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的王小波师承的"经典"-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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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森林,觉其每一句,都是一本大书的标题,在其下面还潜藏着巨大的难以为常人
所知的实体。王小波认为孔子不过是说了一些大实话,这不错,但这些“话”之所
以“实而且大”或“大而且实”,原因何在!我们都知道,树之意义在于它长出地
面的那一部分,在于树枝上的果实,但果实是不能脱离树根而存在的,是树根赋予
果实以意义。毫无疑问,《论语》是东方文化的元典,是汉民族最早饮用的泉源之
一,它的意义并不仅仅存在于它的本身。从古至今,为这本书作阐释的学者的数以
万记,流传下来的也有三千余种,在先秦典籍中得到的重视是无与伦比的。而且
《论语》所凝聚的思想在每一个时代都有发展,都有变化,汉朝的古文与今文学家,
魏晋的玄学家,两宋的理学家,明代的心学家,从董仲舒到程颐,从朱熹到王阳明,
那些最杰出的思者,几乎无一不把它作为盛放并澄清自己所想的容器。如果仅仅是
读了《论语》那寥寥万余字的文本,就因之断定孔子“没什么特别让人佩服的地方”,
这就如啃着大树上掉下的果子却嘲笑生成大树的根一样没有道理;难道说在这个时
代,所谓的“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的风度就兴如此吗?
众所周知,正是孔子的存在才使得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与我们相距并不遥远,
且永远也不会遥远,他不仅是我们返回远古的途径,也是我们认识自身的一面镜子,
他仿佛就在我们的“三人之行”中,循循然善诱人,而且与其说他生活在我们之中,
无宁说是我们生活在他的庇护之下。在《左传》中当然也有一些非常真实的人物,
如郑国的子产,但还没有那一个能比《论语》中孔子的形象更丰满,更真实。太史
公写完《孔子世家》时忍不住说了一番感情充溢的话:“《诗》有之:”高山仰止,
景行行之‘,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
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廻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
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
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这不能不说是华夏读书人共同的心声。太史公
显然拥有比孔子更多的学问,也掌握了更优越的语言,他足迹所到之处也不比孔子
更少,他也经受过真实的苦难,他对自己的作品也有藏之名山,传之后世的信心,
但他却把孔子这位”素王“排到了”世家“的行列,将其事迹年经月纬,与写《本
纪》相似,还给孔子的弟子立传,并给予孔子他不可能再给予别人的赞誉,原因何
在?如果非要说出不可的话,那就是他在孔子那里发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
“太史公自觉是自己所达不到的——使太史公倾倒的是孔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独
立不惧、遁世无闷、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郁郁乎文哉的人格的力量。在数千年的
中国文化史上,孔子可以说是唯一的完人,假使这世界不存在完人,那他也是走在
通往完人的道路上,如果说并非仅他一个人行走在这条道路上,那也可以相信他是
走在这条道路的最前面,后行者依稀望见的只能是他的背影,听到的也仅是他言论
的回声……
孔子的言论,保存在《论语》里的仅为很少的一部分,在《左传》、《礼记》、
《韩诗外传》、《说苑》等经典中还存有大量的孔子的言语。《左传》里的“君子
曰”几乎就是“孔子曰”,即便《庄子》也要借孔子之口来阐述自己的理论。孔子
就像一棵树,根系遍布先秦的每一块土壤,其思想在诸子中均得到不同程度的继承
与发展,其中以《孟子》一书最为直接也较为细腻。孟子是孔子的羽翼,故古人以
“亚圣”誉之,若无《孟子》一书,《论语》将很难理解。
孟子也是在“世人皆欲杀”的时代,独立于苍茫寥落之野,他怎么可能不愤怒
呢?王小波说:“《孟子》我也看过了,觉得孟子甚偏执,表面上体面,其实心底
有股邪火。比方说,他提到墨子、杨朱,‘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如此立论,已
然不是一个绅士的作为。至于他的思想,我一点也不赞成。有论家说他思维缜密,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笔者不知他是在说气话,还是表明自己经过深思熟虑才
得到的论点,如果是后者,将不能不为小波感到遗憾与悲哀。《孟子》的思想真的
就一无是处,华夏子孙眼睁睁地受了他两千年的欺骗,直到今天才有人敢于戳穿这
层虚伪的窗纸——这与其说是勇气,无宁说是“强不知以为知”。不论孟子的民主
意识,单从养气说、心性说这些纯粹的哲学范畴来审视,《孟子》一书对中国文化
的影响也罕有其匹。朱熹的理学直接发源于此,而理学在明代即具有涵盖整个东方
的意义。从《孟子》书中发现,孟子似乎不如孔子随和,也不如孔子幽默,其原因
是多方面的:首先,孟子的弟子就不如孔子的弟子多,也不如孔子的弟子那么有趣,
翻开《论语》就会发现,孔子的弟子是很善于应对老师所问,启发老师所思的。其
次,孟子的著作乃手自编定,不可能夹杂那么多有趣却无用的东西;而《论语》则
是孔子弟子回忆老师之音容笑貌、言谈举止的一部书,有传其人的一面,读者因之
感到亲切一些,也是很自然的。况且孟子处在战国末期,更有日暮途穷之感,又加
他至死都是一介布衣,徒托空言以垂后世,即便言辞有些过激,也无可非议,因为
在他所生存的那个时代,他显然是毫无“干”的权力;而孔子毕竟还享受过实践自
己理论的乐趣。再者,在孔子时代异端邪说还少,因之,孔子只须删五经、定礼乐
就聊以自慰了;而孟子则必须孤军奋战,争取自己思想的正统地位。他之不同墨子、
杨朱握手,是意识形态领域里尖锐斗争之必然;他必须捍卫自己的领地,坚守自己
的位置,任何退让都是对自己理想的不忠诚。而“文化革命”乃是群体间无理性的
胡闹,这同孤身一人欲解苍生之倒悬的孟子不可同日而语。王小波在这里显然是犯
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毛病,把“文革”对他的伤害怪罪到两千年前的
孟子身上。也许他并不知道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即言论如果不与当政者的权力结
合起来是伤害不到任何人的。在“文革”中那些不幸死去的人,杀害他们的并不是
言论的旋涡,而是极权者的棍棒,这已是无须多谈的事实。笔者不明白的是,既然
王小波也不是愿意跟孟子握手的那种人,他为什么还反对孟子也保留自己不跟杨朱、
墨子握手的权利呢?
