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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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了一宽。她说,花青我相信你。接着她又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太太就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太太边唠叨这句话,边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花青看着太太缓慢地起身,缓慢地从门口迈了出去,这样的缓慢让花青觉得太太真的是在刹那间老去了。太太走出门去的时候,没有替花青关门。花青也没有去关门,她呆呆地望着空洞的门。花青一抬头,看到了墙角上的那只壁虎,一动不动地伏着。后来她走到了门边,想要把门合上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天井里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把花青吓了一跳,花青把门合上,把自己的身子靠在门上,不停地喘着气。这个人的轮廓,很像是段四。
这个夜晚花青是睡不着了,蜡烛就一直点到了天亮。花青在蜡烛的光亮下喝酒,那坛屋角的花雕,差不多就要空了。她坐在床沿一手执着锡壶,一手举着一只小盏。她是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抿着酒的,她会让微甜微辣微微有些发涩的酒在口腔里逗留很久,然后让它们慢慢顺着喉咙下滑。天快亮的时候,她钻到了薄被底下。她的身子缩起来,她觉得很冷。等她睡过去的时候,清晨白白的亮光涌进了窗户。
第六章飘洋过海来看你
仍然有着零星的枪炮声,在东浦镇的上空传来,像一只偶尔飞过天空的鸟。花青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她变得更不会说话了。太太憔悴了不少,宋祥东吩咐阿毛每天都给太太炖着补药,但是太太的精神却不怎么见好。筱兰花却什么也没有变,照样抽着烟,在廊檐下走来走去,照样在西厢房里摇着留声机,让留声机里的女人唱着《夜来香》。
小昌出现在宋家台门门口的时候,花青还不知道她就叫小昌。那天下着雨,东浦是一个多雨的地方,当然,在这个季节,整个绍兴都是多雨的。雨好象从四面八方都赶到小镇来了,雨让大地变得湿漉漉潮乎乎的,雨飘入了花青的眼帘里。花青在一只坛子上画着一只硕大的桃子,她已经画好了寿星,现在她在画桃子。花青觉得寿星那么高的脑门,其实就像是桃子一样。饱满,充满着立体的感觉。这些天,她已经画了许多的花雕坛子。宋朝说,你知不知道,城里有一条鹅行街,街上有一个叫黄阿源的人,他是专门制作花雕坛子的。他在一年前,就像我们一样,在小坛子上画花雕了。花青说,我不知道黄阿源,但是我知道鹅行街的,那是一条很漂亮的街,开着专门买卖鹅的鹅行。那么多从四面八方的鹅,就伸着脖子在那儿叫着。宋朝说,我们去找他好不好,我们一起去看看他是怎么画花雕的。花青说好的。过些天我们一起去吧。
香川照之也在画画。他的叔叔是日本兵的头,所以他去了日本军营几次,都是带着花雕酒去的。他去陪他的叔叔喝酒。他的叔叔没有孩子,所以他的叔叔非常喜欢他,并且喜欢过问他的事。花青在和宋朝说话的时候,他正在画一棵旷野里的树,那棵树立在旷野的一角,显得渺小而无助。听到花青要和宋朝一起去鹅行街找黄阿源的时候,他把头抬了起来,看了花青很久。这时候,阿毛走了进来,阿毛对香川照之说,香川少爷,外面有个叫小昌的女人找你,她说是从你的家乡象泻町来的。香川照之没有抬头,仍然画着那棵树。阿毛又说了一遍,香川少爷,一个叫小昌的女人找你。香川终于抬起了头,说,我知道了。
阿毛退了出去,站在门槛以外。花青和宋朝都看着香川照之,他们不明白香川照之为什么不出去。宋朝说,是小昌,香川,是小昌找来了。花青问宋朝,小昌是谁?宋朝说,是香川的恋人,我在日本的时候,就认识她了。香川照之画完了那棵树,但是他却一直不肯站起向来。阿毛又来叫了一次,阿毛的叫声让香川照之感到很烦。香川照之说阿毛你别老是香川少爷的,我不想见,你去和她说一些。宋朝和花青对视了一眼,愣愣地望着香川照之。
一直到傍晚,小昌都站在宋家台门的门口。段四走进了西厢房,他的双手反背着,他挤出了一个笑容给香川照之看。香川照之看完了,他马上就把笑容收了起来。他对香川照之说,香川少爷,如果从日本飘洋过海地来了一只狗,那么这条狗想要见你的时候,你也应该去看看的。我刚才去了门口,看到的不是一条狗,是一个女人,她在雨中站了一个下午了。你再不去看他,你就不是人了,你连狗都不如。我的话有些说重了,但是一定是有道理的。香川照之这次抬起了头,他看到段四说完就转身走了,他也跟着站起身来,然后慢吞吞地走出去。他一言不发,所以花青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她跟着香川照之走了出去,宋朝也跟着走了出去。
花青见到了小昌。小昌撑着一把伞,那是一把白色的伞,伞面上零星地画着樱花。小昌就站在伞下,她穿着日本的和服,穿着木质托鞋。她的穿着有些单薄,有一些不胜风中寒的样子。她的脸色是白净的,身材娇小,眼睛不大但却充满着妩媚。她看到香川照之时,脸上盛开了桃花一样的笑容,眼角也牵起了笑意。她的牙齿是雪白的,微微露了出来。香川照之就站在她的面前,香川照之回头看到了看站在大门口张望着他们的花青和宋朝,然后叽哩咕噜地在向小昌说着什么。小昌隔着密密的雨阵,叫了宋朝一声,宋朝笑着向她点点头。
他们在雨中说了很久的话。花青说,香川少爷,你把小昌领到屋里来吧,外面下着雨呢。香川照之又回头看了花青一眼,但是却没有把小昌领进来。雨淋湿了香川照之,小昌把雨伞拼命地往香川照之身上移。香川轻轻推开了。花青看到了小昌眼中的失望,看到她的头发,被雨打湿了一片,湿湿地沾在了脸上。宋朝说,小昌你进来,你进来说话。但是小昌没有进来,她向宋朝弯腰,然后转过了身子。在转过身子以前,花青看到了小昌眼角的泪痕。小昌木拖鞋的声音,在狭长的青石板街上响了起来。她的声音渐渐远去,和一把画着樱花的白伞一起,消失了。香川照之却仍然站在雨中,宋朝冲进了雨阵,宋朝把香川照之从雨阵中拉到屋檐下,像把他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似的。宋朝对沉着脸一言不发的香川照之说,香川,你疯啦,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小昌。小昌那么远从日本赶来,你简直就不是人。香川照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凄惨地笑了笑。
