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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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在我看来真是莫名其妙,但据业内人士讲,它可太有道理。为什么呢?
因为第一,对出版社来说,出大书可以拿大奖,拿了大奖,别的不说,首先书号就不受限制,名、利都在里面。其次,从营销角度讲,无论做广告还是征订发行,大书也比小书划算:做一本是做,做一套也是做。更何况,大书比较扎眼,往书店里一摆,一占一大排一大面,〃每个人走过她的身旁,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不像小书,埋在大书里面,怎么找都找不着。好处是明摆着的。
第一部分:真正的读书浑身都是宝
第二,大书都是出自名校名所的大手笔,不是〃大师〃就是〃小师〃,咳唾珠玉;〃浑身都是宝〃。过去毛主席号召养猪的宣传画这么讲。〃小师〃可组丛书,〃大师〃可出全集,各种巧立名目的大典、大全也绝对少不了(或策划,或主编,或撰写)。他们的书都是借〃课题化〃的东风,靠申请大经费,主办大工程(仿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领域),拿钱堆出来的大成绩,主管部门的领导都好这一口儿。这是学院政治的主流,当作者的,全都趋之若骛,好处也是不用说。不只是一次性的好处,而且是连续性的好处。它对写书人进一步申请经费、提升进级、获大奖皆不可缺少,一次高则步步高。
第三,出大书对作者、出版社、图书市场和读者都有形格势禁的导向作用,逼你非大书不写,非大书不做,非大书不卖,非大书不买,大家摇头归摇头,反感归反感,但给个骨头就啃,见个火坑就跳,谁也拦不住(这是浮华世风下的文革旧梦)。比如我历来都反对加入丛书(光是统一的封面就受不了),但到底还是加入了好几种,甚至还主编过套书,文章也被拆装变卖、一菜多吃地收入各种散文集或大系,惭愧呀。
反正,叫他们一说,做大书还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记得六、七十年代、文革前后那一阵儿,我们曾为〃政治挂帅〃还是〃金钱挂帅〃吵得不亦乐乎。八、九十年代,这些问题迎刃而解。
现在,我们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是说,〃有大钱才能使鬼推磨〃或〃有大钱才能使大鬼推磨〃。也不说〃有权在手就什么都玩得转〃,而是换了其他一些冠冕堂皇也讳莫如深的说法,大家都熟悉,我不必引,其实是政治给金钱挂帅,金钱也给政治挂帅,二者完美结合,相得益彰,一点矛盾都没有。但可惜的是,在上述〃皆大欢喜〃的背后,真正倒霉的还是广大读者。因为他们不但买不起大书,也读不动大书。
第一部分:真正的读书饥饿是最好的厨师
书已经多到看不完也大到读不动了,这不是我的耸人听闻,而是很多人的同感。一个人读多少书就烦,古人和今人或许不一样,但读多了就烦,这是生理规律。
现在的年轻人更好,一读就烦,不烦的是电脑,〃知本家〃的神话可谓铺天盖地。有人说人脑也像电脑,可以不断扩展,升级换代,但再怎么着,也还是有阅读疲劳。
我有个朋友说:饥饿是最好的厨师(德国谚语)。这是至理名言。电影《甲方乙方》就表现过这个至理名言。
我想,和我年龄相仿的人,大概都体会过什么叫饥饿,知道饥饿对我们的胃口有多大作用。插队时,我可以一口气吃八个馒头;进城来盘过油肉,我能兴奋好几天,比孔子闻韶还带劲儿。
过去,我们的书和食物一样匮乏,大书好像根本没有,有也很少,套书,也是从《走向未来丛书》才走向未来。那时的书,纸很黄,也很糙,字数多在十万以下,而且几乎都是单行本。
但在我们眼里,它们很美也很丰富。我们把一本书翻过来掉过去,一读多少遍,津津有味,直到〃韦编三绝〃。那时的装订远不如现在结实,页角翻卷,纸张散开来的事是常有。
饥餐渴饮,如狼吞虎咽,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刨根究底,如浅斟细酌,品出的东西比原作都多。嗨,那才是真正的读书,真正有滋有味的读书。虽然,那时的书可能并没有太多〃滋味〃。为此,我常抱怨上苍:为什么有肚子的时候,我们没好吃喝;有好吃喝的时候,我们又没肚子。
第一部分:真正的读书”经典化”就是为摆脱危险
去年,给学生讲课,讲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我讨论过古书的〃经典化〃。我说,人类发明文字,最初是为了记录,先是记钱米、记土地、记人口,然后才是讲风花雪月、古往今来和玄妙的哲理,古书从档案中解放出来是场大革命。但古书在其获得独立发展之后仍有重新变成档案(束之高阁,备人查用)的危险,〃经典化〃就是为了摆脱这个危险,让人从很少的东西里读出很多的东西,常读常新(因此又有注释不断膨胀的问题)。
《老子》说〃少则得,多则惑〃(这是林彪爱说的话,毛泽东说〃林彪同志的概括力极强〃,他对〃经典化〃很有体会),〃经典化〃和篇幅有一定关系。比如中国古代有三部经典,西方译本最多,即《周易》、《老子》和《孙子》。它们的古本都是5000多字,搁到现在,顶多是篇短文。这叫〃少而精〃。
它和时下所说〃精品〃可大不一样。我们现在的〃精品〃,那都是〃大而精〃、〃多而精〃,它们都是为了图书馆而不是读者准备的。如果一定要读,最好蹲监狱。
现在的学院政治是〃文盲管科盲〃,人文、社会科学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总是最后才被人想到。最近,李嘉诚先生设大奖,用来奖励科技人才,叫〃长江奖〃。
后来,想起人文、社会科学也不能落下,乃委托名气很大的《读书》杂志来评选属于后一领域的图书和文章,也叫〃长江奖〃。作为这一活动的〃推委〃(推荐委员),我很头疼。第一,现在的学术界,本来就是专家多而通人少,我早说过,专家其实是不读书的,他们都是只查书,不读书,或只读专业书,不读其他书,其实是〃学术残废〃,而且都是因公致残,光荣得很,比如我就是多少年都读不成书。
第二,让如我这样不读书或读书非常片面的人,方方面面坐一块儿投票表决,很可能是〃偏见的集合〃,反而把真正的好书给埋没掉了(美国电影《StagParty》对西方民主有上佳描写:投票是为了杀人)。第三,现在世无英雄,个个都是爷,我们真的又能举出什么既有学术水准,又有思想深度,还有广泛影响,人人都能认可的书?我瞪着眼想半天,好像一本也想不出〔零案:我没有参加上述图书奖的评奖,只推荐过两篇《读书》上的文章〕。
在三联的会议上,我无言可发,只有一条建议,就是唯其有上述的〃大势所趋〃,为了提倡个性和创意,我主张,上面那些大书和套书一定不能入于评选之列。《读书》好像还能接受我的想法。否则,就像奥斯卡和世界杯,评完集体,再评单项,怎么办?