为了支持自己的观点,王小波在此文中讲了一个“二战”时期的故事,说:
“二战其间,有一位美国将军深入敌后,不幸被敌人堵在了地窖里,敌人在头上翻
箱倒柜,他的一位随行人员却咳嗽起来。将军给了随从一块口香糖让他嚼,以此来
压制咳嗽。但是该随从嚼了一会儿,又伸手来要,理由是:这一块太没味道。将军
说:没味道不奇怪,我给你之前已经嚼了两个钟头了。”他接着说:“我举这个例
子是要说明,四书五经再好,也不能几千年的念;正如口香糖再好吃,也不能换着
人嚼。……”笔者不愿意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还是觉得他说至此处,有点入
魔的味道,首先以“口香糖”这舶来品比拟中国文化的元典,就不伦不类。“口香
糖”是什么呢?除了在短期内能改变一些口腔气味外,难道说还有别的对人体的比
较实在的滋补吗?这类东西,不要说两个小时,两分钟也太多了,因为人体的生存
跟本就不需要这个。那些喜欢咀嚼此类玩意的嘴唇,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印到另一张
嘴唇上时不至于让对方感到恶心而已。
而那些伟大的元典,较为切近的比喻应该是“母亲的乳汁”。母亲的乳汁是不
可能太多的,不可能让你拼上劲儿一气吸上两百个小时。虽然,在这个后现代时期,
很多年轻的母亲为了保持形体之美,再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吃到自己的奶了,但科学
还是没能发明出一种东西能比“母亲的乳汁”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长,不是吗?那些
用奶粉灌大的孩子,除了在父母离异时极大地降低了成为障碍的可能性外,我没有
发现还拥有什么别的长处。由于孩子再也吃不到母亲的奶,母子之间的感情将永远
处于分离状态,这也是世界不再安定的因素之一。至于那些自封的美食家,谈到自
己所品尝的美味时,最容易忘记的正是“母亲的乳汁”。确实,“母亲的乳汁”达
不到“色香味形”俱全的完美境界。它既不能引发快感,也不能刺激性欲。那些走
向成年的孩子对它除了遗忘,不可能有别的回报,因为他们的胃里早已充满了“口
香糖”之类机器制造出来的缺乏人味的东西。
从世界范围来看,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元典,这是她立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据,
对元典的最为轻微的忽视也会造成巨大的悲剧。——那些古老的格言警训,在平日
我们总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一旦违背了,就只好同它一起哀悼我们已经失去的
一切。“文化大革命”之所以毁掉了几代人,其原因就在于此。王小波本人也在被
害者之列,对此却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正是悲哀中最令人沉痛的,不是吗?我
们没法面对未来的原因就在于我们没能了解自己的过去。“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
老干为扶持”,大自然从来就不像人类这样容易忘恩,你看:河流无论流淌多久,
能忘却源泉,忘却自己的源泉,将自己同源泉切断吗?如果是这样,那河流就不得
不停止流淌!箭无论飞得多么快,能忘却弓弦吗?如果是这样,那它的飞行就不得
不告结束!船儿无论行驶在那一片大海上,能拒绝海岸吗?如果是这样,那它在航
行中就不得不毁灭自己!花儿无论开得多么热烈,它能拒绝把自己高高托起的茎吗?
如果是这样,它就不得不凋谢!雨点无论落得多远,它能忘却自己所由落下的苍穹
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它就不得不溃散!……而我们每个人,独自栖止在大地上,
瞬息间就是傍晚,你又能再变成谁呢?我们能从一个并非我们父亲的父亲那里得到
种子,从一个并非我们母亲的母亲那里降生吗?
文化批判——《漫谈的王小波师承的“经典”》之三
古人说过:“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可怜的王小波,却连“四十九
岁”都没能活到,他虽逾“不惑之年”,却还不足以与之语夫“天命”,更不能与
之“乐夫天命悉复疑”。他的不幸在于生活在那个不幸的时代,他必然带着那个时
代的烙印与局限,这不但从他对待“经典”的态度可以看出,从他对文学的见解中,
我们也不难发现他已经被时代的激流冲出了多么远。在《我的师承》这篇文章中,
他说到自己得益于一些译本,笔者相信他没说谎话,因为在他的行文中根本看不到
秦汉散文与唐诗宋词的影响,更遑论齐梁小品了。他重视查良铮的译文,笔者对
《青铜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