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2-天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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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专业培养的角度说,我赞成严格,但限制过死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样一来容易窒息灵性,二来会影响学生潜能的发挥。
我在内蒙艺校,改学三弦已经是给了我面子,结果时间不长,我又迷上了作曲。照说呼力亚其老师完全有能力制止我:你三弦还没学好,学什么作曲啊,而且是自己在那儿瞎琢磨?但是他没有。不但没有,还很支持我,要不然我恐怕也写不出那首《节日的鄂尔多斯》。
那时对作曲感兴趣的同学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在一起相互比,较劲儿啊,包括一个学笛子的,也迷得很,但他的主课教师就是不让。真不让还真不行,你总犟不过老师,慢慢你就没了脾气。后来那位同学就只好成了个吹笛子的。
冯国林老师对我也是宽厚。比如他有次布置作业,让写一首云南风格的曲子,可一个星期后,我交上去的却是一首新疆风格的曲子。这事儿要换了其他的老师,很可能就不干了,至少你这是无视师道尊严嘛,再说他那里早已为云南风格的特点总结出了一二三,正等着你来印证呢。
但冯老师就是冯老师,他不会这么想。他会想我之所以要写一首新疆风格的曲子肯定有我的道理(当然也可能什么道理都没有,就是想捣捣乱),而从根本上说,这道理并不是哪个人的道理,是音乐本身的道理;只要对领会音乐本身的道理有好处,就可以了,其他都在其次。所以他决不会因为我违背了他的布置为难我,相反会就我的曲子谈我的曲子,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当然,该给什么分数,就给什么分数。
我没有和冯老师交换过这方面的意见。我这么猜度他,更多是表达了对他的理解,也可以说是作为艺术同道的看法。
谁都会说搞艺术最重要的是自由,没有自由就不会有个性;但要落实到人际关系、尤其是师生关系上,真能做到既珍重自己的自由也维护他人的自由,既坚持自己的个性,又决不以此来限制、压抑他人的个性,以至欣赏、鼓励他人自由地发展自己的个性,就不那么容易了。
只有那些真能认识到艺术本身比个性和门户(有人说“门户”是被放大了的个性,在我看来恰恰相反,是受限和受困的个性)都大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胸襟,才能既充分享受自己的自由,也分享他人的自由。
进内蒙艺校时我没想过会学作曲,而直到从天津音乐学院毕业,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唱歌;然而,我终于是以唱歌出了名,立了身。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一个两度违背师门的人,但现在,我的两个老师都特以我为傲为荣,跟谁都说“腾格尔是我的学生”。
路是我自己趟出来的,但我不会忘记,我曾一次次迈过命运的十字路口,一次次经历那些更多被偶然性支配的时刻。假设呼力亚其老师和那位教笛子的老师一样严苛,我完全可能一辈子都是个教三弦的。
我转来转去转到了唱歌上,或许如前所说是一种“天意”;那么,我总是能碰上好老师,是否也应该归于“天意”呢?不,我宁愿请你们和我一起庆幸。
第一部分他永远都是我的班主任
还有当年我在县一中时的班主任老师。前两年我回老家搞了一次中学同学的联谊会,把他也给请来了。快30年了,搞这样的聚会还是第一次,大家那个高兴。
后来我和班主任老师时不时会通个电话,几乎每次他都会说,哎呀当时真是特别对不住你,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他是说我当年差一点自杀的事。
其实我那次闹自杀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告发我的人越过了他,而找我的是校长;我的遗书也没有交给他,而是交给了班长,然后班长直接就去找了我哥。看来真往心里去的不是我而是他——这么多年了,还在为一件不该他负责的事内疚不已。
不用说,每当他这么说时我都难过得要命。我一再向他解释说没什么没什么,不要说您,就是校长,就是那个告发我的人,我也早就彻底原谅了。当时就是那么个形势嘛,就是受的那种教育嘛。可他像没听懂似的,还在一个劲儿地道歉,说无论如何,我都是有责任的,弄得我都有点怕了。我想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直到有天乱翻报纸,看到一篇讨论经历过“文革”的知识分子该不该忏悔的文章,我才豁然醒悟:老师并没有老糊涂,他这是在以他特有的方式作内心忏悔哪!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可以说比当年还要尊敬:多年后他又一次教育了我,他永远都是我的班主任!
