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久很久以前-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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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硬着头皮…在跟你告白,跟我两年前做的事一模一样。’
‘才不一样呢!’我佯装他的话影响不了我,没好气地:‘两年前我听到这样的话很高兴,是因为什么都不懂,现在,那句话已经是种困扰。而且……’
‘而且什么?’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讶异地睁大眼,我故意那么说只是觉得他未免太…太自负了吧!不过,高至平现在的表情好像被我一脚踹到万丈深渊底下,我只好不甘愿地再补一句:
‘骗你的啦!’
‘喂…’他松口气:‘你无聊啊?’
‘你难道不会认为也许我又交男朋友了?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那些话。’
‘就是担心会那样,我现在才吃了熊心豹子胆……说我还喜欢你啊!’
该怎么说高至平这个人呢?他很‘真’,心里想的早晚都会表现出来,不多加隐瞒或润饰,更何况他也没那本事,回想过往,高至平所有的快乐、嫉妒、生气与悲伤,如此透明了然,我暗地里深深羡慕着,我就没办法跟他一样的坦率,看着天空,与其说想了好久,倒不如说和那个喜欢他的自己挣扎好久。
‘……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我算是拒绝你了吗?如果这是一种变相的报复,那么,为什么没有得意的快感?话刚说完,我就掉下来不及拦挡的眼泪。
‘佩佩,你来找我说不要分手的时候,坦白讲我真的要对你投降了,可是,如果当时我们继续交往,一定还会为相同的问题争吵下去,所以,我不会再用以前的方式喜欢你,我不敢保证我们不会再吵架,只是这一次不会轻易放手了。’
我不知为何地、莫名奇妙地被激怒,扬手掷出还满满的防晒乳瓶子:‘那你真的好大的胆子!说分手的是你,现在掰出这种歪理的也是你!’
‘哇…!’
他冷不防被我打中额头,我听到好大的‘叩’一声,暗叫不妙。
‘你…还好吧?有没有…有没有脑震荡?’
他捂着额头,看样子好像还在晕头转向:‘那也要看我待会儿有没有吐吧?’
‘我以为你躲得掉……’
我内咎地靠近,他这才发现我脸上的泪痕:‘你哭啦?’
‘你…你管你自己的额头就好。’
‘佩佩,别哭……’
我怩忸要躲开他的审视,眼角却瞄到高至平做了很古怪的连续动作,他的手原本要朝我的脸伸来,却忽然一溜烟转向,改搔自己后脑勺。
‘你在干嘛…?’
我闷着鼻音问,他被问得尴尬起来:
‘差点忘了我不是你男朋友。’
我用力吸一下鼻子,红着眼眶注视他,刚刚…你是想安慰我吗?我是真的很难过。
‘就算…你可以应付得很好了,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明知故犯?我可能一样任性。’
我在假设如果我们在交往,我连交往的假设都说不出口。
他放开揉抚额头的手,说得稳操胜算:‘你不会,我相信你。’
‘……你凭什么这么乐观?’
‘不凭什么,我只是选择相信我们做得到。’
我不晓得分开后这一年来高至平的历程,也许他想透了些什么,我可以感觉得到,就算他并不是信誓旦旦的激动态度,也充满着前进的力量和勇气,他这个男生,他这个人,现在给人的感觉,好极了!
‘佩佩,老实说,我并不后悔和你分手,我唯一不能原谅自己的就是害你那么难过,可是,如果当时继续交往,我们两个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快乐的男女朋友,记得你说我们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我们却不晓得该怎么努力。距离太近,我反而看不清楚你的脸,分开后,你的眼睛、鼻子、嘴巴、生气和微笑的原因,都在我脑子里变得清晰好多,我不是硬要你留下来,也不是提议交往,跟那次在阳明山的告白一样,我只是说出我的感觉,以前喜欢你,现在还…还是很喜欢。’
我深呼吸,静静掉泪,我明白了,他告白,再来轮到我,可是我好惶恐,稍有不慎就会孤独一个人,就会失去高至平,这座独木桥未免太令人无助了。
‘我一定得搭上下班公车,不然铁定会来不及去台东。’
‘我陪你等。’
就这样,在荒凉的路边开始了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我们不再交谈,一句也没有,他守着他的风景,我沦陷在庞大的回忆洪流,到后来,已经不知道到底等待的是公车,还是一个答案。
小学三年级,我认识了高至平,之后的几年夏天我们吵吵闹闹地度过。
高二那年的夏天,高至平教我学会了骑脚踏车,升大学的暑假我给了他台北的电话。
再来是101平佩建交,525平佩断交,今年的仲夏,我们又重逢了,他说他还喜欢我。
回忆,太多,在38℃的高温交错浮动,特别是那害我伤透心的分手情景,历历在目,我几乎还能见到那年的许恩佩在阳明山上伤心欲绝地痛哭,那样狼狈、那样的不堪一击,我真的害怕,费尽千辛万苦才抚平的讨厌感受,它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然后,我看见一对国中生,女生拿着一只竹篮站在树下,男生坐在树上把熟透的青梅一个个往下丢,他们就在远方的林子那里。
我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他们边采梅子边说笑,所以速度很慢,我也因此看了好久,他们一共花了五十四分钟的时间。男生从树上跳下来,女孩则从篮子里挑出一颗梅子递给他,我的视力还算不错,所以男孩的靦腆和女孩的笑容都跟阳光一样灿烂,他们肩并肩走开了,消失在开满丝瓜大黄花的棚架下,而青梅树回到先前的清幽与静谧,绿影晃漾的,彷彿刚才不曾有人在那里待过。
这时,中古的引擎声隆隆由远而近驶来,我抬起头,是苦盼已久的公车。
我也看到了高至平他回头寻望我的眼神,有些焦急和痛苦,我知道,你还在等我的回答。
这辆公车外表比较新颖一点,但喷出的黑烟不少,它缓缓停在我面前的同时,车门打开了,司机先生探头喊出来:
‘要上车吗?’
