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云梦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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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私名,如何晓得?若不知他父祖的名,也有些难问。”王云道:“有理。”慧空道:“相公何以知这小姐的名字?”王云道:“既不知,亦不必题矣。”慧空亦不复问,又殷勤自奉香茶,未免装出些“巧笑倩兮,美目盻兮”。王云心上是访吴梦云的一段情肠,那里介意这个风月尼僧情动。王云吃着茶,眼睛看几上的砚筒内斑管,慧空就早已会意,道:“相公看那笔砚,意欲得纸乎?”王云道:“师父何知我心?”主宾说罢,慧空道:“相公请到里边去坐,此处恐有人来打断相公的笔兴诗思。”王云就随着慧空一径来到后边,却是慧空的卧房,到也幽雅,但见那:
明几嵌石,四壁生光。琴书精雅,箫管成行。春山纸帐,古画盈墙。竹修翠绕,花瓣飞香。青苔封砌,绿草迷芳。轩前鹦鹉,美景如章。
王云至慧空房中坐下,见摆设的件件精良,因赞道:“慧师的禅室真正不啻仙源。”慧空听得王云说到仙源二字,就耐不下凡思,将风情大展,去勾王云,道:“相公若不见弃,小尼当高卷湘帘而待。”王云见慧空说出高卷湘帘而待,就低头沉吟道:“这尼僧虽然倾心与我,我不可为。”慧空见王云沉吟不语,又问道:“相公莫非构思佳句?待小尼捧过笔砚来,以助相公的美兴。”须臾取过笔砚,摆在王云面前道:“小尼虽不知诗中深奥,亦晓一二,正要请教相公。”王云听得慧空说晓诗文,就欣然道:“师父必然精于文墨,待小生先当献丑,请慧师笔削。”慧空道:“相公的佳作,自成金玉,小尼后和的请君涂抹。”王云就拂开锦笺,拾起彩毫,慧空有旁磨着香墨,他也不加思索,倾刻题成四绝。慧空接过来吟道:
其一
难借东风将意传,一番空自辨媸妍。
心附浮云临碧汉,悠悠时绕玉楼边。
其二
黄鹏春晓语关关,绕径寻芳乡阁前。
客路竟如云路杳,瑶池咫尺韵空宣。
其三
淑雅名钦费品思,香为风引蝶才知。
摽梅静耐空山冷,孤影横窗好待时。
其四
九十春风管落开,芳菲惹得蝶徘徊。
新红片片随流去,引却渔郎挽棹来。
姑苏王云仲春题意
慧空吟罢道:“言言春意,字字风流,敏捷清新,使小尼难和相公的阳春白雪之句矣。”王云道:“涂鸦之句,不足大观。”说罢道:“如今要请教慧师了。”慧空道:“鄙陋之词,难与相公相比。”说罢,就铺开锦笺,少加思索,和成四绝,送与王云,王云正低着头想自己心事,只见慧空诗已和成,不胜惊奇,随接过来看道:
其一
寂静云堂钟鼓传,松青柏翠胜花妍。
一帘月色黄昏后,风韵潇潇到耳边。
其二
关关啼鸟怕春残,为惜韶光芳树前。
蝶本怜香迷却径,莲台清咏亦堪宣。
其三
白雪阳春费品思,垂帘向避蝶蜂知。
红梅今得东风暖,岂不倾心易昔时。
其四
芳草随风小径开,落花飞絮两徘徊。
菩提难彻红莲座,诗胜禅机百倍来。
福云庵慧空仲春和意
