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往事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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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见鄂宝,我有话要跟他说。”
鄂斯满说:“你老安心歇着吧,鄂宝奉伊犁将军的命令,正在集合队伍呢!”
“那我也得去见他!”热依姆不由分说,拉着儿子就出了门。见到办事大臣鄂宝,热依姆响亮地问道:“你打算带去多少人马?”
“还有啥打算,绿营兵302员,只有这么多了!”鄂宝气喘吁吁地回答说。
热依姆说:“现在乌什有人反了,各城很快就会响应,库车这边务必要有所防备!鄂斯满,你一定要听从办事大臣的调遣,不管出现啥情况,首先把库车的维族人稳住,千万不能让他们乱来!我走了……”
“您这是……去哪儿?”鄂斯满疑惑地问道。
“去叶尔羌!叶尔羌的人口比乌什多得多,何况眼下乌什又出了这样的乱子,很难说不会闹出什么麻烦来。到时候咱一家都要死在那些人手里。我得赶紧过去,帮你阿大拿个主意。”
热依姆给儿子交代停当之后,转身回到家钻进马厩,给马上了点料,又备下几块馕和一壶水,将衣服和靴子紧了紧,飞身上马,出库车西门,直奔叶尔羌。
从库车到叶尔羌,号称三千余里。五天五夜,热依姆除了在路边的大车店给马喂料饮水,换一副马掌的时间稍事歇息之外,就是不停地奔跑。困了在马背上眯一下,渴了、饿了就喝清水嚼一口馕。她太了解那些当上了阿奇木伯克的男人,他们中间很有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虫。他们一味地放纵自己,对钱财、对女人、也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支配的欲望。他们不习惯于过平淡而安静的生活,总喜欢无拘无束地膨胀自己的无边野心。他们是贪婪的,总是倾心于狂暴的刺激。热依姆想像得出叶尔羌的那些伯克、阿訇在听到乌什出事的消息后,会是怎样的兴奋莫名。热依姆的心房就要爆炸了!
事实果如达吾提的女祖先热依姆所预料的那样,叶尔羌早已经“人情汹汹”。一些大小伯克故作夸张地冲到鄂对的衙署,报告着并不切合实际的新闻。他们亢奋着,被鼓舞着也鼓舞着别人,像是一个狂欢的节日就要来临。叶尔羌成了一堆干柴,而且已泼上了燃油,所缺少的只是一点点火种而已。它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危岩,已经到了倾覆的边缘。
阿奇木伯克鄂对在经历了太多的变故之后,心理已经变得异常脆弱。那个在战场上精明强干的鄂对伯克,正在离他远去。他预感到那些可怕的往事又要重演,山雨欲来的感觉压得他快承受不住了。想起这么多年的奋斗,什么耕种啊、贸易啊,老百姓的好日子以及一个富庶的叶尔羌的美梦,很快又将成为泡影,真是愁肠百结。
热依姆到达叶尔羌时,已近黄昏,看到丈夫憔悴的神情,心中生出阵阵酸楚,“天塌下来我们一起顶着,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吧……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但凡有伯克、阿訇来报告乌什的消息,咱们都含含糊糊地应付他们,别多说什么,只告诉他们明天清早到阿奇木伯克衙署议事。我们……”
第二天,叶尔羌的伯克、阿訇们高高兴兴地赶到伯克衙署饮酒、议事。酒菜是热依姆刻意安排的,丰盛而充足。热依姆微笑着,亲自给各位伯克、阿訇斟酒、劝菜,大家吃喝得十分开心,好像把乌什发生的事情早已经丢到了脑后。就在大家吃喝的兴头上,热依姆的脸沉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喝道:“你们这些人,谁不是蒙受了大清皇帝的恩惠才有了今天。可是,现在乌什出了点事,你们竟然就想趁火打劫!你们要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是吧?好啊,我成全你们,现在就杀了你们!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出这道衙署的大门!”