我点个头,顺便晃晃车窗边乘客,只有一位年轻母亲和她不停拍打玻璃窗的小男孩,我应该上车加入他们的旅程,高至平他选择的路有太多不确定性和风险,明知道路上或许坎场挥斜康安呕嵛笕脶景伞
只要扪心自问,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也能找到让自己快乐的方法,真的,一个人,并不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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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司机先生粗鲁地关上车门,已经很不耐烦了吧!车子还不小心熄火,他使劲三次才发动引擎,油门一踩,车后排气管喷出大量黑烟,我和高至平都忍不住按住口鼻,猛咳嗽。
公车开走了,我和我的行李留在原地,高至平望着我,我望着青梅树林,台东已经遥不可及,滚烫的沙子在我穿鞋的脚和他没穿鞋的脚边打转。
‘那个…我奶奶的院子……’
‘唔?’
‘我奶奶的院子…是你整理的吗?’
‘……嗯!’
‘院子里的空心菜…也是你种的?’
‘对。’
‘为什么?’
‘我也只能救得了那株空心菜,你奶奶种的其他植物都枯死了,我路过的时候,就只看到它还有救,因为它很拼命的样子,所以就帮它活下去。’
‘是吗?那,谢谢。’
‘你不用谢我,是我自己想那么做。你奶奶种的菜一向很好吃,让它们全死光太可惜了。’
‘我是替奶奶和空心菜谢你,奶奶一定很高兴。’
于是高至平不再推诿,倒变得不好意思,悄悄站直了身子,只要是和奶奶有关,他都乖乖的,我微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上车?’换他问我。
我没有马上回答,我得想想,哪一个理由最诚实。
‘春假的时候我去了趟日本,你知道我见到谁吗?’
‘谁?’
‘奶奶的一个老朋友。记不记得奶奶很宝贝的那封信,我们一起烧掉的?就是信的主人喔!’
‘咦?’高至平非常惊讶地叫起来:‘可是他不是…’
‘你也认为他早就死了对不对?可是…他跟那株被你救活的空心菜好像,我想他一定也很拼命地活下来了。’
‘那你跟他提起你奶奶了吗?他怎么说?’
‘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我到他家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他晚了奶奶两年走。’
高至平从原先的兴奋到失望,是吧?一定十分令人扼腕吧!可是…生命不就是这样吗?有骤然的悲伤,当然也充满惊喜,所以没有人的人生是上着单调的颜色。
‘喂…高至平。’
‘嗯?’
我转头,看着他,世界似乎真的很小,又似乎渺小的是我们两个。
‘我常常在想,奶奶和信的主人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就像我们这样呢?’
‘我们这样?’
‘对啊!从小吵到大,可是也会互相帮忙,也许感情好到就要向对方告白了,然后分开,依照林以翰书中写的,那个人被掳到日本后的几年之中,他应该又设法回到台湾,见到了已经嫁人的奶奶,后来,又回到日本去,两个人从此不再见过面。’
高至平听了,故意要和历史作对般,冒出耍性子的话:‘谁跟他们像?’
我笑而不语,那么漫长的历史过去了,我们正在岁月的这一小段时光中重聚,是不是一种美好的奇迹?我的手…挪移过去,拉住他小指,他愣一下,看我,看我已经作出义无反顾的决定,我不让奶奶的故事在我们身上重演,当我难过,我要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安慰我,我未来的生命一定有你存在。
‘我很高兴,你把我叫下车……很高兴。’
然后,高至平脸上的神情跟着变得安稳,当他又大又强壮的掌心包裹住我整只手,长久以来我那被寂寞蛀蚀得千疮百孔的生命也在这一瞬间丰富、圆满。我扑向他,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抱高至平,我的双手圈搂住他颈子,我的脸埋入他的肩膀,我的眼泪…就跟那天在浴室里痛哭失声的时候一样,飙个不停。
过去的委曲、现在的欢喜、还有许多我辨不清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我只能放声大哭。
‘佩佩…’
‘不要看我…!’
‘是。’
‘以后…就算我们吵得多严重,你都不可以放手……’
‘好。’
‘如果,你又让我生气也不要紧,让我再难过也没关系,只要你在,再坏的心情都会过去……’
‘我知道了。’
‘还有,我不会原谅你,先前你跟我分手的事……绝对不会!因为…我那么喜欢你。’
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要逞强,他低沉的笑声在胸腔隆隆作响,不消一会儿便化作动人旋律拂过我的耳际:
‘我很爱你,佩佩。’
这也是高至平的第一次,他用一种全新的字眼来表达他对我的感觉,取代了‘喜欢’,他说爱我,是另一层领域的深刻情感、是一项可以延续到很久远的许诺。
于是,我和高至平渐渐、渐渐成为一幅夏日风景画中的小人物,岁月大胆地用活泼的金色着墨,那天阳光强得可以,晒烫了倒在我脚边的行李箱和防晒乳液瓶子,没有公车经过,地上黄土安份地铺延整条乡间小路,远处梅子被采光了,闻不到梅子酸溜的香味,却能从风里知道,那条巷道的栀子花正灿烂怒放着。高至平抱了我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我悄悄自他汗湿的T恤眺向近处天空,水蓝色的画布散缀几块清爽的云朵,而我就要看见幸福的形状。
0725egg2004…09…07; 20:33
好几个夏天过去,头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