王云吟完赞道:“真正海水难量,不想慧师有如此妙才,失敬之罪,当负荆矣!”随起身到慧空面前深深一揖。慧空还礼道:“相公请自尊重,这等污目之词,蒙君不加涂抹,幸矣,何敢以好。”王云问道:“慧师如此青年才貌,因何剃入空门?俗家姓甚?”慧空就叹一口气道:“今承相公垂问,却也一言尽!小尼本是江南凤阳人氏,家尊姓刘,业事经营。小尼幼时,曾习经书,不幸到十四上父母去世,后遭恶兄将小尼卖与坏人,带往此地,又转卖与钱塘院中为妓。那时身坠烟花,无计可脱。后来鸨儿已死,小尼意欲从良,又恐不得其人,误却终身之计,只得在此庵中削发。”这慧空自己说到伤心之处,止不住潸潸泪下。王云道:“原来师父有许多委曲。”一头说着,眼是看的慧空所和之诗,细审其味,词情有些勾挑。这尼僧春情虽动,偏遇着我不称心的郎君,岂不被他所恨。慧空见王云看诗沉吟,随走近王云身边道:“相公所思者,莫非‘难借东风’到‘瑶池咫尺’么?”王云道:“我想的‘诗胜禅机’,‘莲台清咏’。”慧空道:“非也。相公必怀心上之美,可剖其一二,倘有巧里机缘,亦代为访得,何以相弃耶?”王云道:“非小生吝言,因适才乍会,如今与师父意密言可以相陈,情深心可以相剖矣。”随将在山塘遇着梦云,并天竺进香,壁上和诗,一一细说了一番。慧空听了笑道:“怪不得相公不思慕。”所以这尼僧口里答着说话,心里记着王云说的“意密”“情深”四个字,倾刻之间就来勾搭了,随就向王云道:“小尼有一言奉告,怎奈难于启齿。”王云道:“有何见谕?”慧空只是欲言又止,脸衬桃红,歇了一会,方道:“小尼一见郎君,青年英俊,才称当世,欲以终身靠托,实是情之钟,缘之系,未知相公容纳否?”说罢,又泪泛桃腮。王云闻言叹说道:“承仙姑之雅爱,小生非草木而无知,我想因果源流是慧师之本体所(以)结,岂可自误?想这烟花之难既脱,不得其归,又入空门,诚然正性得所。今日你我两人乱其方寸,重其欢乐,失终身之佛戒,遗臭与世人,那时反坠轮回。乞为谅之。”慧空闻言顿首道:“尼听金石之言,从此灰心矣。”王云道:“小生还有片言奉达。”慧空道:“何事?”王云道:“你我邂逅相逢,承慧师之钟爱,亦系有缘,愿与慧师在佛前八拜为交,未识慧师尊意若何?”慧空闻言,喜得起身向王云稽首道:“若得见爱,实是三生之幸。”随命小女童到佛前安排香烛,二人同到佛前拜毕,王云就叫慧空师兄,慧空道:“贤弟此来,谅未用过午饭,待愚兄修一素斋,聊罄愚意。”王云道:“师兄不必设斋,如有便物,少可点心足矣。”慧空道:“既如此,还到里面坐罢。”他二复到房中坐下,慧空就吩咐女童重烹香茗,自己去搬出许多精致茶食,摆在桌上,两人对坐,女童斟上茶来。慧空将所摆茶食样色奉在王云面前,只是恐这贤弟吃不下的意思。两个人吃过点心,又吃了几杯清茶,王云道:“承师兄契爱,小弟亦不言谢矣。”说罢,王云就欲相别回去,慧空道:“天色尚早,贤弟再盘桓片刻何妨?”王云道:“恐家姨母盼望,再来相候师兄罢。”意自别去。慧空送至庵门外道:“贤弟若不嫌简亵,常到小庵来走走。”王云道:“只恐师兄生厌。”慧空道:“倒说了。”王云就此别去,慧空直站在庵前,只待望不见王云,才无情无绪的进庵去了不题。
萍水相逢相爱深,交情一面作知音。
空门结契从来少,千古禅机莫问心。