在场所有伯克、阿訇大出意外,这时候他们身后的人马根本指望不上,仓猝之中,也不知道眼前这位传奇女英雄,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来。于是一起恳求道:“咱们实在没有谋反的想法,求求大姐您了,给大家留条性命吧!”
热依姆冷着目光不为所动,“你们嘴上说不想谋反,谁相信你们?你们要想让朝廷信得过,就必须按我的主意办,把各家收藏的武器,统统交出来,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们没有谋反的心思!”
“咱们听大姐您的,您怎么吩咐,咱就怎么做!”所有人都在一连声地应承。
“这就对了……”热依姆缓和了一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也不想想,仗一打起来,维族同胞会怎样?!你们这些男人们只顾打打杀杀图个痛快,可你们的女人和孩子,还有老人,得跟着你们遭多大的罪啊!你们摸着良心想一想,谁家没有父母,谁家没有妻儿姐妹,你们替他们想过多少?……再说了,各位都是伯克、阿訇,你们痛恨乌什的阿卜都拉和素诚,为啥不从自身做起,为啥不改掉自己贪淫的坏毛病呢!你们要是真的对维族同胞好,真的替他们着想,就该从自己做起嘛!身为伯克、阿訇,你们都是受人尊敬的人,如果你们能够做到这些,就都是我热依姆的好兄弟、好长辈,我怎么会忍心杀死你们呢?如果你们敢保证对咱们维吾尔同胞负责,我的美味佳肴就全部是献给你们的礼物……”热依姆的话徐徐收住了。好半天,衙署大厅里仍然没有一点声音。几十个男人鸦雀无声。突然,有人欢呼了一声:“咱们听热依姆的!”
欢呼声顿时轰然而起,震得整个伯克衙署嗡嗡作响。这时,达吾提的女先祖热依姆举手朝后屋拍了两下巴掌,大声喝令:“歌舞!”立刻,有几十名盛装的维族姑娘和手持各种民族乐器的维族小伙,载歌载舞上来了。他们是那样的娇艳动人,乐声与舞姿像是一支支温柔的利箭,顷刻间穿透了所有维吾尔男人们坚硬的心房。
一朵黑色的乌云随风飘去了。
宴席重开,男人们豪笑着,昵拥着,仿佛直到今天才知道彼此是手足兄弟。大家亲亲热热地整酒欢饮,气氛十分融洽。深夜,伯克、阿訇们全都醉成了一摊烂泥。清醒的只有一人,他就是阿奇木伯克鄂对。他的眼角挂着泪痕,那是震惊的泪水、欣喜的泪水、感动的泪水。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正在悄悄地进行:伯克衙署的卫队,挨家搜缴了全城伯克、阿訇私藏的武器,统一呈交给办事大臣收库。各家的马匹也全部集中起来赶到了深山,一块儿放养。
叶尔羌的天空恢复了宁静。就在这一年的冬天,鄂斯满的妻子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取名叫迈哈玛特·爱三。达吾提的祖先阿奇木伯克鄂对抱上了日盼夜盼的孙子。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阿奇木伯克鄂对,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是一个秋霜初降的早晨。临终前的鄂对伯克,抖动着银白的胡须将儿子鄂斯满唤到跟前,用微弱的声音叮嘱道:第一,要远离办事大臣高朴;第二,来年尽早进京朝贡;第三,要把家风一代一代传下去,世世代代为维族人谋幸福……弥留之际,阿奇木伯克鄂对,一手拉着儿子鄂斯满,一手拉着妻子热依姆,深情地微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眼帘如同幕布,徐徐落下,平静地走了。
几乎就在同时,鄂斯满的次子伊萨克呱呱坠地。
王者之风传百年
时间:2004年9月21日
地点:库车科克拱拜孜王宫麻扎
