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的发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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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熙震《后庭花》)。这种金色的假靥,干脆被叫成“金靥”了。金靥相对于翠钿等其他颜色花子的优势,是它耀人眼目,而且随着女性面庞的转动以及表情变化,它会时时闪烁金光,就像女性嘴角挂着一对明亮的、忽现忽灭的星星。和凝《山花子》中一句“星靥笑偎霞脸畔”就传达了这样的假靥的妙处,一对星星亲昵地偎依在人的唇边,不管那本人如何,这两点星光兀自地向着人眨眼,仿佛倒是有情有意的,是在故意地模仿着撩人的、淘气的笑影。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们提到假靥,往往指出它暗示了女性的微笑这一效果,说翠钿贴出的假靥“轻如笑”,说如星的金靥仿佛是“笑偎”在粉腮上。显然,这正是当时女性们贴假靥的追求所在,倒好像笑涡不懂人的心情,总是不自禁地非要显现在双腮上,仿佛甜美的笑影不甘心寂寞,时时地要从内心处浮起,温暖女性的脸颊。“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白居易《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这两句诗最好地道出了假靥的风情,人不笑时,妆靥却使得人儿似乎在笑;人笑了,妆靥又来助笑,为女性的微笑更增添一番情态,就像这里这位女性“暗娇”时的模样。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情态,才有宋人吕胜己《虞美人》中描写菊花的词句:“尊前笑靥粲金钿”,形容怒放的黄色菊花,就像女性脸颊上人工的笑靥,流射着金钿的光华,形成熠熠的金色的微笑。这是一个灿烂的意象,也是一个意蕴微妙的意象,我们都应该看过黄菊花,不妨去体味这一比喻的妙意。
“翠钿贴靥轻如笑”,还写明了女性把人工假靥安置到脸上的方式:贴。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三折中提到崔莺莺晨妆的情景,是:“则将指尖儿,轻轻的贴了钿窝。”“钿窝”是元代对假靥的叫法,因此,在这里同样也写明了“贴”假靥的这一具体方式。从一些记载中可以知道,唐代女性使用花钿,与今天使用邮票的方法差不多,在其背面刷上特制的胶液,然后把它们贴到脸上去。问题是,人是要活动的,而且是有表情的,于是,在人的活动中,在表情变化里,那贴上去的花钿不一定能很牢靠地依附在面庞上、鬓发上,有时不免就会剥落下来。于是,在当时的生活中就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在女性停留过的地方,会有她面上、发上的花钿不经意间掉落下来,四处飘坠。一旦人离去了,她的一点两点花钿却会被遗留在原处,真像是女人有了大自然中花朵一样的本领,也会凋落下片片花瓣。“不知红药阑干曲,日暮何人落翠钿”,就是利用这一生活中可以见到的现象,创造了一个工笔重彩画般浓丽,却又暗含怅惘的意境:黄昏的红芍药花栏前,不知哪一个宫女的翠钿遗落到了泥地上,在五代西蜀的宫苑中,在喧闹过后渐渐降临的寂寥里。实际上,从女性身上飘落的花钿,给予唐代男女诗人强烈的印象,使得他们屡屡将之作为一种意象入诗,“谢娥行处落金钿”就是对这一意象运用的一个例子。作为花钿的一种,笑靥无论多么亲昵地依偎在女性唇边,有时也不免无声掉落,随风飘坠,遭到捐弃遗忘的命运。因此,韦庄用“西子去时遗笑靥”来形容落花,并不是出于凭空而来的灵感,而是得自于现实的真实。如果生活在唐代,就真的会看到,一位女性已经离去,不知归向哪里,却在身后遗落下了她的笑靥,遗落下了关于她的笑容的暗示,或者说,遗落下了微笑的蝉蜕。
