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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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脚下踩的圆凳倾斜了,啊地喊了一声,身体晃了两晃,朝阳台外闪出去!
红莲!
耿连发一个箭步扑向阳台,奋力伸长手去抓。
那朵红霞已经飘离了阳台,像一名做空中跳伞表演的运动员,从十四层楼高处飘落而下!气流和风把红莲的衣衫张得圆鼓鼓的,像一只红色的大气球,但是,不是向上飞升,而是朝下坠落、坠落、坠落,急速地坠落下去!
没有一只圣手把她托住,也没有一种神力让时空凝固!
“红莲——孩他娘——”
耿连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疯狂地朝电梯间冲去。
在红莲跌出阳台,耿连发冲出病房,楼里楼外一片混乱的时候,王天一抬起那只松了绑的手,瑟瑟而又毅然决然地,揪掉了鼻孔里的吸氧管,拔掉了另一只手臂上的输液管,鲜血从留滞针头喷涌而出。
十一
耿连发走了将近一个钟头,也没走完从住院部到太平间这段路程。
这段距离,7年来走了多少次,他记不清了,大体至少在百次以上。这是一段谁也不愿走的路程,连空中的鸟儿也绕着飞。耿连发以前一遍一遍地走,是为了生计,是迫不得已,他不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那不是他的职业。也不是因为高尚,他就是为了生计。所以,每次推着那张白布单罩着的活动病床走过的时候,他都是大步流星,以最快的速度,走完这段“太平之旅”。有时心里还会数着脚步,无聊地计算每一步的含金量。不是他太冷酷,太不近人情,拿别人的痛苦和悲哀来开心,拿死魂灵来恶作剧,他只是用种种方法,来排遣自己初期的恐惧和后来的百无聊赖。
但是这回,他真正懂得了死亡的含义,也懂得了,谁的生命都会终止。
今天,他不是以米为尺度,来度量这段距离,而是用毫米微米在丈量。每一步,都迈得那么沉重,那么艰难。他真不愿意去啊,再走进那间小白房!
天上飘着箩筛一样的雪齑,已经飘了一夜,就这么不大不小。老天爷从来不急不躁,冷漠无情,任由着自己的性子,做着一切他想做的事。耿连发就在这如雾的雪齑里,一步三气绝地挪蹭。
云大姐母亲说,红莲不会死,这么好的人,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一定会驾着云头托住她!
喜贵,马六,云大姐,还有好多好多人,都给医生跪下磕头,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救活红莲!
可是,观音菩萨没有显圣,奇迹也没有出现!耿连发小黑屋的那扇窗户,还是永远地关闭了……
。06:16
真诚与血性
黄 风
1910年冬天,晚年离家出走、十分同情农民的列夫·托尔斯泰,在俄国一个叫阿斯塔波沃的小站去世了。他临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管我了,世界上比我更困难的人多的是,去照顾他们吧!”面对死亡,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列夫·托尔斯泰仍不忘苦难的世界和苦难的人们,一句平静简单的遗言,道出了他的忧郁、忏悔与力所不能及的无奈,更道出了一个伟大作家悲悯、博大、高贵的情怀。正是这种情怀,成就了列夫·托尔斯泰,“创作了世界文学中第一流的作品”,他的遗言像他的作品一样,让我们永久感动,让世界永久感动。
萨特说,文学的写作活动就是文学主体对社会的一种介入。这种“介入”,正像已故作家路遥说的,“绝不仅是为了取悦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代”。可是,综观近几年来的小说创作,我们无法回避一个事实:有不少作家丢掉了作为一个作家应承担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缺失了作为一个作家像托尔斯泰那样应具有的情怀。他们的“介入”沉溺于自我,迷惘、颓废、无聊、玩世不恭,作品千人一面,感受不到真诚与血性,迷失和远离了一个基本的文学要求:感动。