一个伟大的事件以及与这事件相关的人们,都走到了他们长路的尽头,而那个顽强的家族仍在悄然延续。在达吾提·买合苏提的娓娓叙述中,两百年的风刀霜剑和几十年的人生坎坷,都是那样从容流逝如过眼烟云。现在,我们骄傲地站立在新世纪的晨风里,面前的这位老人已是八十高龄,那满头的银发和睿智的目光,似乎总在见证着什么、宣示着什么、呼唤着什么——这注定是一次神圣的追忆,因为它已经尘封了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成为祖国西域大地上一份精神的陈酿……
鄂对伯克的长孙迈哈玛特·爱三及其子孙们
我的祖先热依姆这个名字,在我们南疆流传很广。她的一生有好几个重点,很了不起的。一个重点嘛,把丈夫和儿子送去伊犁,投奔清军,那时候一般人做不到这个。另一个重点嘛,就是三个孩子都被大小和卓杀害了,自己坐牢,那么长时间,不屈服,坚决不向大小和卓低头,一般人也做不到。还有一个重点,是乌什动乱那一次,她一个人跑了那么远,从库车到叶尔羌,征服了叶尔羌少数想借机会闹事的人,那个胆量,也是不得了啊,一般人能做得到吗?做不到!最后一个,要算是重点嘛,也可以,就是丈夫鄂对的这个爵位将来传给谁,她有一个很好的意见。在这个问题上,据说,她和儿子鄂斯满的看法很不一样。鄂斯满的看法是,按照规定嘛,要传给大儿子,就是迈哈玛特·爱三。那时候呢,他的小儿子伊萨克年纪还小,两个儿子的年龄,相差很大,有十多岁吧。这个情况下,让大儿子继承,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热依姆看法不同,她喜欢小孙子伊萨克。伊萨克能力很强,有点遗传了她的性格,所以她喜欢。后来鄂斯满到北京进贡,得了病,在北京病故了,当时伊萨克只有十岁,爵位不是让迈哈玛特!爱三继承了。那时候热依姆已经去世。从后来的情况看,热依姆当初的意见是对的,迈哈玛特·爱三、以及后面又继承下去的他的儿子迈哈玛特!温对,都干得不咋的。所以最后嘛,这个爵位又传回来,传到伊萨克这里,情况才有新的变化嘛。
迈哈玛特·爱三,又称为穆汗默德·侯赛因贝子伯克。他是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承袭父亲鄂斯满贝子爵位的,并且担任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他一上来嘛,也继承了一些家庭的传统,爱抚臣民,伸张正义,做了一些事,但没能维持多久。在他任内的后期吧,清朝派出来的那些官员,慢慢很腐败了,对地方官吏和群众,压榨得一天比一天厉害,叶尔羌的农业、牧业、贸易和手工业,都受到严重阻碍,搞得民不聊生。为了满足当官的贪欲,迈哈玛特·爱三只有对群众增加税收,甚至出售经文院,最终负债累累。后来,迈哈玛特·爱三已经发展到很不像话,一步一步颓丧、堕落,靠赌博、酗酒来消遗,变成了一个昏君,只顾寻欢作乐,啥也不干。有位叶尔羌诗人,这样写他,说:
库车穆罕默德执政,
苛捐繁杂,民不聊生。
伯克与科什米尔、西藏、印度攀比,
官吏昏庸,纵辈聚敛,不理朝政。
淫赌无度,沉迷酒色。
大兴楼阁,无视民生。
变卖寺院,终不抵债,
搜刮民财,民怨四升,
一命呜呼,余孽乡民。
迈哈玛特·爱三是道光四年(1824年)在叶尔羌阿奇木伯克任内去世的。他的陵墓在莎车县城东北的启力坦麻扎,称为“贝子阿奇木伯克麻扎”。启力坦麻扎,意思是宗教想像中,四十个鬼魂的麻扎。迈哈玛特·爱三去世了,由他的儿子迈哈玛特·温对继承爵位。被任命到阿克苏当阿奇木伯克。就在这一年嘛,张格尔第二次带着他的队伍,攻打边境,制造骚乱。第一次是在1802年,也就是嘉庆二十五年嘛。那年的九月份,张格尔带了三百多人,从浩罕那边回到新疆,到卡伦附近闹了一下。两年后的七月份,张格尔第三次入境,发动大规模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