香川照之回了自己的房,就再也没有出来。花青还出神地望着雨中长长的街,现在,长长的街面上一个人也没有。花青望着青石板上流来淌去的雨水,对身边的宋朝说,宋朝你告诉我,香川照之用日本话跟小昌说了些什么。宋朝也望着那些雨水,宋朝也是对着地上流淌的雨水说话的,宋朝说,香川照之告诉小昌,让她回到日本去,让她别来找他。香川照之说他要在中国留下来了,香川照之说他有了心上人。花青对雨水说,那么,他的心上人是谁?宋朝也对着雨水说,我也不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他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但是,我猜他的心上人一定是你。花青的脸突然红了,心跳了起来,像是要从心腔里跳出来,跳到雨水里去似的。这时候她才想到,其实她也一直关注着香川照之这个从岛国赶来的年轻人。当然她也关注着宋朝。花青说,真是莫名其妙啊,我是他朋友的三妈啊。
宋朝仍然对着雨水说着话,他的声音明显加重了,他说其实你不用脸红的,你心里若没有他,怎么会脸红。花青的脸就又红了一下。宋朝接着说,你也不用三妈三妈的,如果不是我爹娶了你做三房,你算什么三妈,我骑着脚踏车在大街上遇见你,照样可以冲着吹口哨。花青对着雨水说,但是,我已经嫁给你爹了吧。宋朝对着雨水说,你嫁给他,就是一个错误。以后,你别老在我面前自称三妈。宋朝说完就走进了大门,花青还站着,她望着雨水,想着宋朝的话。然后她的目光一点点移动,目光像雨水一样游过去,游到了河埠头,游到了河埠头的那根木桩上,然后再从木桩上跳下去,跳到了河里。河面上,是密密麻麻的雨漾起了波纹。这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声音说,不要做错事,做了错事,你会后悔的。你后悔的时候,就一定是来不及的时候。花青转过头去,看到身后站着的竟是段四。段四不太和花青说话的,现在他说了,他说完就转过身走进了大门。花青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第二天早晨香川照之就出门去了,一直到傍晚才回来。以前花青并不怎么注意香川照之出去,但是现在她忽然变得下意识地在台门里寻找着香川照之。筱兰花的门打开了,她站到了门口看着花青,她忽然笑了,她说你的眼睛飘来飘去的,是不是在寻找香川照之。花青说,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就在寻找香川照之,这样的话,以后不可以乱说。筱兰花说,我当然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她顿了一顿接着说,但是我是你心里的蛔虫。花青就不再说什么了,她去西厢房画画,画花雕坛子,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宋朝看了花青几眼,他的脸上挂着一些忧虑,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好,他说,香川照之马上就会回来的。花青的脸红了,花青说,你说什么呀,我又没问你香川照之的事。宋朝说,你别骗自己了。花青就呆了,就对着一只花雕坛子呆了,就不再说话了。
香川照之是在傍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香川照之脸上肿了起来,眼睛也小了下去。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西厢房里。宋朝说,香川,你叔叔怎么说。花青的耳朵随即竖了起来,她听到香川照之说,叔叔说了,香川家和小昌家是有了婚约的,你香川照之就是在外面有一百个女人,也没关系。但是你要娶回家的,必须要是小昌。香川照之还说,我和叔吵了起来,我们在他的指挥部里打架,几个日本兵冲进来,要把我抓起来,被叔叔喝退了。香川照之说,我的脸肿了,我叔叔的脸也肿了。香川照之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有了笑容。好象因为他也打了叔叔,而感到了一种胜利。花青的心里却有了隐隐的痛,有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告诉她,花青,你完了,你的心是不会为谁痛的,现在你为一个男人痛了,那么,你一定是要完了。花青仔细地辩认着那个声音,她吓了一跳,那个声音,是她自己心里面发出来的声音。
第六章小昌在花雕中沉醉
香川照之跟着宋朝和花青一起去了城里,他们找到了一条叫鹅行的街,一个叫黄阿源的人。路上宋朝并不怎么说话,香川照之也不说话,他们不说话,花青只好说了许多的话。花青其实也是一个不怎么说话的人,但是她却要打起精神说许多的话。黄阿源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黄阿源是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他把一间破旧的房子打开了,花青就看到了那么多的坛子,画着那么多的图画。黄阿源说,这些花雕坛子里,都已经装上酒了。黄阿源的声音里有些谦卑,他大概是没有想到,有那么几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会突然造访。他的手就那么相互搓着,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花青看到宋朝蹲下了身子,他拿起一坛酒,仔细地抚摸着坛子上的彩画。他就那么一坛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