贺虎林的小说《颤音》,若说如何如何优秀有点夸大,但让我读出了真诚读出了血性。作者六易其稿,曾为其人物的命运号啕大哭,也使我几次阅读难以掩卷,久久感动。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叙述了一个叫耿连发的农民放下锄头,带着赚大钱的梦想,从河南南阳老家到北京打工的遭遇。如果作者仅止于之,把兴趣完全集中在人物的梦想在现实面前的背离与破灭上,像时下许多写作日趋冷漠、懒惰的“底层文学”一样,是很难写出新意的,无非是“冷饭热炒”,展示出一个狼狈、滑稽、被消费的农民形象。可是《颤音》并非如此,作者以其创作的真诚与勇气,将笔触集中在一个医院的病房,集中在耿连发对一个曾作为建筑老板情夫、帮凶、打折自己腿的,现已病入膏肓叫王天一的公安局副局长的看护对象上:“用双刃剃须刀一边刮着胡子,一边得意地瞅着洗面池上方镜子深处的那个病人,心里骂道:我拷你娘,你也有今天?”而耿连发在此以前,进京打工遭遇的一切,只是以回忆的方式作为一条副线,作为耿连发看护王天一恨与仇的原由、铺垫,坚实地贯穿并融会于小说当中。
托尔斯泰曾说:“人民之所以饥饿,是由于我们吃得太饱了。”无可否认,几十年的改革开放给中国的农村和农民带来了普遍的繁荣与富裕,但是仍有许多农村和农民在遭受着“饥饿”,有精神的但更多是物质上的。这些农民,他们无时不在做着摆脱贫困,做着像那些“吃得太饱了”的人一样的发财梦想。耿连发就是之一。在乡长“咱南阳农民,要雄赳赳气昂昂,进北京,赚大钱”的鼓动下,“耿连发一咬牙,就跟随乡政府组织的农民工大军,坐上了北去的列车”,像耳中装满隆隆的火车声一样,心中装满了媳妇红莲的美好嘱托:“赚了钱,也好给咱爹治病,也好盖新房,还得给咱娃攒钱,将来上学,上大学,咱也有个盼头儿。”
但是梦想不能代替现实,在一家建筑工地当了泥水工的耿连发,连续干了三个月,才总算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还被扣压掉一半,只剩下了400块钱。400块钱又被扣除掉240块钱的伙食费,结果能拿到手的只有160块钱的工资。这就是耿连发一心向往赚大钱的北京,这就是工头说的“北京的规矩”。然而,像无数进城打工、已习惯于弱势、习惯于逆来顺受的农民一样,耿连发“窝着头算算,还是比种地强,现在谷贱伤农,一斤麦子比不上一根糖葫芦值钱”。他很快修复了自己遭受打击的梦想:“扣就扣吧,馍馍吃不了还在笼里呢,攒着也好。”
在钢筋水泥林立的工地上,耿连发一如既往地苦干着,满足于每月把160块钱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寄回家中。每天晚上收工后,靠捡易拉罐矿泉水瓶子换来的钱,维持着自己日常的零用开销,维持着自己梦想的美好。到天安门广场看“香港回归倒计时”,在元旦之夜夹杂在高贵的人流中,去王府井看圣诞老人,而且自认“过了一把瘾”。并且煞有介事,不无戏谑地告诉妻子:“北京伏天晚上,没咱南阳热,就是蚊子毒,个儿大,跟北京人似的,吃得胖乎乎的。”
因为“馍馍吃不了还在笼里呢”,耿连发把一年进京打工的收获全部寄托在了年底,等拿到工资后,“正儿八经体体体面面地逛趟王府井百货大楼,逛趟东安市场,逛趟瑞蚨祥,给爹买件皮马甲,带里的,绸子里子;给媳妇买条丝头巾,大红的,红旗一样红;给儿子买个小书包,卡通画的,上面印着米老鼠。还要去同仁堂老字号药店,给爹买几盒治哮喘的祖传秘方中成丸。”
然而耿连发心中筹划的美好,很快就如肥皂泡一样再一次破灭了,他不仅分文没拿到被扣压的工资,而且还被打折了腿,坐进了“阴暗、潮湿、腥臭、冷峻”的牢房。在“年是鸟雀归林、落叶归根的期望,是儿行千里也吊在爹娘心钩上那根丝丝线线的缠绕”的除夕之夜,五痨七伤的父亲等来的不是耿连发回家团圆过年,而是“蹲了大牢”的噩报。在万家鞭炮声中,一生无能的父亲撒手归天,他至死都不明白儿子:“警察是咱百姓敢打的么?天底下只有警察打百姓,哪有百姓敢打警察!”
