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去的骑手 作者:红柯-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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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跟格萨尔王大战三百回合。”
①格萨尔王:藏族神话史诗中的英雄。
尕司令在阵前听得清清楚楚要大战三百回合,尕司令腾楞一下在马鞍上立起
来,两眼放光,侧过身问大家,“杨土司吆喝啥呢?”
“叫阵呢,跟演三国一样要大战三百回合。”
“噢哟哟哟哟……”尕司令仰天长啸,发出长长的骏马的啸叫,连声称:
“好好好!挨毯杨积庆,爷爷敬你是个人,你真真是我爷哩。”尕司令扑咚从马
背上跳下来,他满脑子的三国水浒隋唐演义,瓦岗寨三十六好汉,罗成薛仁贵,
他不知道格萨尔王,他感觉很新鲜,他担怕丢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差不多是连颠
带跑奔过去。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王,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王。”
两个人扑轰一声打在一起,火星四射,是刀口撞出来的。刀口咬刀口,很快
就成了锯牙成了老刀子。两个人热血沸腾,就把老刀子撇下,伸出锤头(拳头),
咚!咚!跟打牛皮鼓一样,往死里捶。连捶带打。两个人很快就成了豹子成了狼,
喉咙里发出恶狠狠的声音,嗯-嗯-嗯拉得又瓷又长,一直拉到地底下,脚底忽
闪忽闪裂缝缝,惊得大家往后退,往后退,退到山坡坡上,找有大石头的地方,
伸长脖子往山下看。整个人群鸦雀无声,只有眼眶格铮铮响,射出去的光芒跟电
光一样。
“嘿,马超!”
“嘿,格萨尔!”
哗!哗!衣服撕成碎片落地上,很快亮出一身好肉,靴子也踢掉了。
“白狼!”
两边阵上打雷般吼叫,好像谁先喊出白狼,谁家主公就是白狼一样。一个英
雄跟猫一样有九条命。谁能相信英雄的死亡?有人就喊起来:“我们的白狼!我
们的白狼!”
对方阵上马上回应:“我们的白狼!我们的白狼!”
两边喊声合在一起,比打雷还要厉害。那地方是山区,苍天低低地弯下来,
弯着弯着就轰隆一声破了,滚下大团大团的冰雹,当地人叫下冷子。冷子跟炸弹
一样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坑坑,密密麻麻,石头都被砸开了缝。两个混战中的
好汉差点被砸晕,脑壳上起了发面疙瘩,充血的红疙瘩,身上全是青伤。两个好
汉不打了,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老天爷插了一扛子,再打下去就没意思了。
砸伤了好多人。
杨土司后来死了,死得很悲壮。红军长征途经安多藏区,杨土司以几十万公
斤的粮食接济大难中的红军。自离开江南大地,这支饥饿的大军第一次吃饱了肚
子,一鼓作气击溃甘军鲁大昌,马不停蹄吃掉胡宗南一个整编师,从容进入陕北。
蒋介石对杨土司恨之人骨,密令鲁大昌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杨土司。
当时由宁海军投过来的韩进禄旅,军纪不严,官兵冲进杨土司所辖掸定夺,
一把火烧了这座大寺,自明朝以来所藏的各种绝版经卷化为灰烬。尕司令大怒,
要韩旅长执行战场纪律,韩旅长大叫:“我的兵谁敢动,烧几间房子又没伤人命。”
“你不动手我动手呀。”
尕司令把韩旅长的掌旗官从马背上揪下来,拔出河州短刀,脖项里一旋,脑
袋被卸下来,丢到地上。
“砍你的掌旗官等于砍你的头,念你是一旅之长,先饶你一回,再有违犯军
纪者,不要再脏我的手,也不要污了兵器,就用裤带把自己勒死。”
韩旅长只敢鼓眼睛,不敢言语。那一旅人马是打西宁投来的,都听韩旅长调
遣。尕司令一走开,大家就嚷嚷:“河州城没打下,窜到藏区当和尚当圣人,咱
成孔圣人了,日他的,原本指望着来发横财哩。”大家这么一嚷嚷,把韩旅长给
弄燥毬子了,韩旅长就问大家,“想不想发财,嗯?”
