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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中国纪事 许知远著-第11章

小说: 中国纪事 许知远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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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主题,把讨论的范围缩小到商业世界对价值的渴求。商人群体对于宗教的热衷,除去盲从的成份以外,的确是因为集体性的精神资源的匮乏。
  在过去的30年中,驱动今日中国商业世界形成的力量,主要来自于物质上的饥渴感,商人们往往是来自于社会边缘,被一种改变贫困的热望驱动着,开始了一场幸存者游戏,他们面临的是一个对新兴财富充满着不信任的社会环境,并深深地受制于政治力量的影响,进而发展出一种幸存者的商业哲学——人们用继续生存下去的疲于奔命,取代对于商业活动的意义的思考。当最初的饥渴感逐渐被满足之后,对于其中最杰出、最有成就的一些人来说,自我实现感与民族主义可能充当继续的推动力,伴随着中国进入世界舞台,它唤起今日的自信和昨日的自卑,个人与民族的情感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它所提供的力量仍是强大的。但对于更广阔的商人群体来说,他们还需要一些新的价值观,来确信自己日常活动的意义,并给予自己不断的新的激励。
  新茉莉花啤酒城,是江阴城中一个陌生的闯入者。像所有的中国城市一样,这里有着各式欧陆风情和美国风格的餐厅与住宅,人们会在电话里相约在“枫丹白露”吃饭,在桌上摆满了清蒸鱼、大闸蟹与清炒豆苗之后,还会上来一道牛排,人们想体验各种各样的生活。
  但是这座啤酒城不同,它的地板、桌子还有啤酒,甚至大厅里的空气,没有一点赝品的气息。它显示了它的建造者的确既了解江苏的茉莉花,也热衷于慕尼黑的啤酒。
  “你一定要去喝啤酒”,在前往江阴之前,曹克波叮嘱我。他是人群中的少见因子,他能轻易地赢得别人的信任,用热情感染周围。他37岁了,看上去却像一个突然长大的儿童,笑起来手舞足蹈,他似乎对谁都心无介蒂,但是谁也无法忽略他谈话中的洞见和广博的见闻。
  他是这个啤酒城的修建者,正式的身份是江阴市模塑集团的副董事长。这家公司是他的父亲曹明芳在1984年创办的,它当时名叫“江南模具塑化有限公司”,是江苏省第一家中外合资的乡镇企业,它最初的产品包括彩色工艺蜡烛、塑料花等。
  1988年,因为开始为上海大众的桑塔纳轿车生产保险杠,这家苏南的小企业抓住了过去20年中世界经济的两个重要的潮流:外包改变了全球产业的格局,中国的经济崛起(汽车制造业是其中主要的推动力之一)。
  如今,那家最初以32万美元开始创业的小工厂,变成了全球最大的汽车零配件生产商之一,合作伙伴是全球最富盛名的汽车公司——通用、宝马、雪铁龙、大众……
  “不怕吃苦,不怕吃亏,多做一点点”,曹克波谈到了他的父亲给这家公司奠定的商业哲学。像过去30年中兴起的很多中国企业一样,是多年的饥饿感催促了曹明芳的商业冒险,这种饥饿感既包括物质上,也包括自我才能的实现。伴随着企业的成长,那种长期被压抑的中国商业精神也复苏了。对于苏南这种具有漫长的经商传统的地区来说,勤奋、节俭、遵守信誉、灵活性从来就是商业精神中的一部分。
  尽管人们会习惯性地说传统中国的“士农工商”的社会等级,但到了明清两代时,商业已从长期的不信任中慢慢摆脱出来。一个显著的事实是,长期以来,江南既是文化中心又是商业中心,儒生与商人之间的角色经常是相互置换的。这种变化在20世纪加速了,距离江阴不远的南通,它在20世纪最重要的代表人物张蹇,似乎毫不费力地从一位前清状元变成了一位伟大的民国实业家。
  对于曹明芳的一代人来说,与其说他们创造了一个新世界,不如说他们把中断的传统重新嫁接起来。而对于曹克波一代来说,如何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则更充满了诱惑。
  “我们不仅要全球化,还有全球化”,他谈起了最近参加的约翰。桑顿在清华大学的“全球领导力”的班级。他相信现在的中国企业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时刻,全球化第一次使中国企业有机会整合全球资源。“不怕吃苦,不怕吃亏,多做一点点”的曹明芳式表达,变成了曹克波口中的“勤奋、包容、持续改进”。1989年,20岁的曹克波前往德国半工半读,他既是车间里的一名工人,也是马堡大学的一名工商管理硕士。这是曹明芳的方式,作为这家企业注定的继承人,曹克波在中学暑假时,就在父亲的工厂里实习,体验其中的辛苦与快乐。从德国归来的曹克波确信,他可能将德国人的严谨、理性与技术创新,与中国人在商业活动中展现的惊人的灵活性与整体感结合到一起,而这种结合将可能使中国企业成为世界商业的领导者。
  为家族企业的延续,成为世界级的领导者,是曹克波一刻不停地工作的驱动力之一,同时,他也期待商业活动能为更广阔的社会变革提供某种帮助。比起那座平移自慕尼黑的啤酒城,真正令他骄傲的是两年前他和朋友们在德国的杜塞尔多夫市兴建的“中国中心”,他试图将中国的文化、艺术、食品、音乐展现在欧洲人面前。
  曹克波对于父辈价值观的继承,与他的雄心勃勃、开放性,对于每一项日常工作的执著,像是为中国正处于断层期的中国商业伦理提供某种启发。人们会习惯性地说,是清教伦理为西方资本主义的兴起提供了精神动力,但事实上,如果你耐心观察中国近代的商业史,你会发现类似的价值观也同样存在。在马克斯。韦伯的框架中,勤奋与节俭是资本主义最重要的两项品质,在中国文化中也同样至关重要。
