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风声 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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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处十五年监禁——根据证人的证词(哪怕你只相信这些证词的十分之一,我自己从不相信多于十分之一的证词),他的冒犯行为是十分恶劣的。三项加在一起,总共是十九年——”
“好极了!”首席法官说。
“——您不如干脆凑它一个整数:二十年,这样更保险。”录事加上一句。
“这个建议太好了!”首席法官赞许说。“犯人!起来,站直了。这次判你二十年监禁。注意,下次再看到你在这里,不管犯什么罪,一定要重重惩罚你!”
随后,粗暴的狱吏们扑向倒霉的蟾蜍,给他戴上镣铐,拖出法庭。他一路尖叫,祈求,抗议。他被拖着经过市场。市场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公众,对通缉犯向来都表同情和提供援助,而对已确认的罪犯则向来是疾言厉色。他们纷纷向他投来嘲骂,扔胡萝卜,喊口号。他被拖着经过起哄的学童,他们每看到一位绅士陷入困境,天真的小脸上就露出喜滋滋的神色。他被拖着走过轧轧作响的吊桥,穿过布满铁钉的铁闸门,钻过狰狞的古堡里阴森可怖的拱道,古堡上的塔楼高耸入云;穿过挤满了下班士兵的警卫室,他们冲他咧嘴狞笑;经过发出嘲弄的咳嗽的哨兵,因为当班的哨兵只许这样来表示他们对罪犯的轻蔑和嫌恶;走上一段转弯抹角的古老石级,经过身着钢盔铁甲的武士,他们从盔里射出恐吓的目光;穿过院子,院里凶恶的猛犬把皮带绷得紧紧的,爪子向空中乱抓,要向他扑过来;经过年老的狱卒,他们把兵器斜靠在墙上,对着一个肉馅饼和一罐棕色的麦酒打瞌睡;走呀走呀,走过拉肢拷问室,夹指室,走过通向秘密断头台的拐角,一直走到监狱最深处那间最阴森的地牢门前。门口坐着一个年老的狱卒,手里摆弄着一串又重又大的钥匙。就在这里,他们停了下来。
“喂,好家伙!”警官说。他摘下钢盔,擦了擦额头的汗。“醒醒,老懒虫,把这个坏蛋蟾蜍看管起来。他是个罪行累累、狡诈奸滑、诡计多端的罪犯。灰胡子老头,你要竭尽全力把他看好,如有闪失,就要你这颗老人头——你和他都要遭殃!”
狱卒阴沉地点点头,把他枯干的手按在不幸的蟾蜍肩上。生了锈的钥匙在锁眼里轧轧转动,笨重的牢门在他们身后恍当一声关上了。就这样,蟾蜍成了整个欢乐的英格兰国土上最坚固的城堡里最戒备森严、最隐密的地牢里一个可怜无助的囚犯。
第七章:黎明前的笛声
柳林鹪鹩躲在河岸边黑幽幽的树林里,唱着清脆的小曲。虽然已是晚十点过后,天光依旧留连不去,残留着白昼的余辉。午后酷热郁闷的暑气,在短短的仲夏夜清凉的手指触摸下,渐渐消散了。鼹鼠伸开四肢躺在河岸上,等着他的朋友回来。从天明到日落,天空万里无云,赤日炎炎,高温逼人,压得他到现在还气喘吁吁。他一直在河边和一些同伴游玩,让河鼠独自去水獭家赴一次安排已久的约会。他进屋时,看到屋里黑洞洞的,空无一人,不见河鼠的踪影。河鼠一定是和他的老伙伴呆在一起,迟迟不想回家。天气还太热,屋里呆不住,鼹鼠就躺在一些酸模叶子上,回味着这一天经历的种种事情,觉得特有意思。
过了一会,河鼠轻轻的脚步踏着晒干的草地由远而近。“啊,多凉快呀,太美了!”他说着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河水,一声不吭。
“你在那边吃过晚饭了吧?”鼹鼠问。
“走不开呀,”河鼠说,“他们死活不放我走。你知道的,他们一向待人亲切,为我把一切都安排得周周到到,直到我离开为止。可我总觉得不是滋味,因为我看得出,尽管他们竭力掩盖,他们实际上很不开心。鼹鼠,他们恐怕是遇上麻烦了。小胖胖又丢了。你知道,他父亲是多么疼他,虽然他很少表示。”
“什么?那个孩子吗?”鼹鼠不在意地说。“就算走丢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老是出去,走丢了,过后又回来了;他大爱冒险啦。不过他还从没出过什么差池。这一带所有的居民都认识他,喜欢他,就像他们喜欢老水獭一样。总有一天,不知哪只动物会遇上他,把他送回家的。你只管放心好啦。你瞧,咱们自己不是还曾在好几哩以外找到过他,他还挺得意,玩得开心着哩!”