“想,都想疯了。”
大家拍胸膛,里边装着一颗发大财的心。
“旅长,咱听你的,你说咋弄咱就弄。”
韩旅长马鞭子往东方一指,“从古到今,宁往东挪一寸,不往西走一步,我
今儿个就领大家去好地方。”
地图打开,甘肃省最富庶的地方在陇东天水。“去天水,去天水。”韩旅长
跟尕司令分道扬镳,去天水当土匪。民国土匪多,不是我一个,韩旅长号令全军:
抢,抢光,抢他狗日的,穷人、富人一起抢。天水城变成了地狱。几年后,陕军
杨虎城派兵西征,剿灭了这一支悍匪,富庶的天水大地变得跟月球一样荒凉,大
家还以为到了新疆大戈壁。
尕司令勒住马缰问队伍,“谁还想当土匪,赶快走,韩旅长没走远,我不拦
你。”队伍里又少了一些人。队伍还有八九千人。尕司令说:“烂人走开,走远,
我不稀罕那些烂脏人。”尕司令连问三遍,没人走开。他以为队伍这下子干净了,
他就放下心。
队伍开到了夏河。老远望见群山环抱着拉不楞寺,这是安多藏区的中心,是
嘉木祥五世与黄氏家族的地盘。寺庙的金顶闪闪发亮,河水穿城而过,市面繁华,
跟天堂一般。尕司令有言在先,多少颗贪婪的心猛跳着,强忍着,嘴巴里干涩涩
的。老远看见几个回族长者走过来,长者是来乞求尕司令的,禅定寺毁于兵灾,
夏河人心惶惶。民国五年,马麒曾纵兵虏掠夏河古城,五千和尚正在寺内诵经,
大火冲天,和尚不动,有小弥沙逃出,被马麒乱枪打死。夏河人对马家军的残暴
记忆犹新。黄正清兄弟执掌夏河政权以后,创办夏河中小学校和技术学校,免费
培养各族儿童,对汉回各族也一视同仁。生活在夏河的汉藏回各族和睦融洽确实
是乱世的一片世外桃源。回族长者再三乞求尕司令不要带兵进夏河县城,“黄司
令是菩萨司令,人家把兵撤到后山去了,城里不设防,人家平时很善待咱回民,
尕司令你千万不要把队伍开进去。”尕司令端起望远镜往城里看,竟然看到一座
清真寺。“嘉木祥活佛在欧拉草原避宁海军哩,不敢回拉不楞寺,咱回民要修清
真寺,人家黄司令没挡,还特批了一块风水宝地,靠着河边。”
尕司令就派了一个团去给拉不楞寺站岗。“老阿爷惹下的乱子,咱补补心,
好好站几天岗,叫人家藏民看看,咱也是个人。”那一团骑兵整整齐齐开上去,
河边担水的喇嘛吓得乱窜,大兵顺白墙围一圈,战马放到河边草地上,大兵背朝
寺院,面朝群山,夏河人才知道这是些护兵,是护寺的。都长出一口气。
尕司令一个人,谁都没带,连马都没骑,取下刀,取下枪,空着手,往后山
走。后山响了几枪,一枪从他耳朵边擦过去,一枪从胳膊底下飞过去跟鸟儿一样,
衣服紧了一下,又一枪落在脚尖底下,像在地上钉铁桩子。就响了这么几枪。从
山后边转出一匹白马,跟一朵白云一样,比银子白比银子亮,马背上一个高大魁
梧的少年,精精神神,尕司令不由得眨一下眼。那个少年军人跳下马,马也不跟
他,马只管自己吃草。两个少年军人走近,扒下白手套。
“黄正清。”
“马仲英。”
“兰州有命令,让我截击叛军,城里不是打仗的地方,要打咱在野地里打,
最好挑个不毛之地打,你看咱这地方,到处是草木,伤不得草木,你说咱咋打呀?”
“不打不行吗?”
