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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羽蛇-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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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金乌笑笑没有回答。

  金乌为羽做好了一切准备。金乌买了画布,画架,调色板和五十多种油画颜料,比钛白的颜料还要齐全。金乌说画吧,我就不信你画不过那些鸟男人。

  羽于是一幅一幅地画起来。羽画到第七幅的时候门敲响了。进来的是个陌生的男人,自我介绍说叫钴绿,是钛白的朋友。羽说,可我并不认识钛白。钴绿没有回答,钴绿的一双眼睛被羽的画吸引了过去。钴绿的脸,慢慢呈现出一种近似惊愕的表情。

  羽正在画的那幅画,色彩浓丽得令人恐怖。大红大绿大蓝大紫到了她的笔下,便成为了非人间的色彩。血红浓艳如凝固的血液,湛蓝碧绿又象是浸透了海水,乍看是花朵,再看又变成鸟兽,怪就怪在它们是花朵又是鸟兽。在羽的画中,自然造物是可以转幻的。钴绿从瑰丽的花朵里辨出一只鸟头的时候,他同时发现它又是一只鱼头,于是彩色的鸟羽又转化成了鱼鳍。有无数的眼睛藏匿在这片彩色中,撕开美艳便发现原来那是一只只魔鬼般的怪兽──钴绿惊叹邪恶竟如此容易地潜藏在美丽之后,甚至不是潜藏,竟是中了魔咒似的可以随意变化腾挪。状貌古怪的黑女人,青铜色的魔鬼面具,霰雾般轻灵的鸟,花朵中藏着的彩色蜘蛛,失落在蓝色羽毛中的金苹果……那一片彩色的空气中充满了毒液。──但是仅仅这些还没什么。

  最让钴绿惊讶的,是羽已经画好的一幅画。那幅画,很简单,只有一个巨大的蚌形的金属架,上面粘满黑色的羽毛。奇怪的是那些羽毛并不能使人想起飞翔的鸟儿,而是象一层帏幕,使缠在架上的蛇显得格外神秘。画法类似西方的照相主义,蛇身上的每一根花纹都画得纤毫毕现,钴绿觉得那条蛇真实得让人害怕,他简直不能长久地看着它,看一下,就要把眼睛转开去,就象一个少年突然见到了一个成熟的裸体妇人一样。又象是一个孩子,第一次见了锷鱼,又怕看又想看,只好站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看一眼就缩开去,接着又看第二眼。看着看着,钴绿觉得那条蛇爬到了身上,粘乎乎湿漉漉地粘在了后背,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一激灵,有几滴尿溅在了裤档里。

  “你为什么要画这么一幅画?”钴绿胆战心惊地问。

  羽抬头看了看他,她觉得他的样子并不蠢,但不知道为什么问出这么蠢的话。羽什么也没说。

  钴绿慢慢地在那幅画前转来转去,胆子慢慢大了。他把脸贴近那幅画,细细地看,那样子象是要钻进画里去似的。末后他说:“你知道吗?你画的是羽蛇,是远古时代人类最高的神灵。”

  羽扔掉了画笔,看着他,在确信他不是开玩笑之后,她差不多想说一句话,她想说:你能为我后背的纹身拍张照片吗?

  当然,她没有说。她想起圆广。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对圆广说过希望他为她拍照,她把圆广的回答看作一种承诺。那么,她就不能再对别人说什么了。

  羽当然不知道,一年之后,在一个轰动一时的民间画展中,羽的这幅画成了主打画,它放在第一展厅一个最显眼的位置,只是稍稍被改动了一下。但是画家的署名却是:钴绿、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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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画展(3)        箫在七十年代末考上那座重点大学的消息,成为陆家多年来的第一个佳音。如今的箫,早已不是那个脸上长着两块老模红,在黄昏的时候在门前为男友缝袜子织毛衣的女孩了。箫变了很多。她依然那么朴素,但整个的精神气质都变了。她推门进家的时候,玄溟的昏花老眼竟一时没认出她来。

  一家人又聚在一起。陆尘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当年的高材生陆尘多么盼望着自己的儿女们都能考上大学啊。“孩子们耽误十年了。”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话。

  玄溟拉着绫的手流了泪。心爱的大孙女已经许久没见了,似乎憔悴了很多。那双八点二十的眼睛已经不再美丽。眼皮已经松松地搭了下来,而且总象是哭过似的,红红的。王中没回来。王中虽然不在玄溟眼里,可也是正经八北的大外孙女婿,缺了他,一家人还是不全。好在韵儿还在身边,而且,越长越漂亮。那趋势似乎要超过陆家三个姑娘,还要超过若木。韵儿的美直追玄溟,玄溟看见曾外孙女就想起自己的童年,于是又讲起关于光绪25年,慈禧太后把自己抱在怀里的童话。

  一家人加上王中应当是九口。九口人里有了三对死敌。玄溟与陆尘、若木与羽是不消说的了,绫和箫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箫并没有因为考上了大学而增添几分对于姐姐的宽容,相反,箫在很多事情上更明晰了。箫的眼睛,原来有着婴儿般混沌的,现在闪着奇特而危险的光芒,有一个秘密从这双眼睛里泄露出来:箫有意中人了。

  箫的意中人是同班同学华。很奇怪,箫第一眼看到华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就是他了。”箫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她将与华有一段缘。箫一见到华就释放了内心所有的灵性。就象被光线照亮了的灰尘,不起眼,却又迷迷蒙蒙地笼罩了她,还有别人。事实真的如她所料,就在开学的第一天,见面会上表演节目,当他唱完一支歌后,应当由他点下一支歌。当时坐在礼堂里,谁也不认识谁。可是他很坚定地说,从我数起,第八位。同学们于是开始用眼光数数,第八个人,正好是箫。