“不错,可这回问题更严重,”河鼠沉重地说。“他没露面已经许多天了,水獭夫妇到处找遍了,还是不见他的影子。他们也问过方圆几哩的每只动物,可都说不知道他的下落。水獭显然是急坏了,虽然他不肯承认这一点、我从他那儿知道,胖胖游泳还没学到家,看得出,他担心会在那座河坝上出事。这个季节,那儿还有大量的水流出来,而且,那地方总是让小孩子着迷的。而且,那儿还有——呃,陷阱呀什么的——这你也知道。水獭不是那号过早为儿子担心的人,可现在他已经感到惶惶不安了。我离开他家时,他送我出来,说是想透透空气。伸伸腿脚。可我看得出来,不是那么回事,所以我拉他出来。一个劲追问;终于让他吐露了实情。原来,他是要去渡口边过夜。那地方你知道吗?就是在那座桥建起以前,那个老渡口那儿?”
“知道,而且很熟悉,”鼹鼠说,“不过水獭为什么单挑那地方去守着呢?”
“嗯,像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教胖胖游泳的地方,”河鼠接着说。“那儿靠近河岸有一处浅水的沙嘴。那也是他经常教他钓鱼的地方。小胖胖的第一条鱼就是在那儿抓到的,为这他可得意哪。那孩子喜欢这地方,所以水獭想。要是那可怜的孩子还活着,在什么地方逛够了,他或许首先会回到他最喜欢的这个渡口来;要是他碰巧经过那里,想起这地方,他或许会停下来玩玩的。所以,水獭每晚都去那儿守候——抱着一线希望,只是一线希望!”
他俩一时都沉默了,都在想着同样的心事——漫漫长夜里,那个孤独、忧伤的水獭,蹲在渡口边,守候着,等待着,只为了抱一线希望。
“得了,得了,”过了一会,河鼠说,“咱们该进屋睡觉了。”说归说,他却没有动弹。
“河鼠,”鼹鼠说,“不干点什么,我真没法回屋睡觉,虽说要干,像也没啥可干的。咱们干脆把船划出来,往上游去、再过个把钟头,月亮就升起来了,那时咱们就可以借着月光尽力搜索——起码,总比一事不干上床睡觉强呀。”
“我也是这样想的、”河鼠说。“再说。这样的夜晚、也不是适合睡觉的夜晚。天很快就亮了,一路上,咱们还可以向早起的动物打听有关胖胖的消息。”
他们把船划出来,河鼠执桨,小心谨慎地划着。河心有一条狭长清亮的水流。隐隐反映出天空。但两岸的灌木或树丛投在水中的倒影。看上去却如同河岸一样坚实,因此鼹鼠在掌舵时就得相应地作出判断。河上虽然一片漆黑,杳无人迹.可夜空中还是充满了各种细小的声响,歌声、低语声、窸窸窣窣,表明那些忙碌的小动物还在活动。通宵干着他们各自的营生,直到初阳照到他们身上催他们回窝安息。河水本身的声音,也比白天来得响亮,那汩汩和“砰砰”声更显得突如其来,近在咫尺。时不时,会突然听到一声清晰的嗓音,把他们吓一跳。
地平线与天空泾渭分明;在一个特定地点,一片银色磷辉逐渐升高,扩大,衬得地平线格外黝黑。最后,在恭候已久的大地的边缘,月亮堂皇地徐徐升起,她摆脱了地平线,无羁无绊地悬在空中。这时,他们又看清了地面的一切——广阔的草地,幽静的花园,还有夹在两岸之间的整条河,全都柔和地展现在眼前,一扫神秘恐怖的色调,亮堂堂如同白昼,但又大大不同于白昼。他们常去的老地方,又在向他们打招呼,只是穿上了另一套衣裳,仿佛它们曾经偷偷溜走,换上一身皎洁的新装,又悄悄溜回来,含着微笑,羞怯地等着,看他们还认不认得出来。