尽管“打小就是孩子头”,“从十岁就扛起艰辛,扛起欺凌,扛起世事炎凉,扛起风霜雨雪的耿连发”,“已经呼吸了10个月的北京空气,喝了10个月北京的自来水,看着美人,免不了异想天开,看着赖人,他也不会像刚来北京时那么缩头缩脑的土老帽了”,但在“璀璨的华灯和梦幻的霓虹灯”下的北京,在留过洋的女老板眼里依然是一个乡巴佬,一个土鳖。面对“侮辱人格的骂人”,“盛气凌人霸气十足的骂人”,面对“伸手就敢给男人耳刮子的刁毒凶蛮”,他抗争的结果,带来的只能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残酷:“腿被不明不白踢折了,就跟娘不明不白死了一样,没有害主。”能够腿被踢折后住进医院,能够蹲了几十天牢出来,还是公安“出于人道主义把他送进医院的”,还是“公安们宽宥了他,念他没有前科,念他犯法事出有因”。在现实面前,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有钱人欠了穷人的钱,不但不给,还要叫穷人过不了年!”如果小说就此于之,那无疑是失败的,至少耿连发是失败的。可贵的是,作者没有让耿连发倒下,耿连发自己也没有倒下,腿上带着“两条三寸长的紫红伤痕”,又顽强地站了起来。在他梦想不灭的北京,在一所医院的住院部当了一名清洁工,“顺便还做些搬运尸体的工作,弄点外快”。
耿连发不愧是诸葛孔明的后代,他凭着自己的朴实、坚韧、智慧与吃苦耐劳,终于在医院里站住了脚。在2003年那场SARS灾难中,“做了四年清洁工的耿连发”,主动报名当了SARS病房的陪侍人,每天出入于SARS病房隔离区,和死神整整打了半年交道。“从此他不再做清洁工,他开始做护理,代理病人家属陪侍病人,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耿连发赢得了医护人员和病人们前所未有的尊重,所有的护工都叫他发哥,所有的护士都称呼他耿工,在医院每一层病房的走廊里,都可以看到一张或几张招贴:“聘请护工,联系电话:130×××××699;联系人:耿工。”“是医院唯一特批特许的。”
医护人员和病人们的尊重,使耿连发找回了做人的尊严,找回了坚忍不拔的自信。曾奄奄一息的梦想,像康复后的病人,重新变得容光焕发。他把媳妇红莲也接到北京来一块赚钱。住在7平方米的地下室里,他们满足、自得其乐,但很清楚“北京不是他们的根,他们迟早要落叶归根,他们只希望拼命赚钱,把孩子养大,让孩子也能跟人家北京的孩子一样,将来上大学”。“他们近期的目标,是由地下转到地上;长远的目标,是在家乡盖座小二楼,将来颐养天年。”
从卖“一斤麦子比不上一根糖葫芦值钱”,到“俺现在,每月起码一千八,俺媳妇四百,俺每月收入两千二”,耿连发可谓发达了。发达了的耿连发,仍保持着一个农民朴实、善良、宽厚的本性,见17病房的云大姐给母亲治病的医药费发生困难时,就把每天200块钱陪侍费的好差事,不顾喜贵等老乡的情面,当仁不让地留给了云大