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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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了。在这样一个宁静,清凉的雨夜,似乎每一个人都在梦中找到了自己的那个不为人知的却又是充满了温馨的家。
方湄没有像昨天一样爬到上铺去休息,而是和我一起睡在了下铺。在发动机声和一阵一阵从舱门吹来的江风中,她像一条鱼一样搂着我,我感到她的身体也像这清新的江风一样,虽然让人难以把捉,但却令人迷醉。这一次,我没有拒绝方湄,更没有拒绝自己,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那个自己会躲避,会拒绝我的这样一个选择,尽管为什么会躲避,又为何会拒绝,而我又怎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并不可知,可是我并没有让我失望,也没有让方湄失望。
然而,当我从方湄身上下来,静静地趴在床上潮湿的毛巾被和凉席上时,我却感到了一丝隐隐的后悔,这倒不是因为方湄是把自己的第一次委身于我,而是我觉得这一次似乎更多的只是我的那个我需要,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我,这个清醒时的,能够看见也看见了自己干了些什么的我需要。
我突然觉得,此时,这一刻,还有刚才那一刻之前的所有的时间里,我和方湄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我忽然明白桃叶和我之间所保持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距离了,这并不是她有意为之,而是身不由己,甚至,就是她自己也未必知道的一种自我情绪的流露。
也许,对桃叶来说,那个世界,那个存在于凤凰的世界才是真实的,才是值得她选择的,事实上,她已经用自己的行动选择了那样一个世界。可对于我来说,我却不知道究竟哪一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才是值得我选择的,而且,这两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生活,还有我所生活的世界,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两个,三个,或许更多个,今后我将再也无法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我将时时刻刻患得患失,分分秒秒面临抉择和诘难,我将再也无法以平静之心得过且过,并随遇而安。
我忽然想痛哭一场。直到这时,我才理解了桃叶,理解了她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也理解了当初她为什么要拒绝我,后来又同意了我的原因,还理解了她为什么去北京参加智力竞赛的原因,也许她只是想暂时躲开正变得咄咄逼人的我,也躲开她自己,她的那个和我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的自己,或许,她只是想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让自己好好思考思考,可能,也就是在这时,她听到了自己昔日老师的消息。
枕巾上,似乎有些凉,我想,大概是我的泪水不小心把它弄湿了。我将原谅桃叶。其实,我在这个时候想到她,就已经原谅了她。
真正不能原谅的,也许还是我自己。
借着舱外走廊上的昏暗的防水灯,我看到方湄的脸上闪着泪光。方湄给我的印象,是活泼而开朗的一个女孩,我还从未想到她会流泪,这让我不禁有点紧张。我顾不上说话,赶紧侧过身子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亲吻着她脸上的泪水,我感到又咸又凉。我想也许是我刚才弄疼了她,就低声向她道歉,可她却摇了摇头。
“和你没关系的,我只是想到以后自己就没有理由再像一个小姑娘那样生活了,有点伤感而已。”她叹了口气,轻声说。
“为什么?”我觉得她的理由很奇怪。
“我是我自己的了,你看,我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我妈也就不能管我了。”
“你要告诉你母亲?”这次,我更感到吃惊了,而且,不仅是吃惊,甚至是有些担心了。
“看你急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怕我妈来找你拼命?老实说。”看到我的样子,她居然忍俊不禁地笑了,在灯光下,她那像珍珠一样漂亮的牙齿一下露了出来。
“做人要诚实,到时候你可要证明,我们是周瑜打黄盖,你可千万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也忙故作轻松,开起了玩笑。
“你放心,她不会知道的,我只是觉得自己过了这一关,就真的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也就可以自己做主了。没必要事事都要听我妈的。比如,我就可以不再让她给我介绍男朋友了。”
“这个,我可以保证,我一定做你男朋友的超级替补,随叫随到。”这次,我是真的轻松了起来。
我准备随缘,因为,不管生活在哪一个世界,我首先都得面对眼前的现实才对。
从下关码头上岸后,我们乘公交车沿着中山北路到了鼓楼。一路上,粗大的法国梧桐浓密的枝叶像撑了一个长长的阳棚一样,把马路上的阳光挡到了头顶之外,车上的乘客和路边的行人也都还像过去似的气定神闲,不紧不慢。
让人把从武汉带来的那种说不出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心情也像从树缝里漏出来的阳光一样明亮起来。
我先把方湄送到家门前,然后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南大。和我在回来时一路上看到的一样,校园里的法国梧桐树也还是像以往一样遮天蔽日,面积不大的校院里也依然是来人来人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而我所经历的,还有听到的一切仿佛并不存在。有一刹那,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回到了另外一个南大,一个虚假的,不真实的南大,因为,眼前这幅图景并不符合我此前对南大的想像。而且,我并未因自己的想像和现实不一样,就认同我所看到的现实。