两个朋友把船系在一棵柳树上,上了岸,走进这静溢的银色王国,在树篱、树洞、隧道、暗渠、沟壑和干涸的河道里耐心搜寻。然后他们又登船,划到对岸去找。这样,他们来回划着,溯河而上。那轮皓月,静静地高悬在没云的夜空,尽管离得这样远,却尽力帮他们寻找。等到该退场的时辰到了,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们,沉入地下。神秘又一次笼罩了田野和河流。
然后,一种变化慢慢地出现,天边更加明朗。田野和树林更加清晰可辨,而且多少变了样子;笼罩在上面的神秘气氛开始退去。一只鸟突然鸣叫一声,跟着又悄无声息了。一阵轻风拂过,吹得芦苇和蒲草沙沙作响。鼹鼠在划桨,河鼠倚在船尾。他忽然坐直了身子,神情激动,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鼹鼠轻轻地划着桨,让船缓缓向前移动,一面仔细审视着两岸。看到河鼠的那副神情,他不由好奇地望着他。
“听不见啦!”河鼠叹了口气,又倒在座位上。“多美呀!多神奇呀!多新颖呀!可惜这么快就没了,倒不如压根儿没听见。这声音在我心里唤起了一种痛苦的渴望,恨不能再听到它,永远听下去,除了听它,别的什么似乎都没有意义了!它又来啦!”他喊道,又一次振奋起来。他听得入了迷,好半晌,不说一句话。
“声音又快没了,听不到了,”河鼠又说。”鼹鼠啊!它多美呀!远处那悠扬婉转的笛声,那纤细、清脆、欢快的呼唤!这样的音乐,我从来没有梦想过。音乐固然甜美,可那呼唤更加强烈!往前划,鼹鼠,划呀!那音乐和呼唤一定是冲着咱们来的!”
鼹鼠非常惊讶,不过他还是听从了。他说,“我什么也没听到,除了芦苇、灯芯草和柳树里的风声。”
他的话,河鼠即便听到,也没回答。他心醉神迷,浑身颤栗,整个身心都被这件神奇的新鲜事物占有了。它用强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无力抗拒的心灵,摇着。抚着,像搂着一个柔弱但幸福的婴孩。
鼹鼠默默地划着船,不一会,他们来到了一处河道分岔的地方,一股长长的回水向一旁分流出去。河鼠早就放下了舵,这时,他把头轻轻一扬,示意鼹鼠向回水湾划去。天色将曙,他们已能辨别宝石般点缀着两岸的鲜花的颜色。
“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了,”河鼠欢喜地喊道。“这会儿你一定也听到了吧!啊哈!看得出来,你终于听到了!”
那流水般欢畅的笛声浪潮般向鼹鼠涌来。席卷了他,整个占有了他。他屏住呼吸,痴痴地坐着,忘掉了划桨。他看到了同伴脸颊上的泪,便理解地低下头去。有好一阵。他俩呆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镶在河边的紫色珍珠草在他们身上拂来拂去。然后,伴随着醉人的旋律而来的,是又清晰又迫切的召唤,引得鼹鼠身不由己,又痴痴地俯身划起桨来。天更亮了,但是黎明时分照例听到的鸟鸣,却没有出现;除了那美妙的天籁,万物都静得出奇。
他们的船继续向前滑行,两岸大片丰美的草地,在那个早晨显得无比清新,无比青翠。他们从没见过这样鲜艳的玫瑰,这样丰茂的柳兰,这样芳香诱人的绣线菊。再往后,前面河坝的隆隆声已在空中轰鸣。他们预感到,远征的终点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