第一章 服饰第4节 张生的礼物(1)
张生为赶考到了长安,为求功名滞留在了长安,失意之中,一时半会的还不能忘旧情,于是托人给远在他乡的崔莺莺送去了书信,附带着还捎了一点小礼物,这是崔莺莺在给张生的回信中提到的:“惠赐花胜一盒,口脂五寸,致耀首唇膏之饰”。“胜”、“华胜”在汉代本来是贵重首饰的名称,到了唐代,“胜”这个词还被沿用着,但一般多是指用彩绢、彩纸等剪、刻成的小饰物,如立春日的“春胜”、人日的“人胜”等等,这类花饰通称为“彩胜”。彩胜因为是用绢罗、彩纸剪、刻成的,所以呈薄片状、平面化,很接近后世的“剪纸花”。因此,莺莺这里所说的“花胜”,作为一种“耀首之饰”,应该是指唐代女性贴在脸上或鬓上的小花片,而不是指绒花、绢花这一类簪戴在发髻上的立体的、仿真的人造花朵。在当时的实际生活中,这类用于装点脸、鬓的小花片一般是被叫做“花子”、“花钿”、“面花”等等,而以“花钿”一名比较常用,可崔莺莺是才女,给才子回信,自然是文辞博雅,提到日常用的小装饰,也要借用古称。
大概从南北朝起,一直到宋初,在这么漫长的时段里,对于女性来说,脸庞的功能更像是一个底板。描眉擦粉涂口红这些工序,当然是不能免除的,可是,完成了这些例常的程序,化妆的任务还只是进行了一半。在自己这张底板上,还要装饰上一些新奇的彩色花纹,甚至花鸟图案,才算大功告成。装饰底板的主要方法,一是“画”,二就是“贴”。“画”的功夫,这里且搁下不表,只谈一谈“贴”出的风光。“点绿斜蒿新叶嫩,添红石竹晚花鲜。鸳鸯比翼人初帖,蛱蝶重飞样未传”(王建《题花子赠渭州陈判官》)。按我们的经验,会以为这几句诗是在品题工笔设色的小品册页,或者彩绣贴绫的团扇面,其实呢,这里是在描写男人注视之下的贴满“花子”的女人脸庞:“况复萧郎有情思,可怜春日镜台前”,诗人还真没夸张,在敦煌第61窟壁画中,五代时期曹义金家族的贵妇们,一张张脸庞上就不但有红有绿,而且有花有鸟,在额头上、眉梢、眼角、双颊、嘴角、两腮,都要贴上或红或绿或金色,呈花鸟或圆点形的小片花钿,这些花钿几乎覆盖了整个脸孔。而且,按照中国古代的审美习惯,女人的打扮要遵循“对称美”的原则,因此,花钿都是一对对地贴在面庞两侧,呈左右对称分布,所以,在人面上就出现了“鸳鸯比翼”、“蛱蝶重飞”的局面。
诚然,正如沈从文先生等专家指出的,像这样的贴一脸小花片,乃是晚唐五代的作风,更早的时候,女人脸上还不至于如此热闹。如新疆阿斯塔那唐墓中出土的初唐时代的彩绘女俑,是在嘴角附近相当笑靥的地方贴一对小圆钿。在新疆出土的《弈棋仕女图》、相传为张萱作品的《捣练图》等艺术品上,则可以看到,盛、中唐时代的女性,一般只是在额头上正对眉心处贴一朵花钿。总之,都不像后来那样琐碎和铺张。不过,不管一张脸上使用的花钿是多是少,这些小饰物一般都是非红即绿,在诗文中,红的花钿被叫作“朱钿”,绿的叫“翠钿”,此外还有金色的就叫“金钿”,黄色的则称为“花黄”。把女人脸搞得如同贴满窗花的农家窗户,如果依照今天的审美观念来衡量,那实在是难以理解,更没法欣赏。可是,这一风俗在中国却沿袭了很久,一直到元明时代还没有完全消失,比如,《金瓶梅》第二十四回中,“宋蕙莲额角上贴着飞金并面花儿”,飞金是指金箔做的花钿,面花儿就是指彩色的花钿了。到了第四十回,风流的潘金莲,装扮成丫头搞笑,在一整套改扮当中,有一项就是“贴着三个面花儿”。第八十九回中形容发达了的春梅,也有“花钿巧贴眉尖”之句,可见明人对这种化妆方式并不陌生。《金瓶梅》中虽然谈到女人贴花钿的地方并不多,但每次提起的时候,都暗含着欣赏的语气,显然是觉得这样妆扮的女人特别“性感”。在唐人的诗文里,这样的面孔更是显得具有无限的魅力,男性对之凝视玩味的目光,简直就是痴痴迷迷的,这也足见出,审美习惯更多是所谓“文化建构”,关于“美”或“性感”之类观念的定义,不一定有多客观的标准。