  中国商业中太多的投机主义、太多的自满,缺少根本性的驱动力,因为商业环境缺乏可期待性。有时候,与权力的关系、或是一次恰好的投机,可以将一个人迅速推到中心的位置,这种成功,不是源自于艰苦的努力,不是源自对于商业活动的真正的热爱与尊敬。同时,这些暂时的成就又是多么脆弱,它可能再度被权力剥夺,或是因为一次社会动荡,甚至是政治的改变,而变得一无所有。生活在中国的商人们,总是被各种政治、社会的不确定性所困扰,他们缺乏继续拓展的激励,值得理解。商业伦理的建立,必须借助与政治、法治与文化对应的改善。
  曹克波的价值观的建立,得益于苏南的商业传统,江阴市的亲商业姿态,父子传统所带来的稳定性(在中国,家族传统一直是对抗社会动荡的最有效的方式,至今似乎仍是),还有他对于西方价值观的理解。它们都融合在一起,变成了我们期待的商业伦理。真正的商人,不仅仅是将商业活动视作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这些行为应该来自于你内心的召唤,你在每一项决策中、每一台机器的改进中、每一次对员工的培训中,都得到了某种深深的满足感,都是拓展你生活意义的一部分。
  中国的方式
  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的演出舞台上那些战士的面孔,一排排电脑桌,贵阳市警察们的1200辆摩托车,广东一家工厂的职工的宿舍楼阳台,一家胡椒厂的黑色的原料缸,一家购物中心的扶手电梯……这些人与物,数量庞大,整齐划一,每个个体模糊不清。TIME。将这组照片命名为“中国模式”,在这个标题下是一句简单的说明:“A uniquelook more than a billion overlapping lives”。
  这组照片给我的感觉既清晰又复杂。我们早已熟悉了西方媒体热衷的象征手法,在网络热席卷中国时,杂志的封面上一个绿色军帽,原来的红色五角星,被置换成@;在SARS流行时,则是戴上了口罩的毛泽东画像;在形容台湾海峡两岸的紧张情绪时,是一条红色的大龙和一条绿色小龙的纠缠……
  一个国家对自己的形象的认识,和一个旁观者的看法往往截然不同。我记得日本历史学家梅棹忠夫关于世界地图的有趣发现:在美国出售的世界地图,是以北美与拉美这块大陆为中心的,或者以大西洋为中心来描绘地球形象的;而在日本的世界地图上,日本跑到了中央位置,英国和北美则被安排到边缘;而在中国,我们都知道,那只雄鸡才是世界的中心。
  我对于外来者对中国做出的过份概念化的描述,不再感到不安。因为我们也在粗暴地理解对方,谁能说我们对于美国、对于日本或是任何一个国家与地区的看法不充满着深深的偏见。
  人们总是容易把握住那些最显而易见的元素,尽管很有可能,这种元素在生活其中的人们眼中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进行某种自我欺骗式的视而不见。我可以想像,中国人在第一次看到安东尼奥尼的《中国》时的震惊和愤怒——我们将你视作中国人民的朋友,你呈现出的却不是那个火红的革命热忱,而是在一个包裹在蓝色服装下刻板的中国。因此,重要的是,你如何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观察自己,获得对自身的新见解。
  我知道这组照片在表面的戏剧性背后的真实性,在告别了那个全民一致性年代至少30年后,集体主义、趋同的、单调的思维模式仍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发挥着主导作用。我们在欢呼一个多元化社会的出现,却发现这种表面的多元化,在本质上存在着多么强的一致性。我们的社会的确像是一个个雷同的复制品的集合:几乎每个城市都修建了空旷却无人使用的人民广场;几乎每家电视台都在进行某种选秀活动;在江浙一带的富裕起来的乡村里,每一户的小楼上都有同样的圆形的加顶;我家楼下的一家餐厅的员工每天早晨要集合、喊口令,与学生时代的军训一模一样;一家公司在进行一场商业活动时,采取的方式像是电影中的解放战争,销售区域被划分为华北区、华东区、华南区;当我们的国家认定需要创新时,所有的人就开始谈论创意,以至于“创意”这个词变得泛滥和陈旧……
  你可以说我的观点和TIME。上那一组照片同样充满了偏见,对于中国人的这种看法,自19世纪以来,始终是西方世界的主流看法。我记得1938年美国的一幅漫画,它的主题是“从前,中国有五兄弟,长得一模一样”,我也记得狂妄的历史学家斯宾格勒也说“他们处在整齐划一观念的同样永恒的环圈中,没有变化,也没有改良”。
  是的,这些观察被证明是过份表面化,并充满了“政治不正确”,但偏见并非总是全然错误的。我不得不说,在我们日渐相信中国正在震撼世界时,中国给予世界的首要影响是来自于数量上的,而非其他什么原因。“印度中国”的狂热在全球的媒体与学术讨论会上的蔓延着,但到目前为止,人们一想起印度仍是她的呼叫中心的印度英语,而中国则是沃尔玛超市里的海量廉价商品,它们可能让人惊诧,却不会引人尊敬。
  当然,历史的进程经常出人意料。17世纪的法国人相信只有专制主义才能促进社会进步,他们不会相信那个由斤斤计较的小店主构成的英国日后会领导世界;19世纪的英国人也不会相信,那个粗俗不堪的美国,日后会成为世界政治与文化的中心;即使到了1960年代,日本的产品还是廉价与质量差的代名词,人们不会想到它将创造新的消费潮流……
  中国必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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