总之,为作者计,为读者想,我要小声呼吁一下:
书不是白菜,不一定要成堆论捆地卖。
2000年1月24日写于上海博物馆
原文曾在《万象》第二卷第5期发表。〃小声呼吁一下〃,编者以为,〃呼吁〃岂能〃小声〃,径将〃小声〃删去,但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呼吁能有多大声?只能随便一说,而且是悄悄的,所以现在,我又顽固地把它恢复了。另外,我想说明一下,过去的北京,每年冬天,家家都储备过冬大白菜,搁在阳台或楼道里。
白菜都是成堆论捆地卖,甚至用板车往回拉。这种现象,现在已成往事,就像侯宝林的相声《夜行记》,说骑着车子点灯笼,当年听,那是前仰后合,笑成一团,如今的年轻人不明白,笑是肯定笑不起来了。我的话未免老气横秋。白菜已成往事,但我说的老理儿并不过时。
第二部分:得到了天空却失去土地学校不是养鸡场
读网有感
最近上网,看到一些关于中国大学改革前途的讨论。论者各抒己见,比我的了解要广泛和深入,让我学到不少东西,这里只是补充,道义上的支持。下文所论〃领导〃(或〃老板〃)乃为行文方便,作为社会现象之代号,并非特意和哪位过不去,请勿对号入座。
很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小文,叫《说〃校园政治〃》,登在《三联生活周刊》1996年11期上,不是针对哪一所学校,也不是针对哪一个人,我掂量再三,说过一段话:
当年贾谊上《治安策》,开头有一段话,说〃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现在呆在校园里,我们也有这样的感受。为国家计,也为知识分子计,我以为目前的高校,有许多弊政亟待革除,即使不能根治,也应把矛盾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否则不利于安定团结,也不利于稳定人心。
第二部分:得到了天空却失去土地校园目睹之怪现状
当时的三联负责人很负责,觉得〃弊政〃二字太扎眼,让上峰看到不好办,竟直接替我动手术,改为〃问题〃二字,但后面的〃革除〃却原封不动,刊出的结果是,〃我以为目前的高校,有许多问题亟待革除〃。当然,这也就成了给我添堵的语病。
当时,我批评的〃弊政〃有三条,一是〃工程热〃(我叫〃知识分子修长城〃),二是〃人越穷越分三六九等〃,三是广大教师(不包括头上戴着很多帽子的人),他们的待遇太低。
此外,我还讽刺过学校里的〃托孤寄后〃、〃祖孙相继〃,咱们中国统治术特别擅长的〃二桃杀三士〃(汉代画像石的流行主题之一),以及当代的儒林外史知识分子在这种境遇下的人格扭曲。杂志摘了我的一段话。
印在题目下面。我说,〃搞'大兵团会战'不但造成金钱浪费,也造成人才浪费〃,〃与其这样花钱打水飘,这样给少数人'锦上添花',还不如'雪中送炭',给大家解决点实际问题,就权当是希望工程吧〃。因为在我看来,生活保障,安定团结,宽松自由的学术环境,这才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回想起来,话是一点都没错,但也一点都没用。我猜,那时《生活》刚办,远不如现在这么火,读过我文章的人肯定不多。
现在的事情,再往前追溯,我还记得80年代末的知识分子哭穷。我记得我们的一位校长(已故)跟国家领导(已去职)吵架,问他〃自谋生路〃是什么意思(那时,国家还顾不上学校,基本上是像对农村和个体户那样),领导扔下四个字,叫〃大势所趋〃,让他自己掂量。
那时,正是〃电子一条街〃走火中关村,举国皆言经商,世人争说下海,掀起阵阵狂潮的时候(现在那里盖了很多高楼,而且出了很多〃知本家〃)。
第二部分:得到了天空却失去土地放下筷子骂娘
很多知识分子,特别是人文学者类的不识时务者,难免失落,竟然抚今追昔,推中国之情,想世界之理,见贤而思齐,穷且益酸,非跟外国教授攀高低,以为他们是坐在社会的宝塔之上,说什么国运不昌,全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