《全唐诗》卷八八三“补遗二”中,录有杨巨源的一首《赠陈判官求子花诗(魏府出此物)》,看那诗意,便可知道,诗题中的“子花”应为“花子”之误,全诗正是专门在描写唐代女性自己动手制作花子的具体工艺过程:“油地轻绡碧且红,须怜纤手是良工。能生丽思千花外,善点秾姿五彩中。子细传看临霁景,殷勤持赠及春风。若将江上迎桃叶,一帖何妨锦绣同。”“油地轻绡”,说明唐代花子的质地,是轻薄的绢罗一类丝织品,但要经过涂油的处理。唐代有“油衣”,是用桐油之类刷在织品上,做成防水的“油布”,以其制成雨披一类的服装,在雨雪天穿到身上,起挡雨的作用;有桃花纸,是用油把纸浸透,从而让纸具有一定的透明性,用这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纸糊窗户,比一般的白纸有更好的透光效果。这些情况说明,当时生活中,把织品、纸进行涂油加工是很普遍的做法。至于唐代女性何以要把做花子的绢罗也进行涂油处理?如今已经难以猜测,大概,是为了让花子变得挺刮一点。
“须怜纤手是良工”、“能生丽思千花外”,都言明花子是女性巧手亲自制作。唐人成彦雄《柳枝辞》比喻新生的柳叶是:“鹅黄剪出小花钿,缀上芳枝色转鲜。”诗人这一个信手拈来的比喻,正说明花钿是剪制而成的。这就让我们联想到唐代某些节日中的一项特定风俗,即,妇女用绢罗剪彩胜这一项内容。在过立春、人日等节日的时候,唐代女性要用绢罗剪、刻出数量不少的彩花,也就是“彩胜”,家中男女老幼,人人都要把彩胜簪戴在头上,还要黏贴在房门等地方。唐代妇女在剪刀头上的功夫似乎都十分了得,一到节日,个个都能咔咔地剪出花、叶、人、燕、鸡等形状的彩胜来(见唐人关于“剪彩”诗),装扮一家大小,屋里屋外。这样深厚老到的功夫,说明用绢罗剪彩花,在当时是很常见、很流行的风气,是“女红”的一种。显然的,女性们平日就经常利用自己的这一剪刀功夫,自制花钿。正因为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所以,诗人在作诗的时候,才会自然地想到以剪制花钿这个动作来比喻柳叶的初吐嫩芽。
“善点秾姿五彩中”一句则说明,剪好的花钿,还要用笔蘸上颜彩,在其上点画出艳丽的花纹。这种在花钿上进行手绘装饰的做法,在新疆阿斯塔那墓出土的《弈棋仕女图》上,有相当清楚的表现。诗的最末说“一帖何妨锦绣同”,再次点出了花子是五颜六色地贴在脸上、鬓上的。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唐代女性的花钿,是以自制为主。不过,有一些特殊材料制成的花钿,恐怕就不能全靠个人的一双手了。比如唐人崔液《踏歌词》中有云:“鸳鸯裁锦袖,翡翠帖花黄”,元人白朴《端正好•;秋香亭上正欢浓》套曲有句:“做一个面花儿铺翠缕金描,欢喜时粘在脸上”,说明花钿中的翠钿一类,是用翠鸟(翡翠)毛贴成的。讲究的翠钿,还要用金泥、金粉描出花纹来。另外,像“金钿”,自然应该是以金箔或金泥纸制成。宋代绘画中,后妃、宫女们还流行使用装缀珍珠的立体型花钿。最神奇的是,到了宋代,甚至发明出了高级香料制成的面花。宋人陈敬所撰《陈氏香谱》中记录反复提炼龙脑香的方法:“取脑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