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网络杂集电子书 > 背影 >

第13章

背影-第13章

小说: 背影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生命有时候实在是一个玩笑。一个金钱和时间那么拮据的穷学生,竟在圣诞节之前被安置进一幢百货公司里去。

在那次累死人的经验之后,我了解了店员罚站的苦痛,也恨透了百货公司。当那一千六百块马克的支票拿到手时,我珍惜得连一双丝袜都舍不得买。赚钱的不易多少是懂得了一些,内心对父母的感激和歉疚却是更深更痛。那一阵我渴望快快念完学校出来做事,父亲夜深伏案的影像又清清楚楚的浮现出来不能再拖累他了!

那次百货公司的工作,并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赚钱,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珍惜的花钱。经过德国生活的磨炼之后,我的本性被改掉了许多。至今父亲还说德国人有本事,他亲生的女儿在家里,想修改她一丝一毫都不可能,德国人在几个月之内就将她改成了另一副形象。

几年前我去撒哈拉沙漠,那一番渺茫的天地又给了我无边的启示,物质的欲望越来越淡,心境的清明却是一日亮似一日。以后虽然离了沙漠又回到繁华的社会里来,可是百货公司竟跟我失了缘份,就连普通的店铺都不再吸引我。

唯一没有使我改变的是童年的梦想,人是返老还童的,去年荷西远赴奈及利亚工作,一个人在海边住了快七八个月,那时候的我,最大的快乐就是在高高的天空下,在空旷的沙滩旁,拾我的飘流物和垃圾。

现在要是女友们邀我去逛百货公司,大半是拒绝的。理由是∶“那么多的东西,看得眼睛也塞住了。”别人总是奇怪∶“那不是很好吗?没有东西看叫什么百货公司呢?”我再对她们说∶“那么多货品的名字,你去背背看。”别人一头雾水,喃喃自语∶“奇怪,为什么要背呢?为什么……。”

这几日因为荷西的家人来度假,我们开车上了高山,进入国家公园的松林里去,那日烟雾镑镑,四周白茫茫一片,大家惋惜得很,觉得白来了一场。我脱口而出∶“这样才好。”他们大为不解,扫兴嘛!“怎么还好呢?”“这叫空无一物啊!”我很满意的叹了口气。

加纳利群岛是西班牙政府开放的自由港,重税进口的东西在这儿便宜得多了,家人们自然而然的涌进百货公司里去购物,我甘愿坐在外面街上的露天咖啡座等候。荷西的姐姐奇怪的说∶“这个人连百货公司都舍不得逛,怪女人一个呢。”

我照例答了一句∶“眼睛会堵住,太杂了。”

“你难道什么都不要?”又问。

我笑了笑摇摇头。真的太杂了,眼花撩乱好没意思。

百货公司虽然包括了人生种种不可或缺的生活形品,可是那儿的东西我真的不要了不是“难道什么都不要”,我还是要的。可是我要的东西不在那儿,我现在经营的东西太大也太小了,大过百货公司,又小得一颗跳动的心就可装满。它们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就让它成为一个我自己也不去猜测的谜吧!


背  影

那片墓园曾经是荷西与我常常经过的地方。

过去,每当我们散步在这个新来离岛上的高岗时,总喜欢俯视著那方方的纯白的厚墙,看看墓园中特有的丝杉,还有那一扇古老的镶花大铁门。

不知为什么,总也不厌的怅望著那一片被围起来的寂寂的土地,好似乡愁般的依恋著它,而我们,是根本没有进去过的。

当时并不明白,不久以后,这竟是荷西要归去的地方了。

是的,荷西是永远睡了下去。

清晨的墓园,鸟声如洗,有风吹过,带来了树叶的清香。

不远的山坡下,看得见荷西最后工作的地方,看得见古老的小镇,自然也看得见那蓝色的海。

总是痴痴的一直坐到黄昏,坐到幽暗的夜慢慢的给四周带来了死亡的阴影。

也总是那个同样的守墓人,拿著一个大铜环,环上吊著一把古老的大钥匙向我走来,低低的劝慰著∶“太太,回去吧!天暗了。”

我向他道谢,默默的跟著他穿过一排又一排十字架,最后,看他锁上了那扇分隔生死的铁门,这才往万家灯火的小镇走去。

回到那个租来的公寓,只要母亲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门便很快的打开了,面对的,是憔悴不堪等待了我一整天的父亲和母亲。

照例喊一声∶“爹爹,姆妈,我回来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躺下来,望著天花板,等著黎明的再来,清晨六时,墓园开了,又可以往荷西奔去。

父母亲马上跟进了卧室,母亲总是捧著一碗汤,察言观色,又近乎哀求的轻声说∶“喝一口也好,也不勉强你不再去坟地,只求你喝一口,这么多天来什么也不吃怎么撑得住。”

也不是想顶撞母亲,可是我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摇摇头不肯再看父母一眼,将自己侧埋在枕头里不动。母亲站了好一会,那碗汤又捧了出去。

客厅里,一片死寂,父亲母亲好似也没有在交谈。

不知是荷西葬下去的第几日了,堆著的大批花环已经枯萎了,我跪在地上,用力将花环里缠著的铁丝拉开,一趟又一趟的将拆散的残梗抱到远远的垃圾桶里去丢掉。

花没有了,阳光下露出来的是一片黄黄干干的尘土,在这片刺目的,被我看了一千遍一万遍的土地下,长眠著我生命中最最心爱的丈夫。

鲜花又被买了来,放在注满了清水的大花瓶里,那片没有名字的黄土,一样固执的沉默著,微风里,红色的、白色的玫瑰在轻轻的摆动,却总也带不来生命的信息。

那日的正午,我从墓园里下来,停好了车,望著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发呆。不时有认识与不认识的路人经过我,停下来,照著岛上古老的习俗,握住我的双手,亲吻我的额头,喃喃的说几句致哀的语言然后低头走开。我只是麻木的在道谢,根本没有在听他们,手里捏了一张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白纸,上面写著一些必须去面对的事情∶要去葬仪社结帐,去找法医看解剖结果,去警察局交回荷西的身份证和驾驶执照,去海防司令部填写出事经过,去法院申请死亡证明,去市政府请求墓地式样许可,去社会福利局申报死亡,去打长途电话给马德里总公司要荷西工作合同证明,去打听寄车回大加纳利岛的船期和费用,去做一件又一件刺心而又无奈的琐事。