却说王云回到郑府,郑乾就问道:“贤甥独自一人,何处去游玩的连午饭也不来吃?”王云道:“甥到西湖去看看景致,所以来迟。”郑乾就命家人取出点心,王云用罢,郑乾道:“老夫前日在敝同年处会席,有二诗题,在坐之客俱已有作,惟老夫酒后不能应酬,所以带来,今欲烦贤甥代老夫助助笔力。”王云道:“大人之命不敢有违,但是甥学疏才浅,勉强应来,只恐有辱大人之命①。”郑乾道:“贤甥休得过谦。”随将二诗题取出。王云接来看时,只见上面写着一题是《绿堤春晓》,七言排律一首;一题是《西湖夜月》,五言古风一篇,四换韵。王云道:“待甥勉力应命做来,请大人笔削。”随到书房中。取出一幅牙笺,也不脱稿,二题就轻轻写完,走出来呈与郑乾道:“请大人改正。”郑乾本要试王云才学,不知他怎样做法。不料王云无片刻工夫,诗已送至,不胜惊奇。接过来看道:
〔校勘记〕
①“辱”字原作“下”,据扫叶山房本改。
绿堤春晓
风绕花堤春晓光,画楼遥映翠娥妆。
绿杨飞线惊莺梦,红蕊飘珠惹蝶狂。
烟雾悠悠三竺声,彩云荡荡六桥香。
树含玉露逞松柏,桃带朝霞妒海棠。
山影岚屏情肃远,水横苍镜静流长。
老渔江上排金钩,千户炊声入九昂。
西湖夜月
冰轮升海东,金色湖烟夺。
潋艳夕风融,花落桥流活。
蟾影满晴空,三潭水映玉。
桃柳净溶溶,栖鸦魂未足。
耀宇碧玲珑,峰嶷疑是雪。
舫内写青篇,忽临墨池穴。
斗酒举浮霞,苍茫云雨涉。
星月逞春寒,黄鹂舞夜晔。
郑乾吟完,称赏道:“贤甥之才如此敏捷,老夫阅过多少缙绅学友之诗,那及此篇锦绣,他年魁占春秋,必无疑矣。”王云道:“承大人不加涂抹足矣,何敢望好。”
不题他二人在厅闲叙,且说吴斌在京告假还乡,家人早到后堂报知,夫人就同梦云出厅迎接。吴斌同夫人相见礼毕,梦云就走到下首,朝上道:“爹爹在上,孩儿拜见。”吴斌道:“我儿罢了。”梦云拜毕,道:“爹爹路途风霜无恙,使孩儿千万之喜。”吴斌道:“不消我儿介意。”随问夫人道:“大孩儿为何不见?”夫人道:“今正文安伯写书来,唤彼到任去了。云老景寂寞,要侄儿去候候他。”吴斌道:“这也罢了。梦云孩儿,一载不见,又觉长成许多。”夫人道:“长成却长成了。相公,你与他择婿之事如何了?”吴斌道:“老夫也每每留意,阅过多少子弟,并无拔萃之士。”梦云见他说到择婿之事,遂起身往房中去了。夫人同吴斌到内堂闲话。备酒接风不题。
却说本城中一富宦,姓臧,名瑛,字华玉,官拜兵部尚书,为人奸险,所生一子,名新,字茂寅,年交二十,生得其貌甚丑,腹中欠墨,为人凶暴不端,情分上进了个学,偏要到文人队中装丑。人见他是尚书之子,不好怠慢他,只得由他乱浑。有两个帮闲,是臧新的心腹,一姓刁名奉,一姓白名从,二人真是趋财奉势,掇臂放屁——这是小人之态,不待言之。又有斯文二人,一姓钱名禄,字春山;一姓何名霞,安瑞麟,俱是本城人氏,且多在庠。一日,臧新去邀钱、何二人,至城中游玩。二人无奈,只得同了臧新到街游玩春光。步至福云庵旁,钱禄道:“来此已是福云庵,我们进去少歇片时。”臧新道:“妙吓,这庵中有一个尼僧,生得风骚,就是见了人有些装腔作势。”何霞道:“这是出家人守清规之道,岂是等闲女子可比?茂寅兄不必计较他。我们且进去。”三人步进庵门,走到佛堂前,悟真迎着道:“相公们请坐。”随施礼,三人答礼坐下,悟真奉上茶来,三人饮毕。臧新道:“令高徒慧空师那里去了?”悟真道:“小徒偶然小恙卧床,故失迎三位相公,望乞恕罪。”钱禄道:“好说。”闲话之间,看见壁上贴着许多咒偈,内有一篇字可爱,起身走近前一看,乃是四首绝句,细细玩赏诗味,大加称赞道:“何样书生作此春情之句,其人风流宛然在纸。”看后面落款是“姑苏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