“不行咱就喝酒。”
边说边走,走到后山坡上,藏兵布满好几座山,真打起来输赢难说。从那些
藏兵的神态上可以看出黄正清是个啥人。
“咱是带兵的,就在野地里喝。”
“能成么。”
端上来的竟然是红葡萄酒,外国货。
“咱办了个技术学校,教师都是从内地大城市聘请的,还有留过洋的,我一
心想在咱大西北办个葡萄酒厂,东北通化就有葡萄酒厂。咱西北人太暴烈,喝西
凤酒,跟吃炸药一样,甜酒绵软,开开洋荤。”
尕司令不住地点头,呷一口酒含嘴里,感觉就像噙一块冰糖甜兮兮的。
“穆斯林不喝酒不吃烟,你没事吧?”
“没事,红酒跟白酒不一样,白酒打死我都不喝。”
上的是羊羔子肉,鲜嫩清爽,很合尕司令的口味。尕司令吃得很斯文。
黄司令就笑,“你的威名跟你本人反差太大了。”
“我又不是老虎又不是狼。”
“你确实跟马家军不一样。”
“马家军是马家军,我是我,咋能一样?”
“河州离夏河这么近咱们竟然不认识。”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我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你应该认识他一下,他是西北军的大官,你正在
打西北军,我这么说话你不介意吧。”
“我又不是娃娃。”
“他是国民党里的共产党,叫宣侠父,在日本俄国留过学,给我们安多藏区
办过许多好事情。”
尕司令头一次听说共产党,国民军里竟然有这样的奇人。
黄正清说:“他确实是个奇人,马麒杀我们多少人,我们到北京告状都不顶
用。国民军开到兰州,我们想碰碰运气,给宣先生一说,宣先生二话不说,带两
个卫兵到欧拉草原,呆了五十多天呀,安慰嘉木祥活佛,召开部落王公大会,要
我们藏民自立自强,团结起来,办教育,组织武装力量,一百个马麒都不敢欺负
你。从古到今,中央哪个大官到过我的安多草原呀,黄河南岸一百个酋长给宣先
生银子,宣先生不收,黄河北岸一百个酋长给银子,也不收。我们藏民的习惯,
不收礼等于看不起我们。宣先生只好收一部分银子,到兰州后组织一个藏民文化
促进会,把马麒的罪状告到国民政府,让于右任院长直接给西宁镇下命令。马家
军欺压我们好几十年了,终于给赶走了。人们提起西军马家军就跟深夜谈鬼一样,
畏惧得飒飒颤抖。据说西军所到之处,沿途村落,人民逃避一空,大地顿成荒漠
啊。你跟西北军开战,马麒马麟心里乐。”
“他们痴心妄想。”
“但愿你能在征战中改造出一支为民众办事的好队伍,这么流窜下去不是个
办法。”
“我要弄一块地盘,为民众办好事。”
穆斯林是反对偶像崇拜的,尕司令把马和刀枪交给卫兵,轻手轻脚去见大喇
嘛。尕司令为韩进禄火烧禅定寺的行为道歉,大喇嘛说:“你斩了他的掌旗官跟
他分手了,他的罪过不该你来承担。”尕司令说:“当年西楚霸王人关中,火烧
阿房宫,把到手的江山烧个一干二净,实在可惜呀。”大喇嘛问:“司令贵庚多
少?”“十七岁。”“果然少年英雄,项羽二十四岁起兵,你比他年轻多了。”
尕司令说:“刘秀十二走南阳,比我更年轻啊。”大喇嘛不言刘秀只谈项羽,
“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
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
兮虞兮奈若何!‘“尕司令两颊发白,像竖在地上的战刀,刀刃闪射白光。大喇
嘛视而不见,吩咐小喇嘛将走马锦缎送给尕司令。
大喇嘛说:“走马渡苦海,锦缎御风寒,司令多保重。”
走出好远尕司令还在自言自语:“难道我会步项羽的后尘?”
部下说:“项羽火烧阿房宫,坑杀降卒,司令没烧拉卜楞寺,大喇嘛还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