  箫站起来,并不忸怩。箫用沉潜的中音,唱了一支童年的歌,《美丽的田野》。华没想到箫唱得这么好,就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华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情从心里掠过。

  箫当然不能算作漂亮。但却很戳眼。她的戳眼并不是因了某种华彩,而恰恰是因为她的朴实无华。如今的年月朴实无华恰恰成为了一种特殊。箫变得清瘦的脸上,有一种被唤起的生动在隐隐地辗转着,而迎合着这种生动,她的浅灰色的T恤衫,灰蓝色的牛仔裤,都透出了一种简洁而生动的活力。而简洁与生动,恰恰是华喜欢的。

  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箫觉得,在他面前,自己一下子成了个女孩子,箫喜欢这种做女孩的感觉。过去她总是扮演一个姐姐,她对于姐姐这个角色厌倦透了,她需要换一换角色。

  箫是一支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的花朵,孤寂而美丽。现在星光升起来了,星光挟住花朵的清凉,使她混沌的心开了一扇门,承受丰富和有层次的感受。学校在遥远的北方,在春天,那片草坪是绿的。箫和同学们在课余时间尽情地在草坪上,吸进那些绿色的空气,可她只感受到了一个人。她的全部感官都为他而开放,他也一样。

  有一天,她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他走进来。他说。说得那么开门见山,让她猝不及防。

  他说,我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你感觉到,我也感觉到了,我们都是成人了,用不着骗自己。

  他说,他用了一个转折词说,可是,你得知道,我们得克制自己,这种感情是没有结果的。

  就在那一天,他告诉她,他有妻子。

  他有妻子这句话,并没有在她的心里引起多大波澜。妻子在这个年代,已经不能构成不可逾越的障碍。但是克制这个字眼,却一下子打开了她感情的闸门。她伏在他身上哭起来,她的哭不能感动自己,就如同花朵听不到自己的叹息,但是她的眼泪因为积蓄得太多,就象是依他而立的河流,倒下来,就要淹死自己。他淹没在她的泪水中,象一棵掉光了叶子的苦楝树,噙着不为人知的泪水,把黑色的枝桠刺向灰暗的天空。

  箫回家了。箫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那时陆家已经装上电话了。箫问:“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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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画展(4)        羽最后一个走进考场,老师抬起头,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是一位中年女教师。女教师说:“我要加一道题,一道活题,测一测大家的想象力。大家都知道,“踏花归来马蹄香”的故事,画家的点睛之笔,就在于马蹄周围那几只蜂蝶飞舞。现在我也给大家念一首诗,大家根据自己的想象,随便画。随便画好了。”接着她念:“东边一棵杨柳树,西边一棵杨柳树,南边一棵杨柳树,北边一棵杨柳树。”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所云。

  女教师闪闪的目光后面掩藏着欲说还休的得意:“杨柳丝丝千万缕,难系离人驻。”

  这一个转折,让大家一直难受着的心,一下子放了回去,几乎是在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鹧鸪啼,子规啼。

  鹧鸪啼,行不得也哥哥,

  子规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就是这么一首古怪的、诗不象诗词不象词的东西,把众考生施了定身法一样囚在了那里。考生们在心里叽里咕噜地骂着。笔头下面,有的出现一对杜鹃,有的出现四棵杨柳树,有的索性出现一对恋人。

  而女教师一直盯着羽。羽画了一个女人。一双手高高举起,象是树木的枝桠,那个女人,赤裸的身体上,如墙纸一般出现纤细密集的花纹。女人花朵和树木,都是平面的,没有暗面和高光,平涂的色彩如同一种隐喻。有一颗心画在女人的胸膛,所有内部的经络血管都通向心脏,没有血,在所有该有鲜血的部位都非常冷静地沉寂着,干干净净,就象完全没有情感的图表。

  “这是什么?”

  “这是《迷宫》。”

  “为什么是迷宫?”

  “人就是迷宫。心灵和肉体就是迷宫。肉体就是迷宫的墙,而心灵,就是通向中央的那些小径。进去就是生,而出来,就是死。”

  “可是你离题万里。”

  “一点儿也没有。你的诗说的是个女人。也可能是个妓女。你的诗说的是个女人在挽留男人。但是她注定挽留不住。那些杨柳树,那些鸟群,都是她,都是她自己,都是她想象的、心灵和肉体的密码。我把她的密码都画在这里了,你们去破译吧。”

  羽说完了,就走了。留下一屋子人呆在那里。女教师这才想起,这个走了的学生,没有准考证。

  考生们一下子把那幅画围得严严实实。良久,有人说:“这女孩,如果不是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就是个天才。”

  后来,女教师把画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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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画展(5)        亚丹在八十年代初发表第一篇小说。亚丹发小说的契机十分偶然。亚丹考上了一座重点大学的中文系。开学那天她惊喜地发现,被释放了的烛龙也考上了那座大学。他上的是物理系。

  亚丹的学校广场中央,有一个喷泉。所有的恋人都在月光下的喷泉旁边相会。月光把感情梳理得特别细腻,近乎透明。路灯是昏暗的黄色。亚丹在月光和路灯的交界处,皮肤就象是注入了柔软的黄金。亚丹的身旁,坐着恍同隔世的烛龙。

  烛龙说:“你为什么不试试,把你那些作品都发表出来呢?你是个潜在的作家。”

  亚丹说:“你真的这么认为?”

  烛龙说:“当然。”

  于是亚丹熬夜写了几篇小说,但是她一篇也不敢拿给人看。她一点儿也不自信。

  有一次,老师出了一个普通的作文题目,叫做《邂逅》。这位老师姓苑,过去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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