到家,小松倒给我一杯热水,我才意识到刚才的样子肯定让小松不好受,便抱歉地说:对不起,刚才我……
小松温和地说:我明白。
我咕嘟咕嘟喝水。
小松静静看我。眼睛很温和,温和得仿佛里面融化了什么东西,微微的有液体渗出来。我抬头的时候,有点惊疑,说,你怎么。
他摇头,说:眼睛不太舒服。
过一阵,说:你回去吧。
啊,我说,这里就是我家啊。
他说:回北京吧。去看看。
我沉默。良久说:对不起,小松,我真的必须去看看,否则不安心。
他点头,说:应该的。
而后转身,走了。转身的瞬间,我又看到了他眼里的液体。
我没有追上去。
火车票是小松买的。行李也是小松整理的。他表情很平和,我当时不会去想他压抑了什么,我好奇的是他落到我身上的目光无比柔软,就像目光也有一双柔情的手。轻轻地,偷偷地,小心触摸。水一样持续而绵延的爱啊。
小松,你是在用最后的柔情触摸我么?后来我一直想。
提行李出门,我张头四顾了一阵,不知怎样跟周妈妈打招呼。小松明白我,说:不用担心,我跟他们说。
沿着河,走出村的路。村庄已经露出拆迁的疮痍。有的房子半面墙壁已残破,露出红砖、和被烟火熏黑的墙,高大的树木绝大多树已被砍倒,只露圆墩墩的树桩。原本清冽的水面不知怎的漂浮了很多脏东西,塑料袋、瓜果皮,甚至有一只死猫。
我看着,满怀感触。却发不出声。看小松,倒还平常。自然的溃败在他心里划下的创痕也许比小丛的出走还要轻一些。我后来想。所以他已顾不得为这些东西痛了。
村口。我说:回去吧。他执意送我去车站。上中巴的时候,恰有风吹来,送到我鼻子里满满一股清香,以后,我再也没闻过比这更清更香的香樟味了。
在跌跌撞撞的车里,小松与我说话了。
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你很幸福。
为什么说这些?我突然涌出离别的酸。
他在车里拥紧我,说:听到没有,一定要幸福。
你莫名其妙的。我抬起头,皱眉。
他说:不要逃避了,也不要因为我,折磨自己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生活在改变。我只是一直在做梦,做着好梦。但是梦终有醒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后悔,我知道碰上你,只能去爱你。就像头上这个伤疤,是一个永恒的印记,除非肉体消灭了。
你,说什么呢。不许你提死不死的事。我有点害怕,又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怀抱空前的窒息。他也是在这么多人前空前的表达自己的情感。
我,难过。以后很多个晚上,想起中巴车上他的话,我都止不住泪流满面。心里只有难过这一个词汇形容。难过。
“小丛,我们拥有很多美好的日子,是不是,我们在你学校前的街上走,记不记得拐角有一家很好吃的菜肉馄饨店?记不记得我们在香樟河岸放烟火?河面有抖动的光芒,好像敲开了另一个世界。记不记得我们在稻草阴影中睡觉,稻香味真好闻啊。那头你命名为雨果的特立独行的猪,你说他顶着一个大文豪的脑袋,摇头晃脑的时候抖出的全是思想,生小崽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了,你说,他居然也食人间烟火。还有,很多很多,你要帮我记着。”
“不要说了,好么?”我忽然意识到某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我不要。我就是讨厌孟韬施给我的这样的感觉才去的,我不要小松也给我这种粘呼呼的沉重无比的感觉。
我的手放在他心上,说:我过去看看,他没事,我就回来,你把新房弄好,回来我们就住新房。
他笑了,很灿烂的笑。定定看我。
原本觉得漫长的路忽然很快到了。我们在月台告别。这个地方,小松送过我多次,很多次,他都跟着火车跑,而后手虚浮在空气中,仿佛什么都未捞到。
我勉强打点出笑,说:快回去吧,你在,我就不想走了。
他点头,也是笑的。
而后点我的鼻子,说:路上的话记住了?要幸福。
我说,讨厌又来了。
他说,那我走了。
我拉他衣角,说,那个——
他笑笑,抚我的头。迅速转过身,大踏步走,第一次,他没有看着我走。我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忽然想到高中时候,很多次,我都是看着他骑车的背影先行离去,而后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如今那惆怅正一点点袭击我。
有一瞬间,我很想追上去,告诉他,我不走了,永远不走。但还是慢慢回身,爬上火车。
秒秒
出了火车站,我拎着行李直接去医院。
等电梯。电梯层层停,狂慢无比,似乎煎熬我的心。我等不及,拎了箱子,爬楼梯。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出现在吴经理面前时,吴经理惊讶道:爬上来的?我略有点羞赧,为自己的急迫,但管不了那么多,迅速问了我最关切的问题,他怎样?好点没?
吴经理说:还在ICU,情况时好时坏。
我心一沉,无话。早晨耀目的阳光从窗户斜打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起舞,地上是格子窗放大的影子,人来来往往踩在上面。我的眼睛忽然又湿了。就像被阳光刺疼的。
吴经理说:别难过。最危险的情况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血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