我默默的盘算著要先开始去做哪一件事,又想起来一些要影印的文件被忘在家里了。

天好似非常的闷热,黑色的丧服更使人汗出如雨,从得知荷西出事时那一刻便升上来的狂渴又一次一次的袭了上来。

这时候,在邮局的门口,我看见了父亲和母亲,那是在荷西葬下去之后第一次在镇上看见他们,好似从来没有将他们带出来一起办过事情。他们就该当是成天在家苦盼我回去的人。

我还是靠在车门边,也没有招呼他们,父亲却很快的指著我,拉著母亲过街了。

那天,母亲穿著一件藏青色的材衫,一条白色的裙子,父亲穿著他在仓促中赶回这个离岛时唯一带来的一套灰色的西装,居然还打了领带。

母亲的手里握著一把黄色的康乃馨。

他们是从镇的那头走路来的,父亲那么不怕热的人都在揩汗。

“你们去哪里?”我淡然的说。

“看荷西。”

“不用了。”我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我们要去看荷西。”母亲又说。

“找了好久好久,才在一条小巷子里买到了花,店里的人也不肯收钱,话又讲不通,争了半天,就是不肯收,我们丢下几百块跑出店,也不知够不够。”父亲急急的告诉我这件事,我仍是漠漠然的。

现在回想起来,父母亲不只是从家里走了长长的路出来,在买花的时候又不知道绕了多少冤枉路,而他们那几日其实也是不眠不食的在受著苦难,那样的年纪,怎么吃得消在烈日下走那么长的路。

“开车一起去墓地好了,你们累了。”我说。

“不用了,我们还可以走,你去办事。”母亲马上拒绝了。

“路远,又是上坡,还是坐车去的好,再说,还有回程。”

“不要,不要,你去忙,我们认得路。”父亲也说了。

“不行,天太热了。”我也坚持著。

“我们要走走,我们想慢慢的走走。”

母亲重复著这一句话,好似我再逼她上车便要哭了出来,这几日的苦,在她的声调里是再也控制不住了。

父亲母亲默默的穿过街道,弯到上山的那条公路去。

我站在他们背后,并没有马上离开。

花被母亲紧紧的握在手里,父亲弯著身好似又在掏手帕揩汗,耀眼的阳光下,哀伤,那么明显的压垮了他们的两肩,那么沉重的拖住了他们的步伐,四周不断的有人在我面前经过,可是我的眼睛只看见父母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份肉体上实实在在的焦渴的感觉又使人昏眩起来。

一直站在那里想了又想,不知为什么自己在这种情境里,不明白为什么荷西突然不见了,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父母竟在那儿拿著一束花去上一座谁的坟,千山万水的来与我们相聚,而这个梦是在一条通向死亡的路上遽然结束。

我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泪水,只是在那儿想痴了过去。

对街书报店的老板向我走过来,说∶“来,不要站在大太阳下面。”

我跟他说∶“带我去你店里喝水,我口渴。”

他扶著我的手肘过街,我又回头去找父亲和母亲,他们还在那儿爬山路,两个悲愁的身影和一束黄花。

当我黄昏又回荷西的身畔去时,看见父母亲的那束康乃馨插灸别人的地方了,那是荷西逝后旁边的一座新坟,听说是一位老太太睡了。两片没有名牌的黄土自然是会弄错的,更何况在下葬的那一刻因为我狂叫的缘故,父母几乎也被弄得疯狂,他们是不可能在那种时刻认仔细墓园的路的。

“老婆婆,花给了你是好的,请你好好照顾荷西吧!”

我轻轻的替老婆婆抚平了四周松散了的泥沙,又将那束错放的花又扶了扶正,心里想著,这个识别的墓碑是得快做了。

在老木匠的店里,我画下了简单的十字架的形状,又说明了四周栅栏的高度,再请他做一块厚厚的牌子钉在十字架的中间,他本来也是我们的朋友。

“这块墓志铭如果要刻太多字就得再等一星期了。”他抱歉的说。

“不用,只要刻这几个简单的字∶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

“下面刻上你的妻子纪念你。”我轻轻的说。

“刻好请你自己来拿吧,找工人去做坟,给你用最好的木头刻。这份工作和材料都是送的,孩子,坚强呵!”

老先生粗糙有力的手重重的握著我的两肩,他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要付钱的,可是一样的感谢您。”

我不自觉的向他弯下腰去,我只是哭不出来。

那些日子,夜间总是跟著父母亲在家里度过,不断的有朋友们来探望我,我说著西班牙话,父母便退到卧室里去。

窗坍的海,白日里平静无波,在夜间一轮明月的照耀下,将这拿走荷西生命的海洋爱抚得更是温柔。

父亲、母亲与我,在分别了十二年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便是那样的度过了。讲好那天是早晨十点钟去拿十字架和木栅栏的,出门时没见到母亲。父亲好似没有吃早饭,厨房里清清冷冷的,他背著我站在阳台上,所能见到的,也只是那逃也逃不掉的海洋。

“爹爹,我出去了。”我在他身后低低的说。

“要不要陪你去?今天去做哪些事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