第一部分我唱《蒙古人》“格外深情”
最初媒体上有人称我为“蒙古歌王”,我虽说心中愧不敢当,但免不了还是有点窃窃自喜;后来朋友们开玩笑,略去了“歌”字,直呼我“蒙古王”,这就让我惶恐了。
在我心目中,古往今来,这世界上能当得起“蒙古王”称号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成吉思汗。这人了不得,雄才大略。书上说他当年建立的大帝国,从中心骑马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奔驰,每一个方向都要一年才能到达边界。这不仅说的是版图,也在说他的心胸。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成吉思汗都是我内心最崇拜的人。
除了成吉思汗,本民族我最服的就是嘎达梅林了。但我不会把他和“王”联系在一起,而愿称他为“英雄”,和人民心连心、因此也让我感到亲切的英雄。每次唱《嘎达梅林》我都忍不住流泪,甚至听到别人唱也流泪。那是在蒙古人心里长流的泪。
成吉思汗和嘎达梅林是我们蒙古人的光荣和骄傲,不过,我不会让他们成为我的幻觉。因为我首先活在现实中,而现实中所有的光荣和骄傲,只能靠我自己去争取。
我不会忘记在天津读书时一位同学的话。他说假如不是因为你,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个蒙古族。受刺激啊!好在他接着又说,因为认识了你,现在我翻报纸,只要说到蒙古、内蒙古的什么事儿,就会多溜两眼,不然我非跟他翻了不可。
当然这只是个极端的例子。事后想,他那样说,恐怕也是存心气我,不至于那样无知。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表明了某种偏见,而偏见有时比无知更气人。
有次在广东乘车,我边上坐着一个瘦瘦的女孩,听说我是蒙古人后特惊讶:蒙古人?蒙古人是不是天天吃肉呀?我笑笑。她又问,那你们不吃粮食吗?让我觉得特无聊。蒙古人也是人嘛,对不对?可她似乎就是想不到这一层。许多人都这样,他们只关心身边的故事,从来就不愿费心了解什么少数民族。于是我没好气地答:是,我们不吃粮食,光吃肉,生吃,而且还敢生吃人肉!说着恶作剧地抓起她的一只胳膊,作出要咬的架势,吓得她那叫花容失色。
有人说我唱《蒙古人》“格外深情”,想想有点道理。歌唱自己的民族,歌唱普通的蒙古人,我不深情谁深情?潜意识里恐怕也有回应种种无知和偏见的成分。
但换个角度又不对了。蒙古人唱《蒙古人》,再怎么深情,也不存在“格外”的问题。作为蒙古族的一分子,我就是我的“格”嘛,从哪儿“外”呀?
我的民族是我的母体,是我力量的源泉,也是我的镜子。
我在歌中唱“这就是蒙古人,热爱故乡的人”,但我发现,蒙古人最大的特点其实是以四海为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成吉思汗留下的精神遗产,反正对蒙古人来说,在哪里都是在家的感觉。北京吗?家。东京吗?家。华盛顿吗?家。也不管认识不认识,熟悉的程度如何,到了你家就像到了自己的家,就坐上了,就聊上上,就喝上了,没一点客气的意思。反过来也一样: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你来自哪里,只要到了蒙古人家里,就是到了自己家里,就尽管坐,尽管聊,尽管吃喝,没人跟你客气,你也千万不要客气,否则就见外了。
我是早学会客气了,谁给倒杯茶,都要说一声“谢谢”。开始时心里有点犯嘀咕,觉得自己被“汉化”了,尤其是草原老家来人的时候;但慢慢发现他们也在变,你给他倒茶,他也说“谢谢”了。这是怎么回事?也是一种“与时俱进”吗?
蒙古人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反应不够快,凡事慢一拍,同时也不善于表达。
前两年去云南的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州演出,因当晚要赶回昆明,演完我就急急回宾馆取行李。
大厅里歌迷如潮,人叫那个多,只好一路拨拉着上去。
拿了行李下来,不由一愣,只见五个人,前面两个中年男人着西装,拿着酒,可能是领导,后面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都穿着蒙古民族服装,捧着哈达就过来了。
第一部分说我长得像成吉思汗
献完哈达,一位穿西装的就说,我们是蒙古族,想见你,饭菜都准备好了。说着就倒酒——当然是按蒙古人见面就喝酒的习惯。
我因事先不知道那边也有一支蒙古族(大概是历史上移民过去的),他们的长相、说话又都不像蒙古人,一时反应不过来,所以一直傻在那里。这时见他倒酒,就赶紧制止说:不行,这次不行!我得赶路,车在门口等着呢。
我这一说,他们几个都彻底愣住了,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歌迷们又涌上来了,嚷嚷着要签字什么的,正乱着,就听见身后“啊”地一声,那个女孩大声哭了起来。她这是急的啊。
上了车很长时间,那哭声都在我耳旁盘旋不去,搞得我脑子里像塞了茅草,乱得理不出头绪。我恨自己太笨:为什么就不能喝了那酒,就没想到哪怕过去拥抱那女孩一下,给她一个安慰呢?我也恨那两位领导:怎么就光知道端着酒傻愣着?也是笨啊!一把抓住我,说话呀!我们都被自己的反应慢,被自己的不善表达伤害了。
唉,这就是我们蒙古人,越着急越激动的时候越没话,跟绵羊一样,杀它的时候就不叫了。
不过我敢肯定,这样的“笨”性格永远不会伤害艺术,不但不会伤害,某种程度上还是一种特别可贵的艺术资质。好艺术家都是有股“笨”劲儿的;相反,那些太聪明的、反应太快的、太善于表达的,往往都是过眼云烟。
许多人都说我长得像成吉思汗,包括谢飞、余秋雨在内。我不知道他们根据什么这么说?历史上传留下来的成吉思汗画像我也见过,说不上有多像;看来他们更多根据的是各自内心的想象。当然,我没有理由为此感到不高兴。
前两年美国的动作片“大腕”西格尔想拍成吉思汗,来中国时约见了我,被媒体炒得一塌糊涂,“两个‘格尔’在马克西姆相见恨晚”什么的。西格尔说,你肯定有一个重要角色;而我对他说,成吉思汗中国拍过,蒙古拍过,但都没有拍好;你要拍,一定要拍好。但愿他能理解我这么说的份量。
我这话本身没什么份量,我所说的“份量”来自历史。我的意思是:假如你真要拍,就要尊重历史。如果只想娱乐一下全世界的观众,也拍成个打来打去的动作片,那就完了。那就要挨骂,首先是蒙古人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