我打开宿舍的门,里面乱七八糟,门后的书架也倒了,地上到处扔的都是书,还有凉席,一个椅子也倒在地上,有个开水瓶的胆也坏了,一拿起来,就哗啦哗啦响,洒了一地的玻璃碎片,亮晶晶的,只晃人眼。也不知道是谁弄的。我放下行李,把房间整理了一下,然后光着背坐在高前常坐的那个位置上,点了一支烟,把腿翘到了桌子上,边抽边考虑下一步我该何去何从。
可能是太累了,我还没怎么想,就打起了盹。要不是宿舍管理员赵师傅来敲门,我真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他让我在一张名单上登了个记。我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反正学校要这样做,他也只能照办。
我谢了谢赵师傅。然后又点上一支烟胡思乱想了一会,但直到把一包烟抽完,我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晚上,我躺在床上,一个人静静地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仔细想了一遍,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尽管当时的情况我都历历在目,但却想不清楚为什么会那样,又怎么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感到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强有力的推动和控制着这一切,但这只手却并不自知。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出乎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惟有身陷其间的我们来来往往,不知所云,也不知所踪,我想起了高更的那幅散发着神秘气息的,令人不安的油画的标题: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代的人到了这种时候,或者到了这个年龄,都会问这个问题,但我可以肯定,只有这个年龄的人才会对此感到如此困惑和迷惘,也许对其他的人来说,比如,大胡子,还有我的父母,它只是一场普通的感冒,很快就会痊愈,而对那些比我们小得多的孩子,它最多只是一篇作文的题目。
我知道,同样的事情,亲身经历过的人,感触是不一样的,更不会只是一场普通的感冒那么简单,它很有可能变成肺结核,即使恢复,也会在肺里留下看不见的阴影。当我们不得不用力呼吸时,它就会显现出来,成为我们心里,或者脑海里的阴影。也许它同样看不见,甚至感觉不到,可它比看得见的东西更可怕,更不让人觉得危险,而我们的悲剧是,这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它已经发生,必将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张倒下,直至砸到最后一张牌身上,而这最后一张牌,很有可能是我们最珍惜的那一张牌,也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后,用心砌好的第一张牌。
而这张牌,是玻璃做的,像心一样,容易破碎。
我原以为大胡子见到我会很激动,谁知他就像昨天刚见过我一样,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在柜台里忙碌了起来。我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摇了摇头,让我等一会,先让他把这些架上的磁带收起来再说。我看他正在把架上的一些磁带收到一个纸箱里,问他怎么回事。
他叹了口气,向我晃了晃麦当娜的磁带,告诉我工商局有个朋友刚来关照过他,说是马上可能又要扫黄,要清除资产阶级自由化带来的污染,像麦当娜这种天天喊着自己像个处女的人的磁带自然得藏起来了。说完,他自己也笑起来了。
“听听,宛若处女,多好,不像我们,我们还真把自己当成处女了,什么狗屁东西,还不如人家麦当娜诚实,别人最多说自己只是像而已,而我们干脆说自己就是。”
大胡子拿着磁带盒在柜台的边上的划了一下,把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里,马上,麦当娜那性感的声音就在小店里响了起来。
尽管麦当娜在这首歌里所表达的意思与大胡子所说的完全是两回事,但我还是能理解他的意思。
“也许,”我边听麦当娜唱边说,“真正的问题,不是我们觉得自己是不是处女,而是有人怕我们像麦当娜歌里唱的一样,找到新的爱人后,感觉自己好像又变成了个处女,一高兴,把他们扔到一边。”
“精辟,要是高前听了你的这番高论,肯定会说精辟的。他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大胡子打开一个纸箱,里面都是一些古典戏曲和革命样板戏的磁带,“来,帮我把这些带子都摆到架子上去。”
“昨天一回来就听说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磁带,开始一盒一盒地往架上摆。
“你从哪里弄到这些东西的?”看着大胡子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我换了个话题。
“这些带子都是我刚开始做时进的,只是没摆到柜台上。”大胡子看了看我说,“那时还不懂行,完全是瞎买,因为没什么人要,我几次都想把它扔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派上用场。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看我都忘了问你,到凤凰去见到桃叶没有?”
“没见到。”
“怎么,是不是没找到她?”
“不,找到她了,”我迟疑了一下说,“不过,突然不想见了。”
大胡子转身看了我一眼。他似乎有些不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
“桃叶回凤凰是为了和过去她喜欢的一个人结婚。”我只好加了一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什么话也没说,回过头,继续往架上摆他的磁带。
“你没事吧?”
“还好,”在麦当娜那像刀子一样的,似乎可以划破一切事物的尖锐的歌声中,我稍稍犹豫了一下,“你看,我不还是老样子,一根眉毛和头发也没少。”
“那就好,”大胡子转过身,又上下打量打量了我,“我说句老实话,你不要生气,我觉得,你该为桃叶高兴才对。”
“我也这么想。”我对大胡子点点头,“我正在努力这么做。”
晚上,我们一起到黑猫吃饭,因为出发前有个人突然来找大胡子谈点事情,我们